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将军往往爱兵如子,本达御下倒像责兵如子——士兵们一旦犯了错误,便像老子责罚儿子一般,往死里打。
本达把刚才打报告那个士兵叫过来,给了他一记耳光,抢过海图和指南针来比对:
他们确实是朝着最近的桑族岛屿进发的。
休息使本达恢复了一些精力,他这才想起风帽中还有个死去的女婴。
本达像取钱包一样取出那个小小的女婴,托在手掌上,放在面前端详。
“李万仇啊李万仇,可惜你生了个女儿,即使她还活着,也无法为你传宗接代咯!”本达笑着自言自语。
这时候,他发现女婴的小嘴巴动了动,还用口水吹出了个泡泡,婴儿有点浮肿的眼皮微微颤动,似在努力睁开。
“牛奶!快拿热牛奶来!” 威廉.本达大叫。
刚才在船舱中,为怕女婴啼哭暴露藏身方位而使百人遭到屠戮,文茵捂住自己女儿嘴巴,竟致小生命气绝。
文茵只以为女儿不幸夭折,痛彻心扉。天可怜见,那女婴只是暂时性休克,在威廉.本达的风帽中随着快艇颠簸,竟然悠悠醒转。
本达手下拿来一瓶热牛奶,本达亲自拧下瓶盖,倒了些奶在里面,一点一滴喂女婴喝。
小家伙食量不小,不多时便消灭掉三分之一瓶牛奶,原本苍白的小脸上开始泛起血色,嘴角绽放笑意。
不同于寻常婴儿,这女婴虽然出生不久,面容已初显美人丽质,姣好的脸型,娇小的嘴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是会说话。
“你真是没浪费你父母的优良基因啊,”本达望着女婴,喃喃地说,忽而长叹一声,“可惜,你就要死了。皇帝陛下不会留下你们家一丝血脉的。”
女婴哪里会对刚才船上发生过的险情有半点感知?!
她哪里又会对自己即将遭受的厄运有半点意识?!
她只知道,现在吃饱喝足,困意袭来,需要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也许,她对这世界的凶险没有感知,对这世上人的冷血没有意识才是最好。
这样,即便遭受戕害,也只是一瞬间的难受,只要捱过去,便能去到无忧无虑的极乐世界,从此再也没有痛苦。
威廉.本达费了好长时间摘掉了头盔,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一部茂盛浓密的络腮胡子,一头乱糟糟的卷曲长发遮住大半脸颊,泰坦族男人典型的高鼻深目,一只眼睛已成了血肉模糊的状态,剩下的一只眼睛呈灰蓝色,闪着凶狠阴郁的光。
朝阳从海天相接处泄露出一线光明,也勾勒出一丝大地的轮廓。
“弗兰克.戴!” 威廉.本达叫了声。
“到!”一名少年士兵应道。
本达无需讲明,弗兰克.戴当然明白为何唤他。他开始动手解自己的头盔。
与其说是解甲,更不如说是在解谜。
皇帝长谷川若雀的亲弟弟、号称“帝国最伟大的机械家”长谷川二郎教授亲自设计研制了这一款虎贲军铠甲——“虎之甲”,皇帝赞美它是“移动的堡垒”,却不知穿上、脱下这“堡垒”是何等的麻烦!
虎贲军新兵入营半年,往往有半数以上的人不能仅靠个人之力穿上它,或脱下它。
虎之甲一片片卸下来,共有206块,和人体的骨骼数量一样多。
然而,这206块铁甲之间的连接比人体骨骼还要复杂,处处设置着机关,无论穿还是脱,都有顺序、流程,每个动作都无异于一道智力考题。
“全靠巧劲儿,使蛮力是绝对行不通的。”长谷川二郎教授在培训时说,“你们所谓的‘麻烦’,不过是‘坚固’的副作用。”
如果“帝国最伟大的机械家”看到刚才船舱里的战局,将会作何感想?
本达脑子里饶有兴味地想着,脸上露出讥诮的神情:那个自命不凡的桑族学究,一定想不到他引以为傲的“虎之甲”,竟被尧族厨子用辣椒粉和花椒粉打败!
今天要不是那该死的老厨子手下留情,眼前这上百头“帝国的凶虎”(皇帝对虎贲军的称赞)只怕都被做成了一道菜——“麻辣大虫”!
弗兰克.戴只有十六岁,却已参军两年,他动作麻利,只花了两分钟便解下了头盔,露出黑发、黄脸、黑眼睛来。他的户籍是巴斯塔族,血统却是纯正的尧族。
巴斯塔族是最年轻的民族,它对其他各个民族来投靠的人从不拒绝,哪怕你是原来民族的叛徒、败类、通缉犯,只要你对它的发展有价值,你肯为它的梦想而奋斗,巴斯塔族都对你照单全收。
有人说,巴斯塔族是最没有文化,最没有民族性的民族。
也有人说,自由、开放、平等、包容,正是巴斯塔族强大的原因。
弗兰克.戴又花了五分钟解下了双靴,花了整整半个小时解下了全身的铠甲。
他站起来,在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卸下那身沉重的铁衣之后,戴感觉浑身轻松。
他从头盔里取出一叠黄色纸张,展开来,却是剪成骏马形状的纸片儿。纸马上早已用红色毛笔写上了晦涩难解的尧族文字。
“马……甲。”本达只能念出这两个字,“马甲不就是你们尧族人说的背心吗?这和奔跑有什么关系?”
“是‘甲马’,我们叫‘甲马符’,长官。” 戴小声说着,把这几张符纸绑扎在小腿上。
本达耸耸肩,也不想多问,他对尧族文化并不感兴趣。昨夜一役之后,可能会更不感兴趣了,尤其是驰名天下的尧族美食。
说话间,他怀抱着的女婴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本达赶紧拿过剩下的牛奶,用老办法,倒在瓶盖里喂她喝。
没想到,这小小姑娘并不领情,不停地吐舌头,把牛奶全吐了出来。这时候,一阵滴滴答答声响,本达发现,女婴在他怀里撒了一泡热烈绵长的尿。
撒完尿,她哭得更加厉害了!那响亮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震得众人头盔里的耳朵直发痒。
“小家伙,”本达没有生气,只是苦笑着,“你有这么好的嗓子,长大了不当个歌唱家真是浪费了,到时候在瀛洲歌剧院演出,一定震撼全场……”说到后面,本达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永不会发生的事,这女婴剩余的生命,只能用“天”,甚至只能用“小时”来计算了!
自幼失孤、无妻无子的他,从来不曾享受过家庭的幸福。
“冷酷无情的本达”,这只伪帝的鹰犬,杀人如麻的恶魔,此时此刻心中竟然涌上来强烈而奇特的感情,使他鼻头发酸,嗓子发紧。
这种感情的萌发使本达自己都大感讶异,在他的人生里,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于是,他刻意不再去看怀里的女婴,双臂却不自觉地将她抱得更紧。
这时候,船已距桑族小岛岸边不远。
戴在船舷上划燃火柴,点燃了腿上的四张“甲马符”。
而后,只见他站定船头,双手置于胸前,捏了个奇特的法诀,嘴里念念有词。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弗兰克.戴整个人已像一颗子弹般朝向海岛上“发射”了出去!
“回去要修改一下军规,”本达的脸因疼痛而抽搐,强笑着说,“军中运动会田径比赛,运动员不得穿马甲参赛。”
要是平时,年轻活泼的虎贲军士兵们一定会陪笑几句,但此时此刻非常安静,没有人笑,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为他们军事行动的目标——本达怀里的小生命的未来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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