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知州衙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包裹紫布头巾的脑袋,两只小眼睛四下里张望,像极了一只畏畏缩缩的老鼠。
他看到队伍前面的方百花,十分惊喜,高声叫道:“百花公主?却是百花公主?俺是亲卫都头方小石头!正好圣公寻你说话。”
方百花皱眉道:“我十三兄为何不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自称圣公?”
那个紫布头巾神秘地招招手,要方百花过来说话。
方百花毫不犹豫地近前要说话,她身旁的吴路生、张松可不干,不约而同伸手就抓住她。两个人说话都是又急又快:“别去!小心!”
方百花不耐地甩手,说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俺信十三兄!”说着,方百花放下手中弓箭,取下腰间佩刀,还解下身上皮甲,从容走向知州大门。
看到方百花要孤身去谈判,张松与吴路生想要阻止,却无法再次出手。
孙大哥在她身后,也是焦虑。孙大哥自从当了亲兵队长之后,一直感激朱汉旌对他山野猎户的信用提拔,恪尽职守,辅佐将主。方百花是朱汉旌的女人,方百花要任性行事,作为朱汉旌手下,如何阻止?
方百花进入州衙大门,门后左右埋伏的一群士卒忙不迭地把大门又关上,还加上了门栓。
方百花不屑地嗤笑一声,嘴角上翘,讥讽说道:“薄薄的两扇门,顶得什么用?你们也看见了,外面官军有房梁充当撞木!只消撞几下,就能将这大门撞开。何况这州衙四面都有无数侧门!只消一个力大的,抬脚就能踢开!”
方百花大声呵斥,这些士卒都听得面无人色。方百花所言句句属实,他们都是走投无路的人,困守州衙,关上门,无非就是给自己一点点宽慰而已!
方小石头引路,领着方百花去见方腊。方百花狠狠地说:“都什么时候了,十三兄还拿大!”
周围士卒林立,刀枪剑戟环逼,方百花也不畏惧,只仰着头,跟着方小石头大步往里面走。她身高腿长,这州衙又不大,浅浅三进,几步就到了第三进的知州家居厅堂。
不大的一间厅堂中,围得满满当当都是人。方百花扫了一眼,这些人她都认识:方腊、方腊小儿子、方腊妻子邵氏,还有几个被封官的族亲。方腊起事之后很快称帝,自己的妻子邵氏封了皇后,大儿子封为大太子,二儿子封为二太子,自己是族妹,也获封百花公主。
这些人都是山野之人,没有什么见识,此时,皇后邵氏只能抓住方腊的臂膀哀哀哭泣;二太子方豪脸色苍白站在方腊身侧一言不发,嘴唇似乎还有点发抖。其它族亲都是乡野村夫,此时全部低头丧气。
看到方百花走进来,其他人畏缩地向后微微退了一点,方腊却是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惊惧、愤怒、疲惫。方腊勉强抬起一支右臂,直直指着方百花,颤抖着喝问道:“你……你不是来杀我立功的吧?拉出去,拉出去!”
方小石头犹豫着过来拉方百花,方百花轻易一甩手,就把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轻易摔出去,跌了一个四脚朝天!
方百花尖利地怒叫道:“方十三!外面官军已经围了上千人,你听听!”
厅堂中所有人竖起耳朵,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呼号叫喊,声音比之前小了很多。
方百花冷笑道:“听到了么?官军已经平定了局势!方肥兄被杀!最后几个将领,或死或伤!如今蜷缩在州衙之内,你们看看……”方百花转身手指外面,说道,“州衙围墙顶多六尺高,架着人梯都能翻越,四面开数十道门,力大者轻易踹开!更何况睦州都被攻陷,一个小小州衙,还能如何?”
方腊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直勾勾望着方百花,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二太子方豪颤抖着嘴唇问道:“事到如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方百花手指着这些人:“你们都还穿着官服干什么?赶紧去了官服,出门接受招安!俺早早受了招安,获封睦州团练副使!”
方腊终于开口了,声音艰涩,问道:“那是你……本圣公……某如何受得了招安?难道还封某一个皇帝?”
方百花冷哼一声:“十三哥!休要妄想!如今外面就是上千官军,一声呐喊,撞破大门冲进来,嫂子和孩子都得被乱刀剁了!还有你们……”方百花手指着这些被封官的族亲,说道:“你们被抓,还不是被凌迟?”
这些族亲们“哇”地一声惊呼,立即从方腊身边散开一些。
方腊很是艰难地抬起头来,双手紧张地攥紧座椅扶手,直愣愣看着方百花,问道:“某要是降了,可否免死?不然某为何要降?不如拼了?”
方百花摇头道:“十三兄,你掀起这场大乱,说是要替天行道,可你杀的妇孺有多少?你裹挟的良民有多少?我军所过,庙宇都占了,僧道都杀了,女人都抢了,那一地不是家破人亡?这么大的罪孽,能够被朝廷赐死,留一个全尸,已经是万幸!”
方腊双手强撑着从座椅上站起来,他的一张脸老瘦枯黄,声音涩得十分难听:“那都是一个死,不如拼了!”
方百花摇头说道:“得保方豪啊!”
方百花走近方豪,伸出一只手去摸方豪的头,方豪身子向后一倾,还是让方百花摸到了头。
方百花无限怜惜地说道:“俺对将主说了,俺求给方家留一条活路,留一支血脉。将主说了,许俺救走方豪。”
方豪听到这里,立即有了希望,双手抓住方腊胳膊,用力摇晃起来:“爹,俺不要死!俺要走!”
方腊妻子邵氏突然歇斯底里叫起来:“对啊,孩子不能死,得让孩子走,让孩子走!”说着,她用来摇晃着方腊,将方腊摇晃得前仰后合。
方百花好不容易才分开邵氏的手,方腊颓然道:“四面合围,豪儿还能逃到哪里去?”
方百花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豪儿脱掉你身上那身黄袍!换了一身平常村夫打扮,待会儿降了,自然会有人来收容,你只当自己是一个小兵。过几天,俺安排将降人遣散了。你就当做一个小兵,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另立一宗,延续方家香火。这是将主许俺的。他说到做到!”
方腊脸色惨白,抖着嘴唇问道:“就是那姓朱的?他要是说到做不到呢?某又能如何?”
正说着,突然前面第一进方向传来几声轰然巨响,接着满院子大哗!
方腊等人紧张地站起来向外看,前面传来惊呼:“官军攻进来了!官军攻进来了!”更多士卒往这第三进的院子溃退,几个呼吸之间,就把这个院子拥挤得满满当当,转身都难。
方百花摇摇头道:“你还能如何?”
方腊脸色颓然,跌坐在座椅上,邵氏又用力摇晃他,哭嚷道:“快些降了吧?快些降了吧?”
知州衙门外,孙大哥关切院内方百花安危,爬上临近的房顶,向内张望。方百花进去之后,里面并未有什么举动,平静得令人害怕。孙大哥也看不到什么乱象,急得抓耳挠腮。
张松在门外,焦躁得满头大汗,拉扯着吴路生,十分努力才压低了嗓子问:“盐贩子,换做是你,你该怎么做?”
吴路生摸了摸胡子,摇晃着脑袋,说道:“某却是孤身闯过关卡,也曾被围困过……既然此番俺们人多,那就撞门!撞进去,反而迫得他们不敢杀方团练!”
吴路生与孙大哥、张松、王胜等大都头商议,干脆撞进去,撞破门后,并不向内攻,只是呈现压迫之势。
众都头都是爽快人,商议妥当之后,由几十个士卒抱着房梁,撞开知州府衙正门;张松与吴路生各自带着壮士,撞开第一进侧门。
那拆下来粗大的房梁轻易一撞,就将这州衙大门的门拴撞断,再一撞,大门洞开!
张松与吴路生等人挑选彪悍壮士,转到州衙第一进侧门外。约定听得正面撞门声,就该他们撞门。州衙边门都不甚牢靠,张松粗壮的一个人退了好几步,助跑,跳起,将全身力气连同重量都加在这两扇单薄的门上!那两扇门板哪里经得起?瞬间被踢得轰然倒下!
院子里,所有士卒大哗,多数人纷乱后退,哀嚎着奔向后进。也有人当场跪下,磕头请降。
官军却只是在外,将弩弓对着院子内,接着就有人攀爬上墙头,骑着墙头,只将弩弓对着院子内,喝令投降而已。
随着一声一声“投降”的喝令传进去,不断有乱军士卒扔了兵器,跪地请降。
几个大都头都紧张地向内张望,心中都在牵挂:方团练,可安好?莫让人抓了杀了!或者被绑了要挟将主?将主此时还在养伤,若是方团练被绑了要挟俺们,俺们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突然里面传来方百花尖利的呼叫:“外面的官军,莫要紧张!方百花说得方腊接受招安!”
众都头纷纷向下传令:放下弩弓,小心,不要误伤了方团练!
果然,方百花以一条花布束发,浑身上下扎束结实,显得十分精练。她大步当先走出来,后面跟着一群走得犹犹豫豫的人,都是身穿本色素中单,脸色惶恐,人人一步三回头。
众人终于把一颗心,放回了腔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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