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娘,你起了没?”
“秦二娘?”
“秦二娘!”
召莫弱停在秦烟帐篷外连叫了三声,也没听到秦烟应话。召莫弱以为秦烟睡的沉,估计还没醒。正准备离开等会再来时,转身就看到秦烟拎着一桶水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
“你要吓死我啊?”召莫弱捂着胸口说:“你就不能吱一声?”
“做什么?”秦烟提着水桶绕过召莫弱。
“问你个事。”召莫弱目光跟着秦烟的步伐移到门口。
秦烟提着水桶将水倒入帐篷外的一个小水缸里。
召莫弱随口询问起来:“昨天你跟小陌上山,教了他什么东西?”
“养生功。”秦烟语调不高不低,不快不慢。
“真就只是养生功?没点别的?”召莫弱一脸的怀疑。
秦烟转过身子,手上拿着空桶,双眼木木的看着召莫弱,面无表情。
“哎,我说你一天到晚的能不能别这样子,像人都欠你二百贯钱似的。你就不能多笑笑?”
秦烟移开眼神,弯腰放下木桶,去帐篷里搬出一个陶锅架起来。
“朋友,不需要我去笑,外人,没必要去笑。”
“歪理。”召莫弱暗自琢磨一口,也懒得跟小女子辩驳。
“你当真没教他别的吧?”
“没有。”
“没有就好。那什么内家功夫,简直.......”召莫弱松了一口气,可气还没放下,就被秦烟接下来的一句话噎个半死。
“等孙平来了,跟他说一声,让他再来时给小陌找一本内家的典册。”秦烟一边从缸里舀着水放到陶锅里,一边淡淡的说道。
“你疯了?那内家功夫是人练的?没个老师傅手把手的教,谁练谁死!”召莫弱又急又气,破口大骂。
秦烟站直身子,右手拿着水瓢,双眼微微眯起来,两道细长的剑眉也开始向中间聚拢。
“所以呢?练外家功夫?你是要教他槊还是教他刀?”
“怎么可能,起码要等到他守完孝以后。”
“干脆等到朱温老死,寿终正寝的死在床上,再来教他武功?”秦烟的话越说越快,渐渐开始有了急促感:“到那时候,不管是你教还是我教,又或者其他任何人来教。总好过让他一个人去冒死面对朱梁二十万大军要好得多。”
“还是你有脑子。”召莫弱一拍巴掌,挑着眉头对秦烟竖起大拇指:“反正朱温都五六十岁了,怎么着也不能活到七八十吧,顶天也就再活个十来年。那时候让小陌麻布一披,白腰带一系,往他爹娘坟前磕几个头,这仇就算了了。”
“呵,”秦烟张开素红不见胭脂的双唇,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嘴角轻轻翘起。秦烟总算是难得笑了一次,活生生被召莫弱给气笑了:“你是小陌?你知道他那种至亲被害、生不如死的感受?”
召莫弱双手往大腿上一拍:“总不能让他陪着一块去送死吧。我老子走的时候,我不也伤心的要死?可时间一长,该过的日子不还得过?”
“你爹怎么死的?”
“病死的。”
“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那我们这儿部落里打仗,横死的更多,还不是要往后过日子?”
秦烟摆着头否认:“不一样。”
“啧,”召莫弱拧着眉毛辩驳起来:“怎么就不一样了?”
秦烟叹了口气,将水瓢扔到水缸里,蹲下身子用衣摆擦干手,掏出两块火石要往柴伙上点火。
“我们中原人,和你们草原人不一样。身为人子,为血亲报仇,无论多难杀的人,多难下的手,都要去杀,都要去做。这是本份。”
召莫弱睁大双眼,跟秦烟急了眼:“那也不能让他瞎练啊。内家的功夫,随便练会死人的!”
“要真练死了,那就是——他的命!”
秦烟敲打着火石,颤着手连续五六次都没打着,心头一股燥气涌起。秦烟一把将火石砸在柴伙上,站起身来一脚将陶锅架子踹翻,转身走进帐篷里。
召莫弱纳闷的看着突然毛起来的秦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说错了话得罪了人,最终也只能摇摇头离开秦烟的帐篷。
等他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发现卫陌已经起来了。
“起了?”
“嗯。”卫陌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大张着腿倨坐在床上,人还有点迷糊。
“赶紧起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卫陌点头应下,起身从水盆里抄起水扑在脸上。召莫弱拿起床边的脏衣服,走到外面。卫陌端着水盆跟在召莫弱后面,要把脏水倒出去。突然见眼睛一亮,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一个藤篓走过门前。
有点泛黑的小脸蛋扬头看过来,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恭喜?”卫陌惊喜的朝小家伙喊道。却见召莫弱随手将脏衣服扔进恭喜背上的篓子里。
卫陌一愣,想起来自己来到绀南部这么多天,都没洗过衣服。又想到上次恭喜背的羊皮子,难道自己的衣服一直都是恭喜的阿嬷在替自己洗?
卫陌赶紧上前,从恭喜的藤篓里抢出脏衣服。
“召叔,以后这衣服,我自己洗吧。你的衣服我也来洗。”
“你会洗衣服?世家的大少爷,你会洗个屁的衣服。”召莫弱伸手拉过卫陌怀里的旧衣服,却被卫陌死死的抱住。
有只小手拉着卫陌的衣角拽了拽,卫陌回过头去,看见恭喜的眼里透出一股感激却又害怕的意味。
召莫弱一使劲,伸手扯过卫陌怀里的脏衣服,扔进恭喜的背篓里,朝恭喜一挥手:“快去,给你阿嬷。”
说罢双眼一瞪,吓得恭喜赶紧松开卫陌的衣角,向后一跳。接着立马转身沿着门口的小道向湖边跑去。
挥舞迈动的小胳膊小腿,因为跑的太急摔倒在了地上。
恭喜也不叫疼,一骨碌爬起来,小手往膝盖上一拍,又滴溜溜跑起来,还不忘回身朝卫陌摆摆小手。
“她是我朋友,我不想让她娘亲替我洗衣服。”卫陌看着恭喜奔跑而去的背影,转过身对着召莫弱跺着脚。
召莫弱听到后左右望了一眼,抬手拍在卫陌脑门上:“瞎说什么,朋友?你跑去和一个小奴隶做朋友?你卫大少就算家境败落了,也不用这么自甘堕落吧。”
卫陌仰头瞪眼看着召莫弱。
是啊,在来到绀南的第一天,恭喜的阿嬷就是以女奴的身份站在俺拓耶没的身后,她还替喝不惯奶茶的自己端过一杯清水。她是奴隶,那她的女儿恭喜,肯定也是奴隶了。
“你呀,算了不说你了,自己玩去吧。以后少说傻话。”召莫弱摆摆手,不在搭理卫陌,径直向练武场走去。
卫陌站在那一动不动,心里不断思索着。恭喜这样的小人儿,差不多就和中原的富贵人家中养的家生子一样吧。
都是给她一口吃喝,让她干活,等她长大一些了,将他配给另一个奴仆,也许也会送人。或许在这之前,还要被某个老爷糟蹋一番。
然后继续干活,生下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要继续做大老爷家里的仆人。一直做,一直做,一直做到死去。世世代代。
其实卫陌那天在湖岸那边见到恭喜的阿嬷,就隐隐对恭喜的身份有一种猜测,只是不了解草原部落的规矩,不敢去妄下定论。
在这比中原更加残酷的草原上,恭喜其实并不能算作一个“人”,她和那些羊啊马啊都是一样的,都只是俺拓耶没手里用来衡量财富的——牲畜......
卫陌脑子里有两股念头不断纠缠。
不都是一样的吗?你自己家里不也养有奴仆吗?
可是,恭喜她是自己朋友啊,怎么可以做一个奴隶呢?
小时候在家里,卫陌从不会在意这些。因为自己会被家人潜移默化的去疏离这些仆人。因为身份,他不会过多的去与那些仆人接触,只会接受他们的服侍。
他们张口叫着“郎君”、“少爷”,自己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起来。
可是恭喜呢?
他在不知道恭喜身份的时候,在自己一个人伤心生气的时候,在感觉自己被所有人排斥抛弃的时候,恭喜踩过溪水,拿着一朵明黄色的小野菊敲着他的脑袋递给他。
她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室韦话,张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用笑脸告诉卫陌:
即使素昧平生,我也愿你抛却伤心、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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