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水发端甚奇,有右中左三源,右水出阳干山颍谷之中,中水发源少室高山,左水出少室南溪。
犹如三国终归于晋一样,三水归一后,一路迤逦东流,穿阳翟而南下,经颍阳折身东南流去,蜿蜒千里,抵达寿春入淮。
因颍水缘故,沿途多以颍川、颍昌、颍阳、临颍、颍州、颍上、颍口命名,颍阴县就是汉高祖六年拆许县而来。
颍阴城西豪里有座德星亭,德星亭西一公里官道有一小河,垂柳之下,一面酒招旗映入行人眼帘,上书四个大字——颍阴客栈。
客栈,常常是红尘故事缘起的地方,一如我们故事的起点。
………………
“文若哥哥,文若哥哥,别睡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一声稚嫩的声音,将孙文若从梦中拉了回来,他揉了揉眼,闭目又回味了一下梦中的场景,恋恋不舍睁开了眼睛。
“唉,扰人清梦,罪莫大焉!”孙文若摇头晃脑说道。
“文若哥哥,你又做怪梦了?”看来,孙文若经常做离奇古怪的梦的毛病,采儿妹妹都已见怪不怪了。
孙文若一骨碌爬起来,道:“采儿妹妹,我在梦中梦到一个人,叫荀文若,大家都称他狗货!你说好玩不好玩?”
孙文若说着,随手捡起一个小树枝,在地上写下了荀彧两个字,采儿扭着小脑袋,稚声稚气念道:“就是苟或呀!怎么了?”
孙文若苦笑了一下,把梦中遇到的其它事情咽回了肚子里,闭上了嘴,五六岁的小女孩怎么会认识这么复杂的字,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
“哦,哥哥,你叫孙文若,他叫荀文若,梦中的人是不是就是你呀?”采儿妹妹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
孙文若一惊,笑骂道:“你敢说我是狗货,找打!”伸手做了个打人的姿势。
采儿晃动着手中的莲蓬,笑道:“不敢啦,苟或哥哥!”
孙文若看看妹妹手里拿的莲蓬,突然皱起了眉头。
初夏光景,菡萏初开,哪里来的莲蓬?嗯,不对呀,莲蓬怎么是黑的?
采儿妹妹莞尔一笑:“文若哥哥,这是你去年藏在这里的莲蓬,我一直没找到,你忘了?”
孙文若敲了敲自己额头,这不是去年深秋时节,三叔玄行带他们来这里的时候,自己和妹妹玩游戏,自己藏起来的几只莲蓬嘛,居然这时候让他找到了!
“这次不准耍赖,剥完莲子归我!”小女孩“耶”的一声,高兴的欢呼起来,软声萌语的咯咯笑声,撒满了小河。
孙文若看着莲蓬,却想起了近日火气上头的六叔,于是抬头看了看刚偏西的太阳,才转身向客栈走来。
………………
采儿口中的“好戏开场”,指的是客栈有人又要讲故事了!
这个客栈老板说来也是有趣,他定下了一条奇怪的规矩,只要过往客官有人讲述一段京都六九成近期发生的故事,就可以免茶水钱。
而且客栈老板说,如果讲得好,还有银两相送。
这样的促销手段,的确抬高了人气,只是孙文若搞不明白的是,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买卖,难道仅仅是为了促销和逗乐?
今天客栈里的客人并不是太多,正围着一张桌子,待故事开场。
只有一名年过弱冠的精壮汉子背负弓箭,孤零零坐在一旁,显得极不合群。
只见他一抬手,一昂脖,碗碗见底,以茶代酒,居然也能喝的豪气干云天,孙文若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孙文若从人缝中钻到最前面,只见一年近五旬的老者一手拿着绿竹棒,一手拿着两片梨花木板,旁边豆蔻年华的小姐姐,双辫垂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比她辫子还要黑,还要亮。
梨花木板一敲,小姐姐开唱的声音,如出谷黄莺般清脆:
九六都城柳飞花,
雏燕飞出五侯家。
平地惊澜山河动,
请君且听龙门杀。
开场诗吟罢,小姐姐抑扬顿挫道:
“众位看官,话说当年五宦官助天子诛杀梁伯卓有功,皆被封侯加爵,一时间权倾天下。
怎料五候不甘寂寞,插手朝政,纵容子弟为非作歹,最终朝中清流迎头痛击,短短几年被天子降候削爵,落个人死家亡的下场。
呜呼!灭五候者,五候也,非清流也。五候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却不鉴之,变本加厉才惹出今日之祸事。”
“哦,有哪些祸事,可否说上一二?”老者开口问道。
“哎,那就太多了!客官听好了!”小姐姐拉长腔调继续说来:
“宦官流毒,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磬南山之竹,书罪未穷。
今天,咱不说太原郡小黄门赵津违法乱纪,
不说南阳郡张泛依仗宦官骄横恃势,
也不说宦官侯览为母亲建陵,竟坏人房屋,掘人祖坟,僭用宫室形制。
更不说宦官徐璜侄儿徐宣,他强娶下邳美女不成,竟以美女为箭靶乱箭射死!”
众人听宦官如此作恶,无不咬牙切齿,但小姐姐又不细讲,不由的一头雾水,起哄道:
“你这也不说,那也不说,到底想说什么呀?”
孙文若从腰间掏出三枚五铢钱,轻轻放入桌子上的盘子中,笑道:“小姐姐,可以讲了吗?”
孙文若这一带头,听众已经会意,纷纷笑着掏钱打赏。
老者和小姐姐都是一愣,感情是把自己当成了专业说唱的俳优,小姐姐不满的瞪了一眼孙文若,才继续开讲。
………………
“奇事年年有,近年特别多。今天咱但说这龙门三杀,乃我大汉铁血将军、清流旗帜李龙门。
他这第一杀,杀的是犯境的鲜卑、作乱的羌人。
李龙门任护乌桓校尉和度辽将军期间,每逢边关,都身先士卒,冒着枪林箭雨,一线指挥作战,多次挫败强敌的进犯。
虽未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却也杀得威震边陲,声名远播,与凉州三明成一时之雌雄。”
孙文若心道,我大汉为防边患,设有护乌桓校尉、护羌校尉、使匈奴中郎将与度辽将军四大将校镇守边关,军政能力个个出类拔萃。
这个李龙门居然曾任过两职,而且能与皇甫威明、张然明、段纪明相媲美,为什么自己没听说过呢?
孙文若没有看到,那名精壮汉子听到李龙门跃马边疆,建功立业时,也有一丝走神,思绪似乎回到了边声连角的家乡凉州。
………………
这时只听小姐姐又说道:“他这第二杀,杀的是宦官张让之弟野王县令张朔。
张朔仗着哥哥的权势,贪婪残暴,他调戏孕妇被骂,恼羞成怒,竟残忍将把孕妇当街剖腹,一尸两命,血洒大街!可怜,可怜呀!”
正在众人咬牙切齿、扼腕叹息之时,小姐姐又道:
“多亏了司隶校尉李龙门不畏强权,穷追不舍,张朔最后在张让家的空心柱里,捉走凶徒投监。
李龙门快审快办,张让还没来及搭救,弟弟已经被李龙门处斩,大快了人心!”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闻听凶徒伏法,顾客拍手称快。
“你说的可是名满天下,文治武功,有天下模楷之称李膺李元礼?他怎么成了李龙门?”
孙文若突然问小姐姐道。
………………
小女孩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李龙门诛杀凶徒,一夜之间名动京师,成了朝中清流一面旗帜,
在朝堂上、士族中、乡野间、太学堂,赢得了极高声望,被称为天下模楷。
身后追随者,朝堂官吏有张俭王允刘陶,太学有领袖郭泰贾彪,士族有六龙慈明等,犹如过江之鲫。
六龙孙慈明以为李龙门赶车为荣,太学郭林宗以与李龙门同舟成名,
天下士子拜访者不绝,被李龙门容接者,自诩为登上了龙门。
李龙门的绰号在朝野越传越响,以至于人们有意无意忘记了他的真实名字。”
小女孩说到这里,冲孙文若莞尔一笑,嘴角露出一对迷人的小酒窝。
她的酒窝没有酒,孙文若却宛若春风拂酒香,饮醇心自醉,心道,小姐姐的笑容真好看。
“唉,糊涂呀!龙门乃天子之堂,岂能乱用登龙门?这不是对李龙门的敬仰,而是对的捧杀!”老者用绿竹棒杵地,恨恨叹道。
孙文若见小姐姐提到六叔为李龙门赶车的逸事,又想起六叔近日火气上头情形,不由得也暗叹一声。
………………
“他这第三杀,杀的是河内方士张成父子,
张成卜卦算出朝廷将天下大赦,在大赦前夜,故意纵子行凶,杀害乡邻,司隶校尉李龙门气愤不过,不顾赦令斩杀了张成父子。
这一杀不当紧,却杀出了天大的祸事!
李龙门被人一纸状纸,告到天子案头,诬陷李龙门豢养太学游士,收买天下士子之心,和他们结为朋党,诽谤朝廷。
天子震怒,就把李龙门收押入监,同时全国通缉在册的党人。”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议论,都说张成父子死有余辜,李龙门入狱太屈。
不知是谁高声问道:“难道朝中有志之士会置之不理,任凭李龙门冤死吗?”众人听罢,又是众声附和。
“有,当然有!陈仲举就是其中的一位。”小女孩饮了口茶,说道。
“就是那位不扫一屋,只扫天下的大丈夫陈蕃陈仲举吗?”孙文若问道。
小姐姐扬了扬头,笑道:“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要么扫一屋,要么扫天下。人生苦短,不能以有涯随无涯,自当弃一屋而选扫天下。”
老者出言打岔道:“不对不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山不让土,才能自成其大,扫一屋者方能扫天下,修齐治平才能治天下。”
“世人惯于两分法,其实阴阳本来是一家,袖里乾坤也为大,扫一屋就是扫天下。”孙文若忍不住高声说道。
众人听罢三人的话语,纷纷叫好,客栈掌柜也面带微笑,微微颔首。
老者深深打量了孙文若几眼,暗自称奇。
小女孩瞪了孙文若一眼,好像在说,小子,我记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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