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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兄弟同心事

天还不亮时,燕凤进帐篷来将拓跋楠叫醒,要他换上贵人戴的披巾,穿皮袍和靴子。两人骑马穿出营地,行一会儿便到一片草场与小山丘交接之处,草地上立着一排木栅,在晨雾中一直延伸出去不知有多远。

燕凤停下,请拓跋楠下马,靠近木栅站着,“南部大人等下便来,小楠子,你就在这里等他。”

南部大人是苻坚封拓跋珪统摄代地的官职,燕凤同拓跋楠说过,实际不过是虚职,没什么职权,位阶在振威将军刘库仁之上,但实际上受他的庇护,对刘卫辰也没丝毫影响。

“我该对他说什么?”拓跋楠叹一口气,问。

燕凤叹了口气,拍拍拓跋楠的肩,“不用太在意说什么,你们俩是兄弟,不论说什么都好,好和坏都不足以增减你们血脉里的联结紧密。我看你们俩只要坦诚以对,解开过去不能见面的疙瘩,也就是了。”

困顿他十年的问题,燕凤轻描淡写如是,拓跋楠心里有些抗拒,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是。”他恭敬地说道。

燕凤牵着马匆忙离去,留下拓跋楠一人在草地上。

拓跋楠手抚着木栅栏,望向晨曦中的远方,还什么都看不见。一路上他想过各式各样和拓跋珪见面的形式,这是最简便的一种,他喜欢这样,至少比一个众目睽睽下的见面好,一边是自己,另一边全是陌生人。在这里这样见至少是平等的,草原是拓跋珪的,也是他的。

他贪婪地呼吸青草的芬芳,这芬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一缕臊臭,既熟悉又陌生,甚至能由其中分辨出一种酸浆草咬在齿间的滋味。他想自己确实是回到了自己所来自的地方,但不久便要远行,这里始终还是弟弟的。

过不多久,忽听见雾中传来一连串的清脆马蹄声响,抬头望去,很快便见一列骑者由薄雾中飞驰而来,手中扣着弓与箭,顺着木栅栏由远及近地朝自己这个方向奔来,并非正对着自己,而是贴着栅栏。

行到约十余步时,为首一人发一声吼,先挺身拉弓搭箭,朝行进方向的左边空地里射出一箭,像是那边几十步外有一排立靶,后面人等依次都如此向着空地射出一箭,接着挨个地飞掠过拓跋楠,奔出三四十步又调转马头,仍是排作一列飞驰掠过,再向他们的右侧射出一箭。

第一遍来时拓跋楠还不辩有多少骑者,第二遍返去时他大致数出三四十骑的样子。

那骑队奔到远处不再折返,就地停下,不多时,两个骑者由队列中出来,策马朝拓跋楠碎步奔来,在他面前几步勒住,跳下马走过来。

两人都矮小瘦弱,身穿着紧身的短袍袄裤,走到拓跋楠面前站定。在前的一人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神情肃然,老重持成;后面一人年纪更小,不过十岁,手按在悬在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目光警惕。

拓跋楠认定前面较大那人便是自己的弟弟拓跋珪,后面跟着的人是他的随扈;他原本以为就是两人相对,没想到终归还是多了一人,心里稍微觉得别扭。

这样陡然见着弟弟,拓跋楠不知该如何开口,所有预备好的话一下子全忘记。

反倒是拓跋珪先开口说了一句,急促如箭,拓跋楠一个字也没听懂。他还不到六岁便送到中原,对鲜卑话早忘记了个干净。

“你就是我的哥哥,拓跋楠么?”那少年见拓跋楠懵懂,换了汉话重新说一遍,语气如晨雾一般凉凉的。

“正是我。”拓跋楠再无怀疑,前驱一步单膝下跪,张开双臂,等拓跋珪来拥抱他,这是燕凤在路上时交代过的礼数。

拓跋珪也上前一步,敷衍地和拓跋楠一碰肩头,轻声说,“哥哥。”双手在背上虚抱了一下他,便退回到原来位置,对那年纪更小的少年说道:“这是哥哥,你也参见一番。”

那少年却不搭理,只鼻子里哼了一声,姿势仍是如前一般倨傲。

“算了。”拓跋珪目中凶光一闪,却只没好气的嘀咕,这回才抬头端详拓跋楠,拓跋楠站起身退后一步,也借机仔细看他;拓跋珪比他矮了一头不止,身材瘦削,相貌平常,但胜在器宇轩昂,有凛然之气。

两人各怀着心事,看对方好一会儿,欲言又止。

还是拓跋珪先开口,“哥哥这次回来,可帮上我的大忙了。听燕伯伯说你下山时受了重伤,现在伤已经好得都差不多了么?”

拓跋楠不自觉地活动肩膀,恭敬地答道:“差不多已经好了。”

昨晚上他抱着妈妈痛哭,胸口的伤口裂开流了许多血,惹得妈妈和卫瑄一起惊吓,幸喜重新包扎后没有大碍,不影响接下来的派遣。

拓跋珪嗯一声,现出高兴的神情,“那真是太好了,弟在代地履行职责不能离开,敢请哥哥代替我去一回长安,陪侍在天王身边。”说着右手扣在胸前,身体微微前躬,算是形式上做了恳请。

“这是当然,能为弟弟效命,兄万死不辞。”拓跋楠不自觉叹息,硬着头皮说。这是他作为庶长子接受嫡长子委托的应诺,拓跋氏虽然已经几乎不存在,但体制还在两人身上,而体制之所以在,正是因为有燕凤在。

拓跋珪勉励地点头微笑,在形式上便已经完成了仪式,仅仅是这样就足够,看上去他就想立即掉头就走似的,勉强站住,搜肠刮肚地想,开口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他汉话讲得本就不熟,背诵也不熟,显然不怎么明白诗意,强行地背下,断断续续,句读大部分都错,拓跋楠没读过《诗经》,在别处隐约听过几句,十分尴尬,身上一再起鸡皮疙瘩,也只好听下去,直到“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才停下。

背的人和听的人都同时舒了一口气。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今后在长安,弟弟在故国,虽不能在一起,各司其事,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血脉得以延续。”拓跋楠说得简单得多。

这算是两人各自对对方起誓,这样的起誓没什么强制的约束力,但有无形的鼓励,对此时的拓跋氏而言,聊胜于无。

拓跋珪从怀中取出一把连鞘的小刀,双手捧给拓跋楠,“哥哥为弟奔忙做这件事,冒着很大的风险,弟感激涕零,没别的赠礼,愿哥哥在长安万事平安,见此宝刀如见弟。”

拓跋楠却没准备礼物送给拓跋珪,燕凤没为他想到此节,只躬身双手捧过小刀,端详一番,见做工精美,刀鞘上缀满各色宝石,自然十分珍贵,口中称谢,揣进怀中。

“哥哥在长安安定下来之后,愿哥哥不厌其烦,常把长安朝中的事写信来告诉弟弟,弟也会把故国国中事常禀告哥哥,两边互通有无,这是很重要的事。”多说几句之后,拓跋珪神情稍稍放松。

“谨遵。”拓跋楠答道。

拓跋珪沉吟一下,飞快地左右看看,“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兄弟平生第一次相见。我在这里,就如哥哥刚刚看到的。自从我能骑马后,行使朝廷敕封的南部大人职权,燕伯伯为我挑选了勇士,我让他们每日骑马射箭。我平时跟燕伯伯学学汉文汉典,学习兵法,这几十名勇士,燕伯伯说我统领着,虽然只有少少的几十名,将来这就是一支军队,他们中会涌现出将才帅才,期望有一天能够排上用场,保护代地各部人民。”

他说得既随性,像是有意要表现出燕凤所说的兄弟间的坦诚,同时又算得上谨慎,话锋一转,“不知哥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我们被秦人灭国,能活下来已是侥幸,当然都是很辛苦的。”

“这十年,我一直在戏浮山,在正一道下……学道,”拓跋楠才起了个头,猛然想起老师父成公兴已经革除了自己的道箓,等于自己过去十年被一笔勾销,自己这么说庶几接近欺骗,意兴萧索,强自微笑,“所学的,不过是些占卜驱鬼、设坛作法、戏法幻术而已,都不是什么大道,也全都只学了个皮毛。”

他意兴阑珊,心想这在拓跋珪耳中听来是不是敷衍,不算坦诚,可自己这十年来的确只做了这些,哪儿比得上拓跋珪在燕凤的辅佐下那般的丰富和重要,想及于此,顿时觉得燕凤实在还是偏袒于弟弟的,自己不过是个布局深远的棋子,棋子就算有用,又怎堪与棋手并列?

拓跋珪听见幻术二字,却陡然来了兴致,欢喜问道,“幻术?就是戏法么?这倒有趣得很,敢请哥哥给弟弟们亮一手!”

拓跋楠见拓跋珪忽然高兴,不复一付严肃拘谨的模样,这样也恰好像是一个弟弟在央求哥哥逗他自己玩,不期然受了感染,就算原本是不以幻术示人的,也顿时跃跃欲试。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幻术是什么,幻术,不是戏法。”他说道。

真正的,和幻术恰为相反,但他这么说出来,是有着深意。

“好!”拓跋珪大声叫道,双手抚在一起,脸上满是热切的期待。就连他的侍卫跟在一旁,也满脸羡慕地仰头望着拓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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