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进攻之前,也连续几日打了一些前哨战。
朱汉旌让孙大哥沿着山路多次哨探,发觉方腊军也沿着山路多次试探。如果真的沿着山路打,双方迎头对撞,硬碰硬,估计伤亡不会太小。自己所掌握的这支部队都是新兵,连自己也是一个文科生,若是打一场硬仗,会不会崩溃?
朱汉旌更希望能够从水路逆流而上,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水军都的都头小鱼儿勤勉,每日指挥操练,整编了大船三十艘,准备每艘船载十几人,沿江而上,直接在睦州城下登陆。为了掩盖登陆行动意图,朱汉旌在水路上反而不安排哨探。
帐篷中,朱汉旌反复看着那幅简陋的地图,思考者如何登陆,突然觉得周身生寒,模模糊糊之间似乎有什么预兆在脑海中闪烁,可又偏偏说不出来。他转身对左右发问:“方腊在水路上也无动静?……奇怪了!”
大帐之内,短时间沉静。
小鱼儿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无事,无事,哦!不,有事!前日巡江哨船捞到几根毛竹,昨日又捞到几根……俺也不当回事。不好!方腊这厮想的与俺们一样!”
左右众人顿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竹筏!贼军也造竹筏!”
朱汉旌脸色铁青,自言自语道:“怕是还有更大的坏事了……比方腊军更坏的大事啊!这么多天过去了,两浙路的犒赏还没有下来!”
朱汉旌左右心腹,孙大哥是猎户,张松是屠户,吴路生是盐贩子,相师李冉是江湖术士,葛方是江湖医生,他们既没有行军打战经验,也不懂庙堂规矩;倒是金融骗子金德做的是庞氏骗局勾当,需要结交权贵,知道些朝廷行事法度,朱汉旌一说,他立即醒悟,失声说道:“不好,朝廷将有异动。”
张松个性着急,吃惊地咧开大嘴,露出大黄牙,迷茫问道:“还能有啥异动?”
金德垂下头,轻轻摇头,叹息着回答道:“某亦是猜测……朝廷百余年来忌惮武人,如今两浙路唯一精兵就握在王子手中,怕是被猜忌了!”
众人面面相觑——大宋朝猜忌武将,是市井小民都知道的,可要烹狗也得等兔死,这尚未战胜就要易将夺军,未免太过于滑稽了吧?
朱汉旌对着帐篷顶翻了翻白眼,才说道:“两浙路官员以为本王子射杀的是方腊啊!他们以为这方腊已死,贼军指日可破,就急不可耐要解除本王子兵权了!”
众人都是愤愤不平。这近千人都是杭州大牢里抓出来充军的贼配军,朱汉旌厚待他们,若是换一个将领,岂能如此厚待他们?之前蔡姓将领可是视他们如猪狗,说杀便杀!王子掌权领军以来,可从未杀一个士卒。伤者有救治,死者有抚恤,身先士卒,连战连胜,这样的军都指挥使上哪里去找?
众人喧哗了一阵子,相师李冉高呼“肃静”,整理衣冠,带头面向朱汉旌作揖,一揖到底,几近哀求地说道:“请王子切勿遗弃某等!”众人立即醒悟过来:此时唯独只有挽留这位“王子”才能救自己,救全军!大帐中左右都是他朱汉旌提拔起来用的人,此时他朱汉旌一走,这些人在新来的军都指挥使手中肯定不落好!
骗子金德双目含泪,言辞恳切,说道:“王子!请贵人为全军将士计,为桐庐、富阳,乃至杭州百姓计,切勿弃军!”他既是真情流露,也是做戏,那表情十二分的诚挚。
众人忙应和,都是一揖到底,说道:“王子!切勿弃军!切勿弃我而去!”
朱汉旌也不想走啊!他一个穿越客,身无分文,还身陷囹圄,若不是这些狱友搭救,他早就菊花残满地伤了。眼前这些人都最早投效他,信任他,跟着他闹狱暴,掀营啸,并肩作战,护佑黎民,这才是男儿郎快意生平!抛弃这些生死与共的同袍,去当个文艺青年,哪怕混得钵满盆满三妻四妾做个面团团富家翁,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何况大宋天倾在即,一个富家翁在乱世中不如一条狗!或许,两浙路这一怀疑了他,夺了军,怕不会给他一个好下场!想想看,大宋历史的狄青怎么死的,岳飞又是怎么死的?
朱汉旌也被说得感动,他噙着泪说:“我又怎么能割舍得了诸位兄弟?罢了!我不走了!两浙路若要下令夺军,估算起来也就在这几日。某等需要商量一个对策……”
朱汉旌与众人商量了一个办法,众人都毫无异议,连骗子金德都咬牙狠狠地说:“不行险着,不得胜子!”
商量妥当,众人分头动员士卒,朱汉旌留在大帐之中,慢慢把计划在脑海中再过一遍,觉得大体上不差,就是太过于行险!正当他还有些许犹豫时,传令兵突然匆匆闯入军帐,高声通报道:“军都指挥使蔡勇到!”
朱汉旌一时反应不过来,疑惑地问:“哪个军都指挥使?哪个蔡勇?”
“哈哈哈!是某,是某!”大帐门帘一掀,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昂然而入,他哈哈哈大笑道:“权、代、指挥使!尔不记得某了?”权、代两个字,他咬字特别重。
就在他身后,呼啦啦也跟着进来一批人,都是拥戴朱汉旌的军官。军官们看着这个闯入营地中的络腮胡子,眼神中都是不安。
朱汉旌看他脸上结痂累累,一下子想起来了:蔡勇,就是两浙路制置使司任命的军都指挥使,就是那个骑着骡子来上任的昏官!他一脸结痂,还是孙大哥把他打落骡子刮伤的呢!
朱汉旌不禁皱眉问道:“尔来所谓何事?”这一问,底气就稍稍有些不足。
蔡勇把脸一变,恶声道:“传令!传制置使司令!”
朱汉旌心中已经洞若烛火:果不出所料!果然是来夺军的!两浙路长官不等兔死,就要狗烹!
那蔡勇带着亲兵,上前就排开朱汉旌,抢占朱汉旌的主位。他扫视了一眼跟进来的诸位军官,这才掏出一卷文书,自行打开来,高声念道:“先锋官权代行军总管朱汉旌,作战英勇,战功显赫,奖钱一百贯,帛十匹。全军犒赏钱一千贯,帛百匹。”念到这里,蔡勇还摇晃摇晃脑袋,感叹道:“啧,啧,好厚的封赏啊!”感叹完毕,蔡勇又接着念道:“着!朱汉旌即刻返回两浙路制置使司候命,另有升赏!全军暂由杭州禁军军指挥使蔡勇接管!所有官兵,但听蔡勇一人指挥。若有违抗,军法从事!”
众军官轰然大哗!喧哗之声,充斥军帐中,让人耳朵里心头里一堵!众军官心中的担忧真的成为现实!这分明是强行夺军!众军官哪里肯服?王子出生入死,身先士卒才有今日的战绩,怎么就把他免了去?离开了王子,某等难道要听从这个马都不敢骑的昏官指挥?众军官纷纷向前涌过去,用肩头撞,用胸膛挤,把蔡勇的亲兵挤得步步后退。
那蔡勇左右亲兵把腰间手刀拔出鞘,推攮着朱汉旌手下军官。蔡勇厉声喝道:“有谋反的吗?有谋反的吗?有谋反的吗?”
蔡勇宣读两浙路制置使司命令时,朱汉旌心思急急转开了:果然大宋朝就是这个套路!宋朝历史上一贯提防武官,能战的武将多没有好下场。狄青、岳飞都被害惨死。两浙路兵败得如此之惨,老子穿越过来扭转战局,可你们居然还防我害我!老子不干了!老子就甩了手,看你们两浙路的笑话!历史上杭州可是被方腊屠城的!两浙路官员,除了杭州知府赵霆跑得快,谁都是个死!
想到这里,朱汉旌心中也是舒展开了!他反而展颜一笑,潇洒道:“军队属于朝廷,不属于本王子个人。要交接就交接吧!反正本王子也是权代军指挥使,罢了!罢了!”
朱汉旌环顾众人,缓缓说道:“本王子接手这一军后,两战两胜,士气高昂,可方腊还在,方腊贼军人数众多,近日贼军困守睦州,并不急于进攻桐庐,只恐有诈……你来看,”朱汉旌拽起蔡勇的手,靠近帐篷内悬挂的地图,伸手指着地图说道,“贼军欲取桐庐,只有走这两条路:陆路沿着山道,近日屡屡有接触战。水路走富春江,连续多日没有动静。本王子猜测贼军主力必将顺流而下。届时蔡都指挥使,尔须拼命拦截!决不可放纵贼军通过桐庐!”
那蔡勇哈哈大笑,道:“贼军人多又如何?某来之前,已经详细读过捷报。象山一带,两山对峙,只要准备强弓硬弩、滚木礌石,贼军再多又有何惧?水路……难不成方腊他要变作鱼儿游过来?”
朱汉旌对他抱拳作礼,正色道:“蔡都指挥使,不可掉以轻心!”
朱汉旌这么坚持,蔡勇心中有些发虚。蔡勇毕竟是一个吃空饷混日子的军痞子,从未见过阵仗,想到要和方腊对仗也害怕。不过他心中对方腊这点点害怕,一闪而逝。他蔡勇更怕的是不能在众军面前树立权威!倘若听了朱汉旌的话,他蔡勇的权威何在?于是蔡勇一摆手,佯作淡然道:“不妨,不妨,倘若方腊妖人能变鱼儿,那他辎重如何过得来?还得走陆路!”蔡勇这么说,心中想起临行前制置使司陈建的交待:方腊已死!
朱汉旌对他长揖到底,语重心长地说道:“蔡都指挥使,莫要误了军国大事!”
朱汉旌越坚持,蔡勇越要维护自己心中那点权威望欲。蔡勇轻蔑地哈哈大笑,说道:“某从军二十多年,还能不懂?既然交接,尔速速自去,莫要乱某军心!来人,恭送王子出大帐!”
蔡勇左右亲兵把手刀一亮,就围过来“送客”,朱汉旌甩手拂袖,愤愤道:“蔡勇,尔若是吃了败仗,军法无情!”
蔡勇愈加不耐,怪叫道:“送客!”他左右亲兵就要伸手把朱汉旌推出去。众军官哪里肯让?当即围住朱汉旌,将他拥了出去。
朱汉旌被众人拥戴着出了大帐。朱汉旌的营地小而且简陋,他走得快,半刻钟就到了江边,回头一看,那些蔡勇带来的亲兵还想跟过来,张松和吴路生双手叉腰,往他们身上撞了几下,撞翻了几个,蔡勇亲兵就不敢过来了。
此时消息已经不翼而飞,得知消息的几百个官兵都围着朱汉旌,不舍与惶恐都写在脸上。即便事先有了心理动员,可是当两浙路命令下来时,众人还是无比的惶恐和愤怒!这一军的军人都是囚犯配军,属于军中地位最低的贱卒,蔡勇岂能善待他们?游彪、莫行等班头都是贱役,这几日得到善待,也是从未有过的际遇。可蔡勇一来,他们还不得打回贱役原形?
孙大哥恳切地说:“王子,就不能有挽回的余地么?”
朱汉旌看左右都是自己亲信,自信地问道:“尔等都愿意跟从本王子?”
众人回答得又快又急:“愿意!愿意!愿意!”
朱汉旌自信地点点头:“放心,本王子落难之时,孙大哥助我杀敌自保,尔等都是最早投效本王子的亲信,还有……游彪、莫行,忠诚勤恳办事。尔不负某,某岂能负尔?”朱汉旌又指着东面杭州方向,激动地说道:“桐庐、富阳、杭州,上百万人口,本王子岂能看着生灵涂炭?不!本王既然回归大宋,就绝不会坐视大宋子民身陷水火而不管!尔等可愿意听我号令?”
众人都是抱拳单膝跪下,齐声道:“愿意听王子号令!”
朱汉旌转身,把眼光投向眼前这冬日水缓的富春江,慢慢说道:“蔡勇,他是死到临头不自知啊!”
朱汉旌欲言又止,心腹自然明白,当时就有吴路生和张松两个黑铁塔般的凶汉领着几个士卒,把想要靠近的蔡勇亲兵驱逐开来。朱汉旌放心,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说完,朱汉旌眼光扫过众人,众人都默默又坚定的一点头。这一刻,无声更胜有声。
临登船之前,朱汉旌又对孙大哥低声耳语几句,这才对众人挥挥手,高声说道:“我还会回来的!安心做事,勇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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