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居此人,祖孙三代都以私塾为业。按理说,大宋的功名泛滥,进士录取名额都比唐朝多几十倍,秀才更是成灾,可他荀家说来也奇怪——祖孙三代都读书,不知道怎么都连秀才也考不上!读书苦巴巴的过日子。荀居尚在懵懂读书时,被一个相士看过,说他有“乱世将相之材”。他爹就牢牢记得这句话,对他从小寄予厚望,也很为将相之父自居。荀居长大之后,也好当头,也以将相自居,也曾在私塾里面让孩子们称呼自己为“相公”,仅此而已。蹉跎了三十年,还是一个私塾先生。他家里祖父祖母爹娘兄弟姐妹死得就剩下他一个,连个婆娘都无钱迎娶。说起他有将相之命,人人都当是个笑话。
他犹自念念不忘这“将相之命”。
大乱一起,这私塾先生就以为方腊圣人进城了,某封侯拜相的机会来了!结果他迎上前去,发觉圣人未到,想象中的王侯将相也无一个,连所谓的“天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这群人也没有什么头领,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连衙门在哪里都找不到。
这时,荀居知道自己有用武之地了。他是杭州地里鬼,最清楚各个衙门在哪里,于是乎他挑一个看起来是头领的长大粗汉子投靠,带着这群乱军冲衙门,杀狗官,很快获得这个长大粗汉子信任!荀居及时雨一般地给他献上了“大将军”的称号,他自己也获封为“大都头”。大都头是个什么官?朝廷经制正军哪里会有这个官名?无非就是鲁大嘴这厮鸟不懂装懂罢了!
管他呢。这“大都头”不正规,可也能管人啊。在“大将军”的许可之下,荀居开始封官许愿,分封了几十个“都头”出去。这些“都头”都是本地闲汉流氓无赖,获封之后就带人去街上抓丁当兵,扩充队伍。杭州城是当时世界的东方之珠,夜生活丰富,深夜流连街头不归者甚众。大乱一起,不及走避,或者说是根本没有预料到大乱已至的闲人太多太多。
这一夜之间,每个“都头”都裹挟来浩浩荡荡的人,每个“都”都有不下三四百人。只这一夜,乱军人数又从两三千人增长到五六万人。
乱军喧哗抢劫了一夜,人人都是疲惫不堪。天明时分,这些乱军就在抢占的官衙与官宅里或坐或卧,搂着酒缸,捧着酒碗,醉倒一地。这一醉,都是鼾声如雷,大梦小死,到了过午,荀居遣人来找,乱军们才纷纷被叫醒。
乱军头目被叫醒,听说要又要封官,人人都勉力提起精神,哪怕宿醉未醒,摇摇晃晃也要去州衙听令……人人都想要当官啊。
州衙里,一下子聚集了上百个来讨要官衔的乱军头目。
杭州府衙。
在乱军头目还没有到来之前,就上演了一出滑稽戏。
大堂之上,鲁大嘴套了赵约遗留的绿色大袖澜袍,头戴展脚幞头,腰不束带,松松垮垮不成个模样,至于神情……鲁大嘴还一脸自得,安坐在正中知州大位上,浑然不知自己穿着不得体。鲁大嘴是一个村夫,从未穿过官袍,于是就凭着想象乱穿了。
荀居在肚子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村气”,嘴上可不敢说。荀居毕竟是杭州城内的私塾先生,看过官员多了,知道这样穿不对,可鲁大嘴要这么穿,他又怎么敢说一个不字?
待到鲁大嘴穿戴整齐了。荀居向他进言:大将军应该称王了!
鲁大嘴着实吓了一跳!他一个乡野闲汉,在方腊军中连个小头目都没有混上,称“大将军”已然是僭越,哪里有胆子称王?
可荀居不这么想。他心中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封侯拜相大梦,煽动鲁大嘴称王,自己不就可以拜相了么?
荀居提出的理由有二:“其一,杭州历来有王者之气,前朝(吴越)在此建都,享国百余年;其二,杭州是太平安乐之地,百余年后,钱氏又纳土归宋,保得子孙富贵。大王在此封王,待到朝廷大军一来,打得过就自立;打不过就被招安,依旧有官厚禄,岂不美哉?”
大宋朝军队糜烂不堪,毫无战斗力。每逢大乱,朝廷只得招安,以求快速平乱,避免更大损失。民间遂有“要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的民谣。鲁大嘴作为村夫,也是听说过这些民谣。他被荀居说了几句,心理开始活泛起来:方腊两个太子都已被杀,心腹大将损失颇大,兵锋受挫,想来也没有指望了,不如自己自立为王?称帝是不敢,当个大王也不错啊!
鲁大嘴心里一松,就应了一声。荀居当时就顺杆上,躬身作礼,口中大呼:“大王!”
这鲁大嘴一答应称王,荀居就请他广辟僚属,说王下属应该有“将、相、百官”,于鲁大嘴这厮哪里懂得这些?鲁大嘴只是懵懵懂懂听过有这事,就问荀居道:“尔看该如何?尔去办了就是!”
当下,荀居就请他拜自己为相。
就在这杭州州衙之上,两个人演出一幕滑稽戏。鲁大嘴穿着不伦不类的文官服饰,自称大王,又下堂来,躬身作礼,算是拜了相,封荀居为“相国”。
州衙之中,无人旁观,无人捧场。短短一盏茶时间,这幕闹剧就演完了。
鲁大嘴拜相之后,觉得心里没有主意,问道:“二狗子,下一刻该做些什么?”
荀居肚子里一骂,脸上堆笑道:“大王,请称某为‘相国’。”
鲁大嘴咧开塞得下拳头的大嘴,嘿嘿怪笑:“还真忘记了,某现今也是大王了!相国,相国,哈哈哈!相国,某下一刻该做些什么?”
荀居很正式地敛起笑容,叉手作礼,回答道:“分封百官,广纳后宫,催粮纳税!”
分封百官,就是把这些乱军的头领都召唤过来,这才有那一百多头目乱哄哄齐聚州衙的混乱场面。
荀居有办法,他让这些头目自报属下兵员数量,荀居再按照他们自报实力封官,人人有份。一时间这些乱军头子欢呼雀跃,人人都觉得自己飞黄腾达,当下坚定了跟随鲁大嘴这个“大王”的信心。
既然分封了百官,就要派差遣。这差遣只有两类:一是广纳后宫,二是催粮纳税。
广纳后宫,就是这些乱军得给鲁大嘴去找女娘啊!你们自己都大肆抢掠女娘,怎么不给鲁大嘴进贡?
鲁大嘴这才想起来,自己反而无一个女娘可用,不禁大急,骂道:“直娘贼,怎的不给某留一个?”
这位“相国”自己忙了一夜,也轮不到一个女娘,自己还干着急呢!此时赶紧对鲁大嘴进言道:“大王!还有,还有!这杭州城内女娘多得是!”
鲁大嘴闻言大喜,忙喝道:“还不快带某去!头前带路!”
那“相国”摇头说道:“如今大王只要坐镇王府之中,自然有进贡!”荀居转身对着这一百多人挥手道:“安静!听令!”
这一百多个头目安静下来,荀居从容分说:“杭州城内,女娘美若天仙的就有八处:将乐坊、仙乐坊、高朋坊、神仙坊、谪仙楼、天外楼、楼外楼、醉美楼。每处都有女娘百多人,都是一等一的好姿色!这八处的女娘总计怕有千许人,何愁不够充实后宫?”
鲁大嘴欢喜得像一只苍蝇似的,直搓手,笑道:“还不赶紧去,都抓进来!”
“相国”心里骂了好几遍“村气”,脸上却陪着笑,对着鲁大嘴拱手说道:“我带着几个都头去,让老板进贡过来,说大王要选宫女!”
鲁大嘴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边上:“甚好,甚好!”
众头目多是杭州本地流氓,想到荀居所说那八处寻欢作乐所在,人人都是羡慕已久,各个都踊跃向前,希望派自己去。
“相国”荀居转身对着众头目吆喝道:“还有大事要办!比什么女娘更是紧要!大王已然上位,城中富豪大户,理应进贡道贺!来啊,分头去把城中富豪大户请过来,记住,不要太粗鲁,是把当家人请过来,每户都要出钱劳军!”
众头目听了,哄堂大笑。这绑架大户出钱劳军的戏码,人人喜欢!
当下,荀居分派了任务。他只挑选了八个都头去选宫女,倒是把一百多个都头派出去“吃大户”。
于是从下午开始,乱军全城搜刮富豪大户,杭州城才消停了一个上午,又乱了起来!
钱氏是杭州著名的富豪大户,钱宅自然就是这乱军的重要目标。居然有四十多个都头想到了钱氏,这四十多个都头集结了四五千人,浩浩荡荡就奔着钱氏而去!
杭州城虽然大,但是房屋多,街道不宽。这四五千人在街道上一走,就堵了几条街,见头不见尾,虽然这些乱军几乎都没有兵器,可毕竟声势惊人!
当这些人堵在钱氏大宅的前面,钱氏家丁们都惶惶不安。对方人太多,哪怕多数手无兵器,可家丁毕竟是家丁,不是厮杀汉子,怎么都不敢下重手。其实此时只要重赏,挑选数十名勇士,一路杀将出去,这四五千人光光人踩人,就能死一半。可富豪终究是富豪,没有泼皮的胆量。
这些手无兵器的乱军围在钱氏大宅四周,鼓噪呐喊,又有禁军出身的几个恶徒带头去附近拆了房子大梁当撞木,这下子家丁就没有办法了。
董管事趴在墙头,看着那些乱军吃力抬来合抱粗的大梁,吓得只是大叫:“守住,守住,俺去找总管事!”哧溜一声,从竹梯上滑下来,沾地就是一弹而起,飞奔向后宅。
总管事孔窥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听到有乱军抬来撞木,当即拔腿就往大门跑。明明年过半百,这跑起来,居然让三十不足的董管事追不上!
总管事孔窥只趴在墙头看了一眼,立即手脚并用爬下梯子,赶到大门口,沉声道:“开门!”
周遭家丁都在准备木料顶门,总管事孔窥这一吩咐让所有人都迷糊了:开门?这一开门,恐怕就是灭门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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