002 促膝夜谈

唐小经眨着眼睛，心想：“她要取名便由她去取，反正在这地方也用不上从前名字，她叫我阿夜，这名字虽然听着不大风光，倒还亲切。”想到这里，并不拒绝。

等了一会儿，只闻四周虫声扰扰，却一直听不到她讲话，扭头问道：“你刚才要说的严重事呢？怎么又不说了？”

尤小小瞟他一眼，道：“你当真想听吗？”

唐小经道：“我当真想听。”

尤小小忽然一叹，道：“唉！我先前真是生气，可这会儿想想又不那么气了，说不说倒也没什么的，不过你既然那么想听，我便勉为其难给你说说吧。”忍不住嘻地一笑，又道：“你不会嫌我啰嗦吧？”

唐小经心想，她平时定是遭人嫌弃话多，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笑道：“我不嫌弃。”

尤小小道：“这事儿从哪里说起呢，还是从刚开始说吧，早上时，我家大王吩咐我到栖心洞去取百花仙酒……”

唐小经道：“百花仙酒是什么？”

尤小小白他一眼，道：“百花仙酒自然是一百种花酿得仙酒啦，这都不懂么？”

唐小经道：“我不是不懂，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用那么多花儿酿一种酒，那不是很费事吗？”

尤小小道：“何止费事，还很费时呢，便是采集这些花儿就要耗费十年八年，其中几种花非要到特定时候才会开，那又要赶得很巧才行，等把这些花聚集起来酿成酒，封在一个坛子里，还要等上至少五十年才能开启……喂！你到底是想听仙酒的事儿，还是要听我的事儿？如果你想听仙酒的事儿，那我就不说啦！”

唐小经笑道：“我要听你的事儿，你说你的事儿吧，我不再问啦。”

“你别再打岔了，我平日有个习惯，别人一打岔，便记不住要紧的事了。”说到这里，张着嘴，忽然想不起来刚才说的什么，转脸怒道：“你看，我现在就忘记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唐小经道：“你说去取百花仙酒。”

“对啦，我去取仙酒，这一路上倒也平静，没出什么意外，可就在取酒下山的时候，在山脚遇上一个道士，说起这个道士嘛……”说到这里，她脸上浮起一层红晕，瞟一眼唐小经，见他并未留意自己，才又继续道：“虽然不很熟，却也不是生人，他是醒狮峰上一个九品散仙，有个名儿，叫做古泉真人。”

“他远远一望见我，便跟我打招呼说‘喂，那边可是烈焰山的白毛小锦鼠吗，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呀？瞧你一脸喜滋滋的，是有什么好事儿么？’……”

尤小小憋住声音，手上比划，模仿那道士口吻。

唐小经偏头朝她望去，见她眼光如波，漫漫妖娆，神情间却大为扭捏，不禁暗暗称奇。

“……平日我们虽在山间偶尔撞见几回，却从未说过话，这次他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开心的，就与他说，确有好事！我家大王今儿晚上要宴请宾朋，备下许多丰盛食物，吩咐我来山上取百花仙酒，这会儿已取了酒，正赶着回去，我家大王说，若我办事机敏，晚上也赏我一杯酒喝。”

尤小小歇一口气，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然后他便问我‘你怀里抱着那只泥坛，里面装得就是百花仙酒吗？’我说是啊，他说‘听闻百花仙酒不仅滋味甚好，而且喝一杯能增添数年道行，却不知是不是真的？’我说确是真的。”

“他就说‘以往只是听说，却未曾见识，今日恰好，小锦鼠，你便给我闻一闻你那仙酒的香气，好不好？’我说好啊，只是闻一闻，仙酒也不会飞了，那又有什么打紧？”

唐小经突然插嘴道：“结果他把你仙酒骗去喝了，是不是？”

尤小小“咦”了一声，瞪眼瞧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偷偷藏在哪里瞧见了？”

唐小经道：“那还用着偷偷瞧吗？便是想也想得明白，他平时见你睬都不睬，这时却赶着跟你说话，还不是因为惦记你怀里仙酒。”

尤小小神情一黯，道：“是啊，我到这时才想明白，可是先前却没想到，我还以为他对我有什么意思，却原来……原来只是馋酒喝！”她睫毛颤抖，紧紧咬着嘴唇，强自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唐小经轻轻一叹，却不知道怎么开解她。

过了一会儿，听她问道：“后面的事儿，你还要不要听了？”

唐小经道：“你还愿意说吗？如果你还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尤小小点一下头，道：“那我还是接着往下说吧，当时我便揭开盖子让他来闻，他凑过来往坛里嗅了几下，说道好香好香，然后抬起头望着我，一脸恳求神色，说‘小锦鼠，我这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今儿求你让我尝一下这仙酒滋味好不好？只要一小口就好！’……”

“他这么说了，却让我好生为难，如果给他喝了，回去让大王发现酒少，那一顿皮鞭是怎么也脱不了的。”

“可是瞧着他一脸可怜兮兮模样，又叫我十分不忍，我想了一下，忽然想起大王早先答应赏我一杯酒的，我就琢磨着把赏我的那杯酒让给他喝，倒也不是不可以，即使将来发现，也尽可遮掩过去，大不了就说我道上闻着酒香，忍不住偷喝一口，想来也不至于捅破天去，于是我跟他说，给你尝一口倒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多喝，只许一小口。”

“他向我作揖说‘保证只喝一口，绝不多喝！’我把酒坛递给他，他接过去，忽然身体向后飘出，手上捻个诀，倏忽之间身形大了十倍，我当时便觉不好，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见他仰着脖子，嘴巴张得老大，只呼地一下，整坛仙酒已给他喝得点滴不剩，一丝星儿也没留下！”

“他一晃身子，恢复原形，哈哈一笑，把空酒坛还给我说‘只是一口，却没多喝。’哈哈哈！”她张着小嘴，模仿道士笑声，脸上却毫无笑意，惨白得吓人。

“我抱着空酒坛，哭也不是怒也不是，一时间都懵了，他却不再理我，转身便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太阳西斜，还没完全落山，可山中空寂，仿佛只剩下我一个，天地虽大，却再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还能去哪里呢？回烈焰山么？大王就算不打死我，也会把我流放到九幽之地，从此不能翻身。回自己家么？可我哪儿还有家？兄弟姊妹爹爹娘亲全被碧游宫的剑仙一窝儿打死，只得我一个逃脱性命，跑到千里之外，好不容易找处落脚地方，哪知如今又遇到这般事情。”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怔怔想着，不知过去多少时间，直到酒坛从手中掉落，摔在地上，我猛然惊醒过来，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黑了，眼前朦胧，没有一点儿颜色，我想不如就此了却性命，从此不再烦恼，可是终究不怎么服气，天地公平，为什么偏是叫我这么不幸？”

“不幸便不幸吧，其实仔细想想那也没什么的，大多数人还不都是这样，只是若不能为父母报得大仇，那便显得太没心肝，即便要死，也要报了仇才死，我若这时死了，从此这世上可就再没人记得他们。”

树影疏疏，萤虫盘绕，树下一妖一怪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增添几分亲近。

唐小经听她说得悲惨，也自为她难过，自己心中郁结反而消散不少。

尤小小叙述半天，口中早有些渴了，伸手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水袋，拔开塞子，“咕嘟咕嘟”饮下几口，转脸向唐小经道：“你渴不渴？喝水么？”

唐小经摇头道：“不喝，咱是僵尸，只喝血不喝水。”

尤小小脸上一白：“你吓我吗？”

唐小经笑道：“我干嘛吓你，我是说真的。”转过头去，眼中赤红，两排森森牙齿上下开合，脸上腐烂肌肉不住颤抖，隐隐透出白骨，十分狰狞恐怖。

尤小小哧地一乐，道：“你扮凶样也吓不到我，若是旁的僵尸我还怕些，可是似你这样的我就一点不怕。”

唐小经见她笑靥如花，脸上一片光彩，非常耐看，忍不住多瞧两眼。

正在这时，忽然远处“踢踏”两下轻响，尤小小耳尖听到，神情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

“什么？唔……”唐小经耳朵浑浊，不似她能听得很远，一时不明所以，正欲再问，嘴巴已被一只小手紧紧捂住。

“别出声！”尤小小在他耳边低喝一句。

唐小经见她面色严肃，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还是点了点头。

尤小小松开手，朝不远处乱草一指：“咱们躲到哪里去。”不等他答应，已伸手把他拉起，接着轻身一纵，两人同时飞起，投向乱草丛中。

唐小经双脚突然离地，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待落入草丛，脑顶被尤小小狠狠敲了一记，听她怒道：“叫你不要出声的！”

唐小经头上无缘无故挨了一下，虽然不疼，但心中恼火，很不服气，正想跟她争辩几句，猛然听得“踢踏踢踏”脚步声响，由远而近，朝这边飞驰而来，急忙噤声，一矮身伏入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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