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尧看着杨兢旗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这坟头是他俩一起垒的,杨兢旗怕修了好墓,没两天再被闲人给掘了。他在镇上买了个新茶壶,放进去跟他师父埋在一起,那锭金子也一起埋了。
谭沁臻活了将近八十岁,杨兢旗说是喜丧,之后再没说过话。
“花脸儿,老张也走了……”
“节哀啊”“不能复生啊”“去另一个世界了”等话辛尧觉得说了没意义,杨兢旗听着也不会有反应。
杨兢旗知道这消息时没哭也没闹,他比辛尧懂事,也比辛尧懂得多些。没有这么巧的事,这个节骨眼上师父没了,只可能是师父的安排。
他一直都觉得,师父守着这个戏台子守了这么久,肯定不是普通人。
但也不知道师父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师父不去镇子里走动,饭吃的也少,可唱起戏来精神十足,他跟师父说什么大事师父都像不关心的样子,师父用的行头用了十年还和新的一样。
现在师父没了,可师父好像什么除了怎么唱戏什么都没告诉过他。
辛尧看杨兢旗还是不答话,接着说:“老张留了封信在后堂,你昏迷那几天让我找到了。”
辛尧跟着白礼褂们把杨兢旗安顿好,白礼褂说不用管他,他已经有了甲,生命力比普通人强得多,说完就走了。辛尧听了但也不敢离开,在后堂闲的无聊,这转转那翻翻,在钱柜里发现了老张的信,面儿上写着“辛尧小兔崽子亲启”。
自从那天给他送完刻印就再也没见着老张,辛尧估摸着他可能是有事出镇子了。
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要翻我的钱柜!
宝库斋里的钱不多,我给你留了五锭亮银,剩下的都被我拿走了。
我在竹家有几个老朋友,好久不见了,最近正好没什么事,我就去叙叙旧,不好带你去。
但我估计你肯定闲不住!
你也十五岁了,估计应该有甲了吧?之前从来没跟你提过甲,是因为它真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但现在你有了,那就当好玩意儿用吧。
橘风镇很小,但这里是你的家!
没什么目标的话就往东走,去郑家,看看兴正城!
地图我给你留在暗层里了,还有把小刻刀。
老子拿私藏多年的陨铁给你找人打的,弄丢了我把你屁股打烂!
对了,不要去第五家,老子没钱去赎你!
记得把宝库斋锁上!
辛尧看完信五味杂陈,虽然这信像老张想到哪写到哪的。
他和杨兢旗一个样,有点儿心眼,只不过杨兢旗是天生的,他是跟老张学的。老张以前又不是没出去过,都是当面跟辛尧说好,到了时间就回来。这回面儿也没见着,时间也没约好,应该是有些不能说给他听的事儿。
想起来两年前,他在宝库斋发现一块石头不错,想拿回去刻章,他拿着石头去找老张,发现石头开始冒蓝光。他哪见过这种宝贝,软磨硬泡要老张赊给他,印章卖出去了再还钱,结果老张不答应,隔了一天石头就不见了。
现在想起来,老张原来也是个甲士。
老张一直说甲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所以才一直藏着掖着不告诉他吧。
现在他身上带着暗层里找到的地图和刻刀。这刻刀确实是陨铁打的,辛尧之前拿它试了试,刻起石头跟戳豆腐一样。
杨兢旗其实并不太需要辛尧安慰。师父对他并没有像老张对辛尧那么好,只是教他唱戏,给他吃饭,平时两人说话也不多,从归属感上讲,师父算他的一个亲人,但从亲密感上来说,师父只是师父。
在两人不多的交流中,师父总是跟他说一些大意上是随缘的话,似乎有意冲淡两人之间的情分,师父更多的把这种扶持看做是缘分。
所以现在师父走了,他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撕心裂肺,他只是感觉很孤独,这种孤独来自于辛尧还有老张,但他只有辛尧;他也很遗憾,遗憾有了紫甲却没机会报答师父教他糊口的本事。
这十年里,师父几乎只教了他唱戏,可他去参加心甲仪式前,师父跟他说:“出去看看吧,学学新本事。外面看戏的没有多少。”
“总要吃饭的。”
老张收到竹观海的信时,辛尧刚送完印章走了。
许久不见!
岁寒城近日运来批佳酿!
简短的信,竹观海的风格。
许多年前老张结识了竹观海,那时竹观海还不是竹家家主,他在竹家整日与竹观海把酒言欢,气得老家主看不下去,把酒都浇了竹子。后来两人相约,如果对方遇到麻烦,只要一纸书信,立马赶到。
郑家的排场弄得很大,老张已经听说了郑家在前几个镇子挖到了不少人才。现在老朋友来信叫他过去喝酒,那就去吧。无论郑家是什么目的,事先防备总是好的。
辛尧这小兔崽子,总不能一辈子看着他。
于是老张把珍藏的陨铁拿出来,连夜往郑家副城清正城赶去,那有个铁匠是他的老熟人,老张又让那人混了点其他材质进去。
嘿嘿,小兔崽子这职业还挺给老子省钱,小刻刀不大点,陨铁还能留着卖,老张心想。
等回了宝库斋,老张把信写好放到钱柜里,他知道辛尧肯定要出去转转,但他那些印章卖不了几个钱,留五锭亮银足够了,后面的自己赚吧。
外荒甲匪那么多,身上没钱才能保命。
老张把该归拢的都归拢好,架子上的东西也都又擦了一遍,太多了,他也带不上什么,都留给辛尧吧。
他走出宝库斋,准备锁门,忽然一股感伤涌了上来。老张自认为自己还算个没心没肺的人,但是能不能再回来心里真是没底。
他没来由扇了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屁事呢?他在心里劝自己,就是老朋友找你去喝酒,你以为自己懂什么权谋啊,人郑家就挖点儿人才看把你吓得!
劝完自己老张心里舒服多了,这么自我开导的也不多见。
但他还是停下上锁的手,回屋翻腾翻腾,从床板夹层里取出个盒子,可钥匙找不着了,他正好试试刻刀,一使劲就把锁捅断了。
让辛尧知道肯定会说道两句,哪有这么用给别人的礼物的。
老张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片纯金打造的竹叶,当年竹观海让族里工匠打造的,说是给老张留作纪念。现在老张要去竹家了,这竹叶便没了用处。
老张把盒子放到前堂的架子上,粘了张字条在上面:“有用,带着我。”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临别礼物,转身锁门走了。
“走吧。”杨兢旗终于开了腔。
辛尧叹了口气,拍了拍杨兢旗的肩膀,二人一起朝谭沁臻的坟头鞠了一躬。
“你去郑家吗?”辛尧问。
郑净在杨兢旗昏迷时来了一趟,留了句口信和一锭金子,一锭金子已经没了,口信辛尧已经告诉了杨兢旗。
“郑家还要去别的城镇,让兢旗先修养,等事情都忙完了,我会派白礼褂来接他。”
郑净是这么安排的杨兢旗。
“对了,你也来吧。兢旗有个伴也挺好。”
郑净是这么安排的辛尧。
“再说吧,我没这么快想认第二个师父。”杨兢旗说。
这话要是被吴伯宸听到一定把杨兢旗当傻子。
“听说吴伯宸那混蛋已经去了,他们吴家大张旗鼓欢腾了三天。”欺负他的人去郑家精进,辛尧心里很不平衡。
“尧子,”杨兢旗转过身,看着辛尧的眼睛说道,“我一直觉得师父不只是唱戏的,刚才老张的信我听了,我也觉得老张不只是捣腾宝库斋那点儿东西的,他
给你留的那个金竹叶肯定不会只是寻常的装饰品。”
辛尧也不是呆子,短短几天时间,从来没听说过的心甲仪式突然举行了,从来没听说过的甲自己突然有了,自己和兄弟突然就要去郑家了,谭师傅突然就没了,老张突然就走了。一切都太突然了,他感觉自己活了十五年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只是没心没肺惯了。
“我们想的应该一样,从我们迈出橘风镇那一刻起……”辛尧停下来。
“咱们的一切就都变了。”二人异口同声。
“外面的世界,好像是个旋涡。”
“我们就好像两片树叶。”
“那还去吗?”
两个人沉默了。
有时人并不是怕将要而来的应接不暇的事情,而是怕这个“应接不暇”不知道何时会来。
“算了,别自己吓自己了!”辛尧的自我安慰和老张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外面的险恶连咱俩都能看出来,那还险恶个屁!咱们两个连五大家族都认不全的人,在这装什么深沉?”
辛尧自己认不全五大家族,故意带上杨兢旗,这个话题说下去没有意义,两个半大孩子说得好像把这世界看透了似的。
“只有你自己认不全。”杨兢旗果然接了话。
“行了,走吧,老张给了我地图,咱俩自己也能去郑家。”
“先去吴家。”
“去吴家?”辛尧懵了一下,“怎么你还接了个给吴家庆贺的私活?”
“老张就给你留了五锭亮银,就算路上够用了,进了兴正城你花什么?”
“郑净那老头不是看上你了吗,你管他要啊。”
杨兢旗又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跟辛尧说,“自己的,才是稳妥的。”
“行吧行吧,那我不能把老张的东西当了啊。”辛尧还是那股没心没肺的劲儿。
“不当你的,当我的。”
“当我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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