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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问君何所欲

月华提笔正写拓跋楠头一回入未央宫,到处感觉新鲜。她自己常居于长乐宫,除了神仙殿与大夏殿之外不知长乐宫内到底什么样,只知道四处破残陈旧。原本她也不觉察这一点,是去了几回未央宫有了比较,回来再看长乐宫才有这样的感觉。

一个人由东阁外悄步进来,远远地站住,对月华躬身行礼,开口道:“沐著作,殿下在永宁殿,请你跟下官一同过去。”

东阁这里昨天才被李信闯入闹出纠纷来,虽然很快平息,月华也知道一定要有个处理的结果,心里早有预备;抬头认得来人是苻宏身边侍卫队长梁治,哦了一声,立即搁下笔。起身收拾一下,吩咐阿松不必跟,她自己随着梁治出神仙殿,从园圃道走了不远到永宁殿,望见殿外果然停着太子仪仗和数十名官员和侍卫。

梁治引着月华由侧廊进大殿,见着苻宏,苻宏身边只有詹事杨沛和率更令何琦在。见月华到了,苻宏和杨沛与何琦两人低声交代几句,两人一起退出大殿,梁治也缓缓地走开。

月华走到苻宏身前,躬身行礼,“殿下。”

苻宏神情轻松,点头还礼,“找你来,是为昨天李信闯入神仙殿的事。”

这在月华意料中,她哦了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只是一时激气,我和他之间并没什么积怨。”

苻宏点头,微笑说道:“当然不会积怨,我听说原来他才入宫不久,大概还不知道你是个女人,见了以后大吃一惊,言语不免有了不恭敬。”

月华觉得这大概有些好笑的意味,可自古在宫里的冲突没有简单的,缘由不会简单,处理也不能够简单。

“这件事于我没什么,只要这个李著作郎向阿萱赔礼,赔偿医药费,可以就让它那么过去。”她淡然地说道。

阿萱伤得不轻,月华心里对李信昨天狠狠踢阿萱那一脚仍抱着难解的怨恨,不止是赔礼和赔偿,更希望苻宏出手惩膺,又担心这会落下口实,这是她背负越来越沉重的罪名。

“这件事……”苻宏沉吟一下,还是决定对月华坦白,面带微笑说道:“李信平时不这样,这一番行事焦躁是有原因的。”

听起来像是他打算解释一番为何纵放李信的缘由,月华心中稍微下沉,“什么事都总有原因。”

“詹事府要他归档一批好不容易获得的关于先前厉王在世时的起居记录,这件事不那么寻常,他心里知道,所以知道有些记录是送错了,担心有什么不妥,所以着急。”苻宏语气有意放得清淡,实则是不欲隐瞒又不怎么拿捏得住分寸,倒好像闪烁其词。

厉王是苻生,苻生是当今天子苻坚的堂兄,苻坚起兵逼苻生退位,取而代之,苻宏这才贵为当今太子。苻生退位不久烂醉时喉咙呛了呕吐物而死,被谥为厉王,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

月华知道这段旧事,明白其中利害,李信昨天说前一天詹事府送来这批记录,她还来不及看,不知道其中内容,听苻宏一说,顿时觉得昨天那场冲突其来有自。

“我回头把那些东西送回詹事府就是了。詹事府给我东西历来要得都不急,我还没来得及看。”她说道,心里隐隐怀疑。

“那就好!”苻宏好似松了口气,抚掌而笑,好像这事就这么算了。

“但李信闯进神仙殿动手,这事总要有个……处置,才好吧?”月华坚定又小心地问。

苻宏大概不意料如此,怔了一下,点头说道,“李信对你动手,总要有个处置……”显然一点儿也没准备。

月华心中一沉,她想苻宏一向对自己别有怀抱似的,可除了一直照顾有加之外并无别的证据,这事如果就这样淡化处理倒好像证明那感觉是错的,或许他的确只是想推动一本鬼神故事集的编撰,而不是对自己这个人有什么恋慕,那么久的念想竟然完全是错,心里顿时就灰了,眼睛发红,口中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这个人做事是不太像话,居然在宫里动手,我就革了他的职,赶出东宫,我这里永不叙用。”苻宏边说,边望着月华,像是问她觉得这样可好。

月华心想这惩罚当然不轻,刚想说好,话还没出口心念转了一转,觉得苻宏一开始就在维护他,所谓革职赶出东宫大概是真的,但太子治下在长安城内外乃至各地职位广布,苻宏为了讨自己喜欢表面对李信加以惩戒,其实转眼就在别的地方官复原职,或许还因此拔擢得更高作为补偿。

想到这里,月华越加为阿萱挨踢的那一下难过。挨打后阿萱一直说肚子疼,疼得腰直不起来,这一天来在床上躺着,脸色难看,由她的经验来看伤势一定不轻,而李信的傲慢历历在目,觉得要解恨只最好他死。

“殿下,这样的处置对事情因我而起太重了,但对有人在东宫作乱则太轻。这样的例子一开,不知有多少心怀叵测的人蠢蠢欲动,群起效仿,浑水摸鱼。”月华淡然地说,心里砰砰直跳,觉得自己似乎越过了界线。

苻宏先哦了一声,随即有些警醒起来,眉头轻蹇,“那你觉得该如何惩膺才好?”

如果这李信在宫中对太子嫔妃动手,会有什么样的处置?月华心中思量,这话她绝不会这样直接问出来,但希望得到同样的结果。想到这个她又激动又懊恼。

思量再三,月华倒退了一步。“这是殿下的治理,不是我……所知道的事。”

苻宏沉思一下,“好,我仔细想想,一定要这件事妥善地处置。”

月华点头。两人一时沉默,又回到无事相对,将欲言而嗫嚅的情形。如果没刚刚发生李信打人的事,这是让月华觉得欢喜忐忑的时刻,她享受其中,觉得苻宏大概也是如此。这不是年轻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愫,而是暗暗燃烧的火。

李信打人,而苻宏没有完全偏袒她,月华难说不失望;万事皆有关联,这足以说明苻宏至少没有她希望的那样在心里偏向着她。

“殿下,我想问你件事。”月华忽然生出个念头来。

“你说。”

“等《搜神记》写完,我将何去何从?”

苻宏轻轻啊一声,当然诧异,但接下来却回答不出,脸上难说是迷惑还是懊恼。

月华作为秦军的俘虏被送来长安,没有正式的解放,安置在神仙殿,任命为著作郎,不算自由身,也不算奴籍,介乎两者之间。何去何从,这是她理智地问,也是迷乱地问。

“你有什么打算?”迟疑一下,苻宏反问。

月华心里对未来有许多期望,但知道全都和现实相差太多,提出来只会招人笑,哪怕这人是苻宏,对他尤其不可说。“殿下,我年纪不小了,我是女人,和男人不同,始终想要有个人可以依靠。”

苻宏勉强地挤出笑容,表示理解。

“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事我愿意委诸殿下帮我做定夺,绝不翻悔。不然,就交给我自己。”月华心里空空茫茫,觉得这话虽然难说出口,也总算说出来了;语气或有不如预料之处,也改不了了。

身为女子,成为皇子或今后天子的嫔妃是难得的际遇,月华愿意承认这一点,她也不讨厌苻宏这个人,他对她的好足以填补他不够聪明不够俊逸的缺点;只不过她最多只想成为一个男人唯一的女人,这是求不得的了。退而求其次,又恐怕其次也求不得。

苻宏不语,像是有愧一样。

月华行了礼,退后两步,便要转身离开。苻宏叫住她,揭开身边案几上一块帕子,拾起一卷书递给她。

“这是你要的《河洛书》。”苻宏说,五味杂陈。

月华心猛地一跳,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苻宏办得这样快,像狂风一样,不知是祸是福。

“你说这本书可以使你看见未来,你也不用委诸我,就用这本书,看见你的未来,然后告诉我,我能做的一定为你做到。”苻宏躬身行礼,沉甸甸地说,别有意味。

月华想得到这本书,打一开始就是想看见苻宏的未来是凶是吉,而不是她自己的。她想占卜人是看不见自己未来的,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苻宏不会不懂得,是他对自己并没有打算,不过是敷衍的明证;这念头使她心中一黯。

“我要的你给不了。”她低声地说,转身就走,苻宏连声唤她装作没听见。

回到神仙殿东阁,月华心中难过得快要遏制不住,只觉得眼泪便要由眼眶里滴落,强行挺直身坐着,手握笔管,想立即接着写,怎么也想不起上文是什么,接下去又写什么;待去看上文,眼前已经模糊。

在下坠中她想这也是飞升,刚刚苻宏那句话其实是许她一个她看得见的未来,慷慨地许她所有,不论她要的是什么他都愿意给予,心中不由砰砰地跳。

手中笔下的故事还有什么意思?在实际生存其中的这个世界,她便尽可以照自己的念头去尝试一番,有如书写一个虚构的故事。如果未来是自己所想的当然最好,如果不是,那就编造一个,即令粉身碎骨又有什么损失呢?

她脸上吃吃地微笑,知道这想法不对,她是有些疯,还远远不到疯狂的程度,谁知道有什么会激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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