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冰阳疾速后退,与孟尧拉开一段距离,低着头,不去看对方。他偶尔会有希望自己真瞎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孟尧头上斜斜插着的簪花,绮丽绚美,搁萧冰阳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晃得他心惊肉跳。
因为那花,他认识,来自幽冥鬼府,通往地狱之门,奈何桥畔彼岸花。
孟尧抬头,美目流转,与萧冰阳多数时候的装模作样不同。
她的气质,尤然天成,不媚而媚,光就这么站着,便已是勾魂。
只是,萧冰阳不太确定,今日美人想勾的到底是他的生魂,还是亡魂。
“你一个阳间道士抢阴间生意,乱地府轮回道,就这么想死?”孟尧开口,直切主题,解了萧冰阳的困惑。
萧冰阳:“······”很明显,美人更喜欢自己的亡魂。
尽管他先前做了番心理准备,但真真切切听到孟尧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对方是冲着轮生术来的,轮生门世代传承的起死回生之术。
萧冰阳知道,这事儿迟早要被地府察觉,但早不察觉,晚不察觉,偏赶在自己接任期内察觉。
这一点让他很绝望,一个人运气,怎么能背到这种程度。
“出来混,为口饭吃,还望孟婆神体谅。”
孟尧望着萧冰阳脸上挂着的讪笑,眼底缓缓结了层薄冰。
幽冥地府的名号不但一点威慑力没有,反被对方一下猜出了身份,顿觉下不来台。
“道长果然不是一般人,见识都广到阴曹地府去了。”
“地府来的女仙,除了孟婆神还能有谁,”萧冰阳满脸恭敬地说着不怕死的话“贫道不才,却怎么也算个修仙之人,又会那轮回转生之术,见识自然比一般人广些。”
果然,孟尧在听到“轮回转生”四个字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而后,萧冰阳身子一僵,整个人结结实实被定在了原地,连肩头被风吹起的发丝,都如静止了一般。
他很想开口骂一句“卑鄙,偷袭”,但奈何,眼下连根头发丝儿都动不了,更别说嘴巴了。
孟尧落在萧冰阳肩头的手,轻轻一摁,压得他半边身子沉了下去。
“收起你的轮回转生术,否则,阎王发怒,谁也救不了你。”这一声警告,依旧轻声慢语,但语气却完全不同了,威吓不亚于她手上的千钧之力。
接着,萧冰阳感觉肩上力道一松,身后人,如她来时凭空出现般,眼下又凭空消失了,只留余音在风中缓缓散去。
“记住了,小道士,别让我来寻你第二次。乖乖听话,我幽冥孟婆神,保你不受此事牵累。”
萧冰阳木着脸,立在风中,定定望着孟尧原本站立的地方,良久,字正腔圆地吐了四个字“你保个屁。”
第二天一早,清晨山再次迎来了那位,最近每日登山,减肥减上瘾了的客人。
李太傅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在两位侍从搀扶下,摇摇晃晃上了山。
刚一登顶,气都没喘匀,就扯开嗓子,对准萧冰阳居所大喊“萧······”
“别喊啦,我在这儿。”身后,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聒噪。
只见萧冰阳一袭白衣卷着慵懒,悠哉悠哉地躺在院中一张长椅上,眼角眉梢浸在晨曦中,面容恬静得如同睡着了一般。
李太傅一惊,随即大喜,连忙上前笑得一脸谄媚“神医这是,知道老臣要来?”
“太傅最近哪天不来?还一日比一日早,不起床,等着被你吵醒吗?”
红日东升,晕得万物都染了分暖意,唯有萧冰阳嘴里吐出的话,始终是那不变的凉讽味道。
李太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转身顺着萧冰阳“视线”,也望向天边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
“太傅,想清楚了?”
“不知神医要老臣想清楚什么?”
萧冰阳不耐地吧嗒了一下嘴,他今儿倒是不装斯文了。
李太傅眼皮跳了一下,不敢再试探,连忙表态“神医,我们不要轮回,只求今生。”
“你不信我昨日所说?”萧冰阳扭头朝太傅蹙了蹙眉。
“信。”李太傅佝偻着的弥佛腰身,默默挺直了几分,头却深深低了下去“恳求神医救陛下一命。”
萧冰阳扫了眼神色坚毅的李太傅,挑眉揶揄“好一个只求今生,有种太傅那日知道真相后,别一副要哭的表情啊。”
李太傅一愣,变脸似的面色又垮了下来。
“神医那日所举示例,实在太过真实,老臣今年恰好60,身子骨一向硬朗,本以为可以长命百岁,一听只剩10年活头,就,就忍不住。”
萧冰阳:“······”怀疑自己有算命的天分。
“现在,你知道了,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医术,不过饮鸠止渴罢了。”
萧冰阳扭头,再次望向天边那轮放肆而出,燃亮天穹的红日,慢悠悠道“轮回有限,用一世少一世,皇帝陛下现在昏睡着,等他醒了,知道自己命轮被动,少了一世。就算当时不砍了我,日后也一定会慢慢生恨。”
“不会,不会,”李太傅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富贵肉甩得飞起,心头却紧得发沉。
“是我们有求神医,受人救命之恩,承人生死之情,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
“你错了。”萧冰阳轻轻一声打断李太傅。
他语气正常的时候,声音很好听,既有人们印象中世家公子的风雅,又兼备儒生学士的谦谦之感。
但问题在于,即便正常起来他也很少说人话“受过恩,承过情的人,才更容易恨得毫无保留。”
李太傅喟然长叹,望着天际蒸腾的一轮红日,声音听着突然较之前更苍老了几分。
“神医乃修道之人,不该有此心境,老臣活了大半辈子,庙堂之上,唱罢生死,自认见过人心。如今细想,便如这红日一般,乌云再怎么遮,可最终,还是不得不还其本色。”
萧冰阳不置可否地一声冷哼,眉毛轻挑,突然起身,伸手一把薅住了太傅衣领,拎猴儿似的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你这老头儿,话忒多,”说着足尖点地,纵身一跃,落到了庭院外的一棵树上。
一旁两个随李太傅一起上山的侍从,面面相觑,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上前阻拦。
眼睁睁看着一袭白衣的俊朗道士,手里拎着东羡国当朝帝师,踩着花枝绿叶,没几下就飘远了。
“今日贫道随你下山救人,以后可别再来烦我。”
“神,神医,放老臣自己走,这般,折,折腾,别说一百岁,老臣能不能活着见到陛下都未知。”李太傅捂着胸口,企图按住自己那颗,感觉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的心脏。
萧冰阳充耳不闻,只邪邪勾着唇角,心中飞速打着自己昨晚冥思苦想了一夜的小算盘。
孟尧自那日恐吓萧冰阳回来后,心头便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此刻,她手里捻着一只精美发钿,指尖轻轻拭去表面落尘,想起曾有个人笑着对自己说“小孟尧,这个送你。”
“为何?尧儿又用不到。”
“等你长大就用到了,届时,上天入地,美人榜第一的位置非你莫属。”
孟尧拉回思绪,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朝庄外走去。
一个时辰后,她的身影大摇大摆出现在了姻缘殿内。
“说吧,什么事?”对面满头白发,红衣曳地的男子笑着望向孟尧。
他声音微微低哑,却听着让人有种无比舒适安心的感觉。
“月老说的什么话,没事尧儿就不能来找你喝酒了?等会儿喝完我还要打包一些带走呢。”
孟尧一杯接一杯,将眼前桌上这只有天上有的浮生醉,当水一样灌下肚。
“若光是喝酒,你在天上的仙友可不比地下少,怎么这次一反常态,直接就奔我这姻缘殿来了?“
月老见孟尧喝得尽兴,忍不住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他虽满头白发,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双眸清灵如少年,笑起来甚至偶尔带有几分稚气。
孟尧抬起一双喝得有些迷离的桃花眼,正了正神色,缓缓将袖中那只,已经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精美发钿放到了月老面前。
发钿上刻着四个蝇头小字,不仔细看,很容易忽视。
但月老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只是他不会从嘴里念出那四个字。
“自在仙人”,潇洒不羁自在人,风流多情逍遥仙。
这个曾经几乎迷倒九重天所有仙子的风流天神,在一次人间历劫回来后,突然妙明其妙地死了。且连名字都成了禁忌。
“这发钿可并不稀奇,九重天但凡姿容出色的仙子,人手一只。”月老神色不变。
孟尧轻笑,见月老没有排斥自己的问题,这才继续问了下去“尧儿听说,月老曾亲手剪断过一段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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