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肥皂两面

盖伊站在梯子上，用吊轮吊着一桶桶白色的结晶颗粒倒进身前的巨大锅炉里，白色结晶碰到热水蒸腾起剧烈运动的泡沫，“小心点，小心点，站稳了。”柯克站在地上，扶着梯子，不断出言提醒。

现在这口大缸里装满了高浓度的碱水，只要有一滴溅到身上就能将一整块皮肤灼烧溃烂。

然后是不断的搅拌，使碱性物质充分溶于水，“接下来呢？”盖伊问道。

“到吃饭时间了，我们有十五分钟休息。”柯克冲盖伊比了个手势，指向餐厅的方向。

说是餐厅，其实只是一口锅和一顶帐篷支在厂区的空地上，十几个工人端着碗坐在地上散落的砖块上，享受着并不充裕的休息时间。

路过一间紧闭大门的房间，盖伊闻到了烤鱼和新鲜出炉的奶酪酥皮味道，疑惑道：“那这是干什么用的？”

柯克对新人表现出的好奇习以为常，撇撇嘴，“那是老板的餐厅，只有管理层的人才可以进去。”对于鲁尔的大多数人来说，区别对待是常态，肥皂厂愿意给他们这些工人饭吃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些黑心的厂家不仅会从薪水里扣除伙食费，还会拿一些发霉腐烂的食物给他们。

盖伊不置可否，没有说什么。两人跟着队伍领取食物。

走到大锅前，一只沾满油污的脏手递过来半块黑面包，这比房东太太免费提供的面包还要糟糕，不仅硬的像块大理石，味道也很像大理石。

盖伊将自己的碗递过去，负责分发食物的人从汤锅表面浅浅舀出一勺比鲁尔水龙头里的水还要清澈的“肉汤”，倒进碗里，手一抖还撒掉一些。

柯克领着盖伊到一处空地坐下，旁边是两个刚吃完午饭抓紧时间咀嚼烟叶的工人，柯克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向他们介绍盖伊，新来的临时工。

柯克没有立刻开始吃，而是耐心地将手里的硬面包一点点掰碎了丢进汤里，盖伊没明白为什么，拿起面包咬下去。

嗷。。。不仅硬，里面还有些灰色的硬块，吃起来有些发苦，像是石灰。

几个工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不是鲁尔人吧，家乡是哪？”

盖伊的瞳孔瞬间放大，神情几次变换，沉默几秒后摆起一副笑脸说道，“我是卡林港人，来鲁尔不久。”

接着他向其他工人问道，“这家工厂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几个工人挠挠头，欲言又止，柯克沉声道，“说实话我在这干了这么久，也没见过老板本人，应该是上面的什么大人物吧。”说罢他用手指指了指上方，科坦。

这时工厂里跑出一个腰间绑着根皮鞭的人，大声吆喝着休息时间结束，盖伊微微一愣，他还没开始吃，柯克老练的将碗端起，混合着已经泡软了的面包和汤汁一饮而尽。

随即他催促道，“把面包收起来，汤倒到那边的排水渠里，快，回去晚了要扣工钱的。下次记得快点吃。”

盖伊愣了一下，然后乖乖地走向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排污渠。将汤汁和面包一齐丢进排污渠，他好奇这些暗渠最终通向哪里，一定不是大海，鲁尔港曾经一度是所有工业废水和生活排污的终点，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港口捕捞起的鱼长了三个脑袋。现在应该建立了专门的废水池，在鲁尔某处，一定有一座香飘四溢的大花园。

走回由石灰岩砖块和削角木料搭建的厂房，腰上挎这根皮鞭的人正在一个个清点人数，一只手握着一只黄铜怀表，冷冷地看着厂房大门。

盖伊小跑几步跟上队伍，重新回到搅拌碱水的大缸边工作，下午的工作是把大缸里的液体与散发着怪味的棕榈油混合，需要忍着气味和难以忍受的炎热一直到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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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工作到晚上九点，柯克告诉盖伊可以下班了，还问他愿不愿意继续在这干，时间长了没准能给他转正，一小时可以多挣几枚克朗，盖伊像所有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一般，遇到任何可能的机会就紧紧抓住，然后柯克同他一起走出工厂。

他们在街角的十字路口分开，盖伊缓缓踱着步子，等柯克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街道边缘，他转身回到肥皂厂，在大门处稍微停留了一会，确认几乎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走进去。

厂房里同白天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如之前所说，鲁尔工厂区的白天和黑夜是一样的，时间只是简单的概念，而肥皂厂没有施行轮班制的原因是白天混合好的溶液需要时间凝固冷却。

只有寥寥几个人还没走，墙壁上暗淡的煤气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十几座巨大的锅炉下一片黑暗，一个见过盖伊的工人正往外走，碰到他简单的问了声，盖伊说自己忘了拿柯克的手套，所以回来取。

走到管理层餐厅处，盖伊贴墙蹲下，白天他已经考察过整座工厂，只有这里他没来过。从布衬衫的袖口处取下一枚曲别针，将顶端掰直对折，伸进锁芯。

新换的锁，但锁芯是普通的弹子锁芯，通常需要一根针和一只扭力扳手同时运作才能撬开这种锁，但盖伊对这种锁芯非常熟悉，只需要在升起弹子的时候旋转对折的别针末端就行。

咔。只花了不到十秒钟，但盖伊并不满意，他的最快纪录是三秒左右。（想不到什么让人不产生歧义的表达方式）

一间宽敞的休息室，一排皮沙发靠在墙角，地上是一块耐脏的硬毛线地毯，房间中央是一张简单的长桌，上面什么都没有。房间另一侧是火炉和冷藏间。

比盖伊想象的要简陋许多。

他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随意闲逛，丝毫不担心会被发现，打开冷藏间，里面有些解冻的肉块，几瓶啤酒，除此之外，货架上空空如也。

盖伊好奇地敲了敲四周的墙壁，并没有发现什么，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柯克借给他的手套，在空中甩了几下，一缕灰尘荡起，缓缓飘落，飞进冷藏室中央一块地板的缝隙处。

盖伊急不可耐地趴到那块地板上，眼睛从缝隙中窥探，微弱的风从地板缝中流出，能听到有人模糊的交谈声。

他随即试图用手指抠起地板的一角，然后抬头发现一只粗制滥造的手铳顶在自己的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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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枪戳进盖伊的嘴里，枪管一直顶到他的嗓子眼。

“你是谁？”一个留着深色短发，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蒸汽列车的鸣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能是因为他带着一只用旧水管改造成的呼吸面罩。

“盖。。。盖伊。。我叫盖伊。。克劳。。”盖伊的嗓子眼被顶的生疼，同时还想干呕。他的舌头能感觉到枪管上的消音洞，成本低又简单的聪明法子。

开枪的声音大部分是由气体膨胀造成的，而一发子弹之所以会产生音爆，是因为它的速度太快，想要消声，你只需在枪管上钻洞，钻很多的洞，只要把气体放出来，子弹就可以减到音速以下，近距离的杀伤力还是很可观。

比如现在，枪口离盖伊的脑子大概只有一根手指宽的距离。

可要是你钻的洞不到位，枪管会炸开，顺便把你的手废了。

“你在找什么？”他带着呼吸面罩，但眼神里的野性使盖伊确信他真的会扣下扳机。

“我。。”盖伊艰难地用舌头将枪口拨到腮边，“我今天第一天上班，中午休息时间太短，什么都没吃，今天给的工钱还要还房钱，所以我就四处看看，哪有吃的，我看见门没锁，就，就进来了。”

“你没关门？”带着呼吸面罩的男人望向抓住盖伊的人，他左手提着只木桶，里面是泛着黄色杂质的油脂来回晃荡。

听到问题他愣住了，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回答道，“好像。。好像没关。”

一颗子弹从他的眼眶穿过，他重重地向后倒去，手中的木桶落地，溅出一地泛黄的油。

一声发闷的枪响，盖伊惊魂不定地盯着几乎贴着自己的脸的枪管，枪管上被钻机钻出的洞齐齐向外冒着烟。他的呼吸近乎停滞。

硝烟充斥他的鼻腔，淡淡的硫磺味牵扯出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接着他开始不自主的打量四周的环境，这是一间有楼上工厂四分之一大的空间，数十名带着呼吸面罩的人各自站在面前的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忙活着，他们有一半人赤裸着上身，身上不同位置都有一些形状各异的灼烧痕迹。

每个工作台上都摆放着一些简陋的实验仪器，瓶瓶罐罐里放着气味熟悉的液体和材料。不同于楼上，这里点着昂贵的电灯，灼热的灯泡散发着热量，但没有人出声抱怨，没有人闲聊，他们像一直沉默的军队，专注地盯着手上的工作。

即使枪响也只有几个人抬眼瞧了瞧。

盖伊面前的男人将呼吸面罩从脸上拉下，向坐在地上的盖伊伸出一只手，他的手臂壮实有力，一道疤痕醒目地挂在胸前。

“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很高兴认识你，盖伊，我叫洛克，是你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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