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体

阎罗宫，杀生罪分殿，四柱撑天地，五门锁生魂，阴冷黑暗的擎天建筑屹立在无尽的深渊之中。

身形十二尺，掌中持冥典，杀生殿判官在巨宫中判罪游魂，一道漂浮的魂魄在其座下跪伏，面貌年轻，苍白萎靡。

“沈晔，生前造下十万杀戮巨罪，判处尔沦入无慧道，身为菩提轮回九世，受尽风雨雷雪之苦，九世完结可重入人道！”

威严无情的呼喝声回荡在黑色的殿宇中，判官言出法随，下一刻那魂魄便魂归土地，散入深渊中。

这样一幕没有停歇，之后还有无数鬼魂在幽暗无尽的深渊中被阴官押扣上来，一条又一条罪行被判罚，极少的魂魄被判处坠入无慧道。

所谓的无慧，即是指无智慧、无情、无痛无怨，大千世界中的花草树木等各种植物皆是无慧道中一种。

六道轮回，日复一日地进行，无人知其真正意义，只是无休止地沦入其中，如同旋涡，痛苦奇多。

……

南海之边，土丘之上菩提树，枯死，生长五百年，这是沈晔的无慧道罪罚。

西北佛教寺庙，依附于一株一千五百年菩提树周边玄山而建成，后菩提树于三千年之后枯萎。

一世又一世，朦胧混沌中度过，雷击雨打、风雪摧残，甚至遭人砍伐，枯竭而死。

沈晔的九世无慧道已受八世，最终一世发芽在一处平凡的山崖之脚。

一株菩提幼苗依附着峭壁，在不断汲取着土壤中微弱的灵气。

风吹雨打，树影飘摇之间过了九十二年，此时的菩提已然成为了一颗一人合抱的大树，枝叶繁茂，生机盎然。

山村中砍柴的老农不时会路过此地，每次都会在这颗菩提树下放下干柴，取出自己种的卷烟深深吸上几口，缓缓地吐出眼圈，休憩一番。

闲时，老农便会讲自己在说书人那里听到过的故事，这颗菩提树，是他的老友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一幕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窸窸窣窣的树叶之间，化为宛如星光一般的光点辉洒在一人一树的身上。

老农发觉天色见晚，洋洋洒洒背上柴火，一瘸一拐地走下山。

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似是有说不完的话语要与菩提树述说。

不久后，老农离开人世，但这样的日子并未结束。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不同但又相似的孩童在这里长大，逐渐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他们都曾在菩提树下乘凉与述说自己心中的苦与快。

像是一个又一个轮回，每一次的故事都不一样，每一次的表情也不尽相同。

菩提树也只是静悄悄，像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树叶窸窸窣窣间，像是在回应着那些他生命中的旅人。

在无尽的时间里，陪伴着一位又一位从小童成长为老汉，最后又魂归黄土的世间人。

砍柴老农已经许久未来到山中，今日却再次来到了崖脚的菩提树下。

抬头默默地看了菩提树许久，老农满脸皆是皱巴松垮的皱纹，眼神浑浊，不知在想着什么。

今天并不是为了柴火而上山，只在背上扛着一把锄头。

腿脚似乎也比往日更加蹒跚，张了张干瘪的嘴唇。

良久，也未从口中吐出一个字符，往日多言的老农今日却无话可说。

再次张望了许久被微风吹拂得颤动的枝叶，老农用布满粗茧的手，从满是破布补丁的衣服中摸索出一物。

那物件是一个黑色的盒子，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盒子的形状与棺材一般无二，不似木质，仿佛黑玉铸成，非常别致，通体乌黑透亮，仿佛世间最极致的黑暗覆盖在其上，没有一丝瑕疵。

棺盖处不见任何缝隙，仿佛浑然天成一般，泛着黑色的光韵，显得既普通又有种莫名的华贵之感，很是奇异。

老农仔细地用长满粗茧的大手磨砺了良久，眼神渐似变得坚毅，似是有些不舍。

神色几番变换，老农将其放在草丛之上，朝手掌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揉搓两下，接着拿起锄头在菩提树下费力地挖出一个坑，将小棺材放入其中再填上泥土，踩实后铺上一层厚厚的草皮。

做完这些，老农气喘吁吁，瘫坐在原地，原本就佝偻的身子显得更加的苍老。

“咳咳，这是我在北山那边挖草药时无意中挖到的小棺材，看样子似乎是什么珍贵之物，想必是个好东西，送你了！你也别跟我客气。我老汉也时日无多了，你往后也就无依无靠，等你像我一样风烛残年之后，有这口棺材陪伴也算是有个念想，不用像我一样担心无人收尸了。”

经过这番折腾，老农神色变得萎靡，对着静静挺立的菩提树，声音苍老得如同两块砂纸摩擦而出。

“这一次别了之后就是永远了，我的老友！”老农在树下念叨了许久，就像是平常的时候，但又有些区别，多了几分悲意，少了几分安逸畅快。

一阵阵浑浑噩噩的呢喃中，老农背靠着菩提树，与往常一样在这里呆了许久的时间。

……

天色渐晚，一道颤颤巍巍的佝偻身影杵着一把锄头，迎着许久未见的夕阳缓缓地下了山。

就此，再也没有见到这道熟悉的身影上过山。

日月轮转，山崖下不见有新的小童上山，也再无砍柴老农每日路过。

不见夕辉下一人一树的影子，只有一株在风雨中摇曳的菩提树。

山崖下这条从前踩出来的路也逐渐长满了杂草，菩提树前，也无人再问津。

山间只有鸟兽的声音在回荡，配合着稍微阴郁的天气，显得有些悲戚。

无尽岁月，外界时过境迁间，菩提树下的土壤中却是别有一番景象。

那口由老农埋下的袖珍黑色棺材被菩提的树根缠绕纠葛，仿佛已经生长在了一起。

若是仔细一看，棺材之中还有着丝丝缕缕的黑白之气在土壤之间弥漫，像是要挣脱一切，扶摇而上。

不过下一瞬，黑白二气便被菩提的树根吸收，就这样源源不断地保持着，很是玄妙。

又是五十年过去了，菩提树在这期间，无休止地吸收着黑色小棺材所散发出的黑白之气。

菩提的树枝在黑白之气的温养下不断地抽出新枝，原本有些枯萎的树身也焕发出十分强大的生机。

山海变革，大川移动，不知过了多少年。

当初诞生和养育菩提树的山崖现在已经一马平川，变成了一片平原，再不见茂盛的树林，菩提树也早已化为了枯寂与灰烬。

……

在烟火凡尘间，一直有一个传说，人们一直相信世上有仙人。

传说仙人都住在山川云巅，神禽瑞兽遍布的仙家宝地，他们踪影缥缈，凡人不可见。

然，有仙就有魔、有妖、有鬼神。

死物亦有化妖之机，常有浪荡在世间的说书人言：“凡可入仙，也可诞妖，山河大川之间，有草木花石。偶汲灵气，日久即化精怪。”

“神亦可生，宫阙陋室皆有诞机。”

这里的神，指的并不是真正的神灵，而是一种凡人之中偶尔可诞生的绝世体质-神体。

从其名就可看出，世人将其与神相提并论，可堪比神明的子嗣，拥有得天独厚的气运与造化，他们生伴异象，天资绝世，是天地间真正的宠儿，就连传说中的仙人也因为凡尘间的神体而显化过，对其青睐有佳，结下仙缘。

天缘城，中域八十一府中的一座几百万人口的小城，建立在三座高耸入云的巨峰中央，从高空俯视，这城池像是被三位远古巨神护佑，又应了那一句古语：“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们觉得此地与天道有缘，故名由此来。

此时，天缘城内一片祥和静好，偌大一个城池中没有丝毫乱像，军士小队在街道上巡视，百姓们安然而处，十分融洽与自然。

但是，此刻的城主府内却一片凝重，气氛降至冰点，城主沈海龙在一间雅阁外眉头紧蹙，脚步踌躇，不时张口叹息，而雅阁内则是不断传来女人因痛苦而发出的呻吟。

“保大还是保小，这可如何是好！？”沈海龙抱着头颅，低声咆哮，喉咙沙哑。

脚步愈加频繁，阁内女子的声音愈加虚弱。

“嘎！”

阁门被打开，沈海龙被双目通红的丫鬟请了进去，血腥味顿时占满了他的鼻腔，他颤抖着走向红木床，泪珠顺着自己眼角的皱纹滚落。

到了近前，沈海龙的大手被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握住，那是躺在床上的城主夫人李水馨。

看着眼前虚弱到无力的妻子，堂堂天缘城城主，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再也忍受不住，心理防线于一瞬间土崩瓦解，跪在床前大声嚎啕，接生妇与丫鬟们也退到一边低声啜泣，阁内悲戚一片。

“海……”李水馨苍白的嘴唇张开，话语仿若蚊吟，“海龙，保……保小。”

“不！我不要！”

沈海龙双目血红，仰着头嘶吼，看着眼前虚弱到话语不清的人儿，他心有无尽悲伤。

“海龙，听话，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舍不得你……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刚来到这个世上又含着恨离开，咳咳！”李水馨艰难地喘气，但眼眸却依旧温柔，声音顺和，轻轻抚摸着这个她爱着的男人。

“你明白我的心意吗，海龙？”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我不能没有你，馨儿……我不能失去你!”沈海龙宛若疯魔，发丝披散，涕泪横流，“你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你要将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对他好，爱他如爱我。”李水馨目光温柔，涣散中夹着坚毅，“海龙，我意已决，尊重我的选择吧！”

“城主，夫人快不行了，要尽快做决定，不能再拖下去了！”接生妇擦着眼泪上前劝道。

看着眼前的温柔女子，沈海龙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无助与绝望，他一会哭一会笑，最终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苍白的人儿，失了魂般对接生妇点了点头，颤抖道：“保……保小。”

接生妇与丫鬟们再度忙碌起来，哭泣着与李水馨道别，陪她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沈海龙则躲到了阁外的亭下，时而呆滞时而哭泣，不敢再面对这个无法接受的事实。

他沈海龙没有办法拒绝李水馨的请求，从来如此，一直不变。

“哇！哇!哇！”

“夫人！”

“轰隆！”

婴孩的哭泣，丫鬟的悲呼，以及苍穹之上的怒雷，这一道道声音像是天罚，交加缠绕，抨击着沈海龙的内心防线，看着天空中渐渐诞生的绝世异象，他终于明白了什么，苦涩地笑了起来。

“馨儿，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传说中的神体吗？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了神体出生时的大势，所以才会难产，可笑，可悲……孩子的到来导致生母的逝去，我到底是爱他如爱你，还是恨他如仇敌？爱他，我能做到吗？！”

……

黑云密布的苍穹之上，一株菩提虚影显化，撑天扩地，其形大也不知多少万里，一片叶子上依托着一个世界。

祥云瑞彩，五色仙鹿在虚空腾跃，大道在叶片上的界中显化，道则在翻飞涌动，混沌气弥漫，仿若一个个仙界般，让人震撼莫名！

那里的景象，只是千千万万菩提叶拖依的其中之一，叶片翠绿繁茂，如同仙玉般，散发着璀璨光辉，之上还有万千个运转着不同大道的世界！

没入苍穹的菩提树虚影祥光瑞华，映照在城主府上空，大道在演化，群星璀璨，金霞漫天，城主府内惊呼不断，那里出现一颗菩提子的虚影，散发出朦胧宝辉，透墙而出，惊动了所有天缘城的百姓，以及数万里，甚至数百万里外的无数人。

天穹上这道异象实在是太庞大与宏伟了，像一株世界树在缓缓伸展呼吸，万灵都惊动，无数生灵都呆呆地仰望那道浩大无边的虚影，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寂静了下来，这颗星球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枯寂，只有那一株遮天蔽日的圣树在律动。

那宏伟的异象只持续了片刻，便消散在天际，彻底从天穹中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寂静的城主府中又传出了婴孩的啼哭声。

天缘城内，无尽地域外则是炸开了锅，一股热潮席卷整个大地，因为，又一个神体诞生了，并且这一次有所不同，这次诞生的神体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特殊的一个！(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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