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潮

在地球最深处，抵御着岩石的硬热和深海水的冻寒，出现了一个从黑暗和石头中诞生的生物。它被岩石和泥褐色鳞片覆盖，在海洋底面上翻滚，用被常年遗忘的淤泥覆盖着自己。它的大小不是很大，但它属于一种数量很多的群体中的一员。在它扭动着的周围，还有一些像它一样的东西，都是些奇怪到难以形容的存在。但它们确实存在，就在那生命由细菌和黏液组成的地方，而在那里光的概念甚至不是代代相传的记忆。它们就在那里，而且它们正在崛起。这只奇特的生物张开了它的小眼睛，它被各种各样的热喷口推动着，自黑暗的深海中上升，远离翻滚的海底和无数的同类。它在洋流中爬行、攀爬，它被巨大的压力挤压，它从漂浮的物体、水中的黑影、缓慢的贝壳和快速的小鱼身边爬过。它从深处快速向上，寻找它知道应该在那上面的光和生命。当它经过一群闪闪发光的灰色生物时，它便知道自己已经很近了，接近海面和在那之上的温暖光线。

一个巨大物体在上面移动，在深海边际线上留下了模糊的阴影。它如此巨大，在那生物的眼中是如此包罗万象又无所不及。当它蜿蜒时，从高处来的光被这巨大而缓慢移动的形状遮挡，它用一种超出那生物有限想象力的力量在大海中吮吸和拉伸。新生之物继续上升，向那巨大的形体前进，它已被那高耸的东西四周水的拉力和自身对那广漠身姿产生的婴儿般的迷恋所吸引。

咚咚

这个生物从那巨大物体上扭开，在冲击的震动和声响中退缩，寻找可以借此躲避的地方。那海帷巨兽般的东西吮吸着，在浓稠的水中牵拉着它那不断摆动的四肢，拖拽着它越来越接近那庞大体躯表面上某种可怕的大嘴。在水里拖着、撕扯着，这个曾离自由如此之近的生物就这么被拖进了巨大海洋阴影中那可怕的食道。扭曲和旋转，流血和痛苦，这个生物被拉了进去。进入阴影的口中。进入黑暗。

它独自在吞噬了它的庞大之物体内醒来，被它所不熟悉的物质、材料和胆汁所包围，被些微的海洋泥泞和它自己的血液所覆盖。它伸展肌腱和关节，用疼痛和僵硬慢慢检查它们。它感觉到，或者可能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地方不对。它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寒冷的黑盒中，而不是海洋顶部的温暖和光明，这地方于它的出生地而言如此遥远，却又如此之近。这地方太相近了。太相近于它与生俱来便伴随着的坚硬和阴影，尖锐的疼痛和酸臭的气味。太熟悉了。

这受了伤又受了惊的小东西慢慢移动着，在全然的黑暗中四处寻找逃跑的方法，或者至少是寻找某些新的东西。它那单纯而非凡的心灵迷失在一堆经验和痛苦之中，对此它既毫无准备也无自然本能。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它去惊奇、去从里到外学习。只有潮湿和黑暗。它在黑暗中游荡，用它坚硬的鼻子戳着墙壁和恶臭的空气，希望能从这让它失明的牢笼中逃脱。它不停摸索，一刻不停地向深处爬动，直至深入那吞噬了它的东西的心脏。最后，它触到了某些新的东西。

它每次动作都伴随着四周传来的一声刺耳且圆滑的刮擦声，从海底来的小东西沿着某种深海迷宫内的走廊和小路蜿蜒而下。它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在它的耳朵里引起过去从未有过的痛苦，从冰冷墙壁的裂缝中透出的光在迷宫的黑暗中几乎使其睁不开眼睛。它挣扎着穿过狭窄的通道，声音和奇怪的金属声从隧道中穿过，这儿已成为它短暂的家。经过一段时间的缓慢拖曳，它的纤维和肌肉变得无比疼痛，直至它们完全适应了这撕心裂肺的形式，这个生物到达了更多它所经过的通道内里的裂缝。它向隧道地面上的光线滑去，本能地知道自己必须跟着光线走，而不顾自己因眼睛无法适应而感觉到的痛楚。血液和胆汁从它体表渗出，它凝视着那令它痛苦的光芒，惊奇地凝视着。

在下面，有着一些长着奇特的长肢体和某种奇怪皮毛一样外表的巨大的粉红色和棕色的生物，它们在四处移动，互相聊天，盯着巨大的灯光。有些摇摇晃晃，它们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微风缠住，被迫抽搐和颤抖着，不停地对他们的同伴和不在那里的生物说话。突然，从这些生物似乎居住着的奇怪盒子的一侧，突然冒出更多的奇异外族。这些和那些其他的不一样——它们压低到地面，长着巨大的牙齿和指甲——从墙上的一个开口跳跃蹦出。当这些新东西出现时，里面的生命跳着、尖叫着，当那些跳跃的东西撕裂它们的队伍、撕碎它们的血肉和骨头时，产生了很多充满火焰和光的奇怪的金属管子。从它所在的隧道到下面的大屠杀现场，那么多的声音和恐惧围绕着那些受伤的东西。它惊恐地看着那众多生物和怪物们在下面战斗与死亡，直到冲突结束，它都仍然在看着，看着那些高大的东西在黑暗中跑来跑去。它注视着，直到其中一个转身，望向黑暗的迷宫，举起它那发出吼声的武器，一个——

这只从海底跑出来的生物慢慢地穿过小道，拖着它残缺的身躯，在黑暗中经过阴影、光线和热量，身后的喊叫声和破坏声使它惊恐不已。现在它害怕了，害怕自己会永远见不到它所渴望的水面上的光芒。它从那些怪物和声响中逃离，进入黑暗的隧道。它用断裂的四肢奔跑，激励着自己向前前行。在前面，它看到了光线的变化，一些被形体遮挡出的阴影的图像。然后它只看到了黑暗。

这生物再次醒来，周围满是液体和异质却又熟悉的不适。它四肢麻木，无力地在它吞下的黄绿色液体抓动，试图弄清楚这些进入它身体的奇怪形状和颜色。它悬空着，恍惚——它仿佛置身于一层光亮之中，四周环绕着透明的石头，除此之外，还有白色的地板。在它那还维持着神志的另一半思维里，这让它想起了它的诞生，想起黑暗海底的活岩石。这让它半睁起眼睛环视着它的液体笼子，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在这明亮的房间里有许多这样的监狱。在其他囚笼内是种种结构和形式多样的生物与存在，每个都是一种自混沌中诞生的产物。在它们中间，在这所有被困住的奇怪生物中央，站着一个灰褐色生物，它身上覆盖着很长的白色的毛皮，拿着某种金属结构。它倾向那结构，并且开口说话。

“研究日志五、破折号，二十、破折号、八十八。在船上回收的样本在使用保护剂后仍然不活跃，尽管12名对象中有4名生命迹象仍然存在。有机体6和11表现出由于在回收之前和期间受到伤害而导致其迅速腐烂的迹象。为测试目的，样本9当前不在收容室中。所有样品都已记录。”

那几乎不再活着的生物对着那将它监禁的东西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慢慢沉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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