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果然大动干戈,对方似乎因找不到想要找的人而气急败坏了,借着士兵清点这一理由,每个营挨个儿筛人检查。
沈歆心下回忆一番,当时跑到营场附近时,身上的水才差不多不会滴下,许是水痕到营场中断,对方循着这个线索,误以为她是营场里的士兵,好歹把自己撇清了。
恰逢近日徐州内,吕布派遣属下高顺、张辽攻打刘备沛城。刘备曾写信曹操寻求帮助,曹操派夏侯惇前往救援,不料也被高顺打败。
至九月,高顺大军攻破沛成,掳了刘备妻女。闻此消息,郭嘉进谏曹操抓住眼下机会攻打吕布,谓之此时吕布已然背叛朝廷,一来师出有名,二来吕布得了沛城,虎踞徐州,如趁此机会制霸淮河与泗水,实力将更上一层楼,如不趁早攻下,否则将来恐怕会更加难以应对。
曹操当即拍案决定出兵攻打,整个军营总算蠢蠢欲动起来,整装待发,查人之事一事也被众人逐渐放在了脑后。
尤哲偷闲找到她,一脸沮丧地抱怨这次新兵不能参战。
沈歆听了后怕,亏的她跟了郭嘉,不然别说救人了,徐州界都踏不过去。
不出三日,大军便浩浩荡荡地朝徐州出发了,这是沈歆最激动的时刻,可也是她最危险的时候。
随着各将领谋士走在队伍最前面,跟在主公曹操之后,这使她彻底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稍有不慎,就会被拆穿伪装。
唯一能给她安慰的,便是她在军营这些日子以来,站在日头下苦练时把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多多少少遮掩了她身为女子的清秀感,她那双大眼睛时常垂望地面,一路奔波,汗流满面,妥妥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于是在大家眼里,她只不过是跟在郭嘉身后的一个柴瘦不堪的小矮子跟班。
郭嘉在马背上俯看着前面默默牵马的沈歆,她的脸因为长时间在阳光下长途跋涉而显得绯红。
“累吗?”他问。
“不累。”沈歆摇头小声回答,不敢抬头。
郭嘉没再多言,抬头看了看前方。
大军如游龙带着摧枯拉朽的磅礴气势行进在如同巨浪海涛般的峰峦之间,五色的军旗在军队上空猎猎作响,大家的表情都一样的严肃和认真,双目眺望着前方。
骄阳灼灼,耀眼的光落在曹操身上,也落在他们所有人身上。
这天下的皇帝只有一个,高坐于殿堂之上,受万人俯首叩拜。然时局动荡,天下已不是往日的天下,江山分崩离析,人人自危。而宝座上的天子只在深深宫苑里,在百姓的想象里,在千千万戏说的字句里,却不在他们身边。
朝廷素来不是国家的基本,百姓才是。而众望所归的,大都是时势造就的英雄。
百姓需要英雄。
郭嘉迎着光芒,眯起眼,幽幽地吁了口气。
而此刻,徐州城内将军府上。
“卿子,将军在阁外求见。”
琅华阁上,紧闭的屋门外,一位素衣婢女躬身站在楼台上,面色十分为难。
“不见。”屋内有人冷声道。
“卿子,您就见见吧,莫要为难婢子。”婢女急的快要哭出来,可屋里的人始终不肯松口。
“我说了不见。”
“卿子……”婢女还想说什么,只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刻噤了声,侧身退开两步,“将、将军。”
吕布摆手命她下去。
婢女连忙行礼,躬身蹑步退到楼梯口,唯唯诺诺提了裙角下楼去了。
吕布独自站在房门外,整理了一下衣衫,敲了两下门,放下手背在身后,侧耳听着门里面的动静,一边笑容可掬地朝屋里喊话:“苏晚,是我,奉先。”
这吕布身型高大威猛,面貌俊秀无比,一对浓眉更添了几分英气,又是世间罕见的英才猛将,任谁见了都忌惮三分。如此气宇轩昂的卓越男儿,此刻站在小楼屋外,一脸讨好的笑容,实是不常见的。
屋里的人却不为所动。
吕布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带着十分容忍宠溺的语气,与平日一点就着的暴脾气的他相比,简直脱胎换骨了一般。
“这么晚了,将军所为何事?”屋里的人隔了门扉问道。
吕布看了看天,大太阳正悬在高空,于是低头苦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也别无他事,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下次我早点来。”
话毕,他又原地等了一会儿,始终等不到屋内回应,叹了口气,失望的转身下了阁楼。
楼台再无动静,唯有房檐上悬着的铜铃轻轻地叮当作响,鸟儿停落在阑干上,弯过头梳理自己的翅膀。
忽得一阵推门声,鸟儿受惊飞走,屋门被打开,一位紫衣女子于门内扶槛远顾,面若初雪,眸有琉璃,如烟如霞娉婷而立。
她向楼下望了一会儿,慢慢迈出一只脚,裙摆下探出一只锦绣的鞋尖来,忽而又收了回去,转身进了屋内,重新关好了门。
自从月前苏晚被劫到吕布的将军府来,她从未踏出过这间屋子一步,就连送饭的也只能将吃食放在房门外,走远了,她才开门取进来,吃完了再放出去,到了时间,又有人来取走。
吕布原本是要纳了她的,红鸾之日,宾客满庭,她拔出吕布腰间佩剑便要自刎,宁愿死都不肯嫁。
众人大惊,吕布也是怕了,急忙遣散宾客,送她来了这琅华阁,不敢再有任何的逾矩之事,只是每天都按时按点前来探望,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感动她。
苏晚坐在桌边陷入杂乱的思绪里,这段时间太多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本是许都富家千金的她,母亲和哥哥不幸早亡,多年来常被父亲身边那个顶了主母位置的小妾挤兑。近来父亲出船又遭了难,家业一落千丈,这狠毒妾室硬将她卖了换取钱粮,等她好不容易保全自己清白逃出来,偏偏遇上草寇盗贼,要把她绑去献给寨主。
本以为这已经够惨了,可事情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被拘着一路上昏昏沉沉来到兖州边界时,又遭吕布散军再次把她抢了去。
她像一个物件,被一群人争来夺去。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命运这样捉弄。
其实吕布府上看守并不严,她如果想跑,总是有办法逃出去的,可是她没有,因为她不知道出了这里她还能去哪。
她伏在桌案上,将头深埋在臂弯里,眼眶发热,却是哭也哭不出来。
“苏晚,认命吧。”她自言自语道,声若蚊蝇,没有丝毫力气。
时光匆匆,眨眼已到十月,暑气消了大半。
百无聊赖的苏晚还是忍不住出了门。
自从上次吕布来过之后,这几日竟破天荒没再出现,苏晚不禁有些疑惑。
早出的蟋蟀蝈蝈时不时跃出泛黄的草丛,弱弱地叫上一两声,前方一座碎石砌成的小桥静静地守在涓涓流淌的小池上,浓绿的池面稀稀落落三四片蔫了的荷叶,看不见一尾游鱼,一对燕子低低飞过小池,留下一痕似有似无的涟漪。
她沿着偏院僻静的小路走走停停,感觉这偏院堪比她一样的寂寞。
忽得,辗转于院墙之外,传来谁的争论声。
“当日我劝你及早迎击曹操大军,你非不听,说什么等他们到了泗水再一举拿下,现在你看看,人家都快打到家门口来了!”其中一人忿然说道。
“这……我也不知他们竟如此迅速。公台,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此人一听便是吕布。
苏晚足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出去打啊!”陈宫恨铁不成钢,气的一甩袖子,背过身不想再理吕布。
吕布见状只得赔笑道:“公台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随后传令下去整军待发。
陈宫虽急,如今亡羊补牢也还不算晚,便忍下了苛责的话,一脸不高兴地退出了大厅。
难怪这几日不见吕布找她,原来是曹操打过来了。苏晚心想。
曹操从兖州打来,对苏晚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许都是她的故乡,可除了故乡这两个字,许都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今她是不喜欢吕布,但吕布好歹收留了她,每日好吃好穿好服侍,换做别人遭了她这种境遇,也会心存感激,甚至产生依赖。
但愿吕布此战旗开得胜,守住徐州,也算保她平安。苏晚现在只有这一个愿望。
祈愿间,吕布已至小院,正和苏晚碰了个面对面。吕布眼中藏不住的惊喜,向前近了两步,又怕吓到苏晚,停在了与她相距数十尺外的地方。
“苏晚,你总算肯见我了。”吕布乐道。
“不是,我只是……”苏晚看到吕布眼中的惊喜之色逐渐变得失望,不忍再说,急忙改了话题,“我方才不小心听到,听到曹操他已经打过来了,这是真的吗?”
“嗯,确是如此。”吕布脸色一暗,“不多久我便要出城迎战去了。”
“那,愿将军平安归来。”苏晚屈身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吕布见苏晚竟然如此关心他,表情逐渐明朗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在她身后频频挥手告别,哪怕苏晚根本看不到。
“苏晚,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守住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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