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梁泉江陷入了回忆中,他在监狱里待了一冬天,随着季节的更替,春天自然而然的到了,借着放风的机会,他看到监狱外面的树上已经长出了嫩叶,他朝着那棵树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春天的空气是那么湿润,仿佛要浸透他的心肺,这时,他舞动双臂做起了扩胸运动,放风结束,他们刚刚被关进牢房里,一个看守过来,喊了句;“十三号里的梁泉江出来。”
听到看守的喊叫,狱友们都很紧张,以为又要让他去过堂,过堂就意味着受刑,于是,他的同学黄思忠和傻子韩保举都聚到他身边,暗中鼓励他,梁泉江整理下身上的棉衣服,对他们两人点了点头,从容地走了出去,看到梁泉江走了出来,那个看守很好奇的看了梁泉江几眼,他虽然没说话,可是那意思却让梁泉江琢磨不透,梁泉江随着看守朝前走,本来应该朝右拐才是审讯室,可是,那个看守却带他朝前走去,到了走廊尽头,打开了紧锁着的一扇小铁门,示意梁泉江跟他出去,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梁泉江发现看守把他带到了接见室,梁泉江狐疑着,谁能来看他呢,是母亲吗,还是别的谁呢,等到了地方,透过玻璃窗户,他才看清楚,接见室里坐着自己的数学教授谷山涧,还有一个矮墩墩的日本警司陪着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难道是老师来探望他,他还在迟疑中,却见那个看守冲着谷山涧教授和那个日本警司哈了下腰,媚笑着说;“先生,人我给您带到了,你们聊,你们聊。”
说完话,看守出去了,谷山涧教授站了起来,嗫嚅着嘴唇,好半天才对梁泉江说;“小梁啊,你瘦了,”
这时候,那个矮墩墩的日本警司附在谷山涧教授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谷山涧教授点了下头,又说;“天气转暖了,我给你带来了校服,可是,他们不让你穿,说是你们都要穿囚服,没法子啊,我给你带来了一本新出版的高等数学书和一点吃的。”
说到这里,谷山涧教授好像流出了眼泪,他旁边站着的那个日本警司,忙伸手把谷山涧教授拉到了边上,那意思,想让谷山涧教授的情绪平静下来,可是,谷山涧教授却推开了那个人的手,从上衣兜里掏出来一张纸,展开后让梁泉江看,等到梁泉江看了一会儿,他才说;“这是一道很有趣的数学题,我试着用两种办法把它解开了,我希望你能用第三种方法解开这道题。”
梁泉江刚刚回忆到这里,正想着自己用了多长时间才找出了第三种办法来解开这道数学题,躺在他身边的贞子,却摇晃了他一下,把梁泉江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但是,刚刚从回忆中醒过来的梁泉江并没有彻底关上回忆的闸门,而是趁势问贞子;“那次,陪谷山涧教授来看我的人是你舅舅加藤吗?”
贞子回答说;“极有可能,我好象告诉过你,我舅舅是反战同盟的人。”
贞子的话提醒了梁泉江,他接着问贞子;“你说,谷山涧教授也是反战同盟的人吗?”
贞子侧过身来,脸对着梁泉江说;“我没听我舅舅说过,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秘密联系的,即便谷山涧教授是反战同盟的人,他也会对我们保密的。”
梁泉江听完贞子的话,不置可否地唔了声,贞子这时候却搂住了他,小声对梁泉江说;“还是我提醒了你,让你去看谷山涧教授,你打算怎么谢我?”
梁泉江有点心不在焉,没有理解贞子的意思,贞子却动了起来,过了一会,贞子停下来又说道;“我妈临咽气的时候也告诉过我,找不到你,就让我去找谷山涧教授,我看我们事不宜迟,明天晚上你下班我们就去看谷山涧教授。”
梁泉江点点头,这一刻的贞子从白天的忧伤中解脱了出来,她在梁泉江身边显得兴致异常的高,有时候还大呼小叫的,害得梁泉江不得不提醒她,小声点。
早上,快七点了,梁泉江和贞子还没有起床,直到桂珍进来叫他们吃饭,他们两个才起来,起来后,梁泉江匆匆洗漱后,喝了碗小米粥,就去市党部上班了。市党部里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王靖雯去了梁泉江的办公室两次,不巧的是,王靖雯第一次去的时候,正赶上梁泉江上厕所去了,第二次去的时候,刘建辉又在梁泉江的办公室里谈公事,所以,王靖雯想和梁泉江说什么,梁泉江也就无从知道了。
晚上四点半,到了下班的时间,梁泉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市党部电讯室加班破译电报,而是草草收拾了办公桌,开着车回了家。这是梁泉江第一次开车回家,因为晚上要带贞子去谷山涧老师的家,为了路上的安全,他不得已才把车开回了家。
吃完饭,梁泉江告诉桂珍,他和贞子去谷山涧老师家,桂珍嘱咐他们路上要小心,两个人点点头,出了家门,开车朝谷山涧老师家的方向驶去。梁泉江和贞子都不知道谷山涧老师的家具体住在那里,只有梁泉江隐隐记得谷山涧他们这些日本教授,都住在离建国大学只有一条街之隔的宿舍区,因此,梁泉江开车到了建国大学教授们的宿舍区,把车停在马路上,盯着过往的行人,他想找个从宿舍里出来的日本人打听一下谷山涧老师的家住在那里,他正张望着,正对着他的一间宿舍里,突然走出来一个小男孩,看样子是要办什么事情去,从那个小男孩的面相看,梁泉江断定他是个日本人,于是,他让贞子下车截住那个小男孩,询问谷山涧教授的家住在那栋房子里。
贞子下车用日语喊住了小男孩,问他谷山涧教授的家在那里住,那个小男孩疑惑地看了看贞子,低头想了一会,才伸手指着后面独门独院,类似别墅的住宅,告诉贞子,教授家住在那里,说完话那个小男孩就跑了,贞子领着梁泉江来到了那座院子的门前,敲了几下院子门,屋子里没有动静,梁泉江看了眼贞子,让她大声问;“是谷山教授家吗?”
贞子连问了两边,屋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老人探出头来,朝外面看了看,梁泉江一眼认出了教授,他高声说道;“谷山老师,是我,我是梁泉江。”
谷山涧教授闻听,仔细朝梁泉江看了看,然后来到了大门边上,看着梁泉江,惊讶地说;“真的是你,梁泉江。”
梁泉江回答道;“是我,谷山老师,我出来好长时间了。”
谷山涧教授欣喜地说;“走,快进屋里去。”,
然后一把拽住梁泉江的手,又看了眼贞子,点点头,把他们让到了屋子里,进到屋子里,谷山涧教授的夫人,忙着屈膝哈腰,迎了出来说道;“您来了,辛苦了。”
梁泉江和贞子急忙搀起谷山涧教授的夫人说;“师母辛苦了,请不要客气。
这时候,谷山涧教授搓着手,很局促的对梁泉江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只是你这时候来,不怕别人说你是汉奸吗?”
梁泉江回答说;“没人会说一个前来探望老师的人是汉奸,”然后又指着身后一身男人打扮的贞子说;“不但我来了,还有一个人也来看您来了。”
闻听梁泉江的话,谷山涧教授看了眼贞子,又伸手示意让梁泉江他们坐下,梁泉江和贞子跟随着谷山涧教授,跪坐在了榻榻米上面的茶几前,谷山涧教授的夫人哈腰倒退出去给他们去倒水。
看到夫人出去给他们倒水去了,谷山涧教授把目光又投向了贞子,梁泉江急忙介绍说;“她叫贞子,是山下监狱长的独生女儿。”
谷山涧教授听了梁泉江的介绍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看我真是老朽了,我记得八月初的时候, 他父亲还给我打电话,让我照顾她。”
谷山涧说完又仔细看了眼贞子,很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还好吗,你怎么和梁泉江一起来的?”
贞子说;“我父母死了以后,是梁泉江救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现在,我在他家里生活。”
谷山涧点点说;“很好,泉江不会亏待你。”
直到这个时候,梁泉江才有空仔细观察起分别将近两年的老师,他见谷山涧教授的脸颊越发清瘦了,脸色也黑了很多,戴在眼睛上的眼镜显得分外大,教授上身穿着打补丁的对襟布衫,下身穿着黑布裤子,光着脚跪坐在榻榻米上,梁泉江虽然不知道学校解散后,教授夫妇的生活是怎样过的,但是,从教授身上的穿戴,梁泉江已经看出了谷山涧老师生活的窘境,于是,他禁不住问道;“老师,学校已经解散了,您现在干什么呢?”
谷山涧叹了口气,说;“这帮疯子,把我们两个国家都糟蹋成这个样子了,真是不可理喻,我还能干什么,为了糊口,我白天去买打糕。”
“卖打糕?”梁泉江有些疑惑的问道。
“是啊,你师母做打糕的手艺堪称一绝,她做我卖,勉强度日,”谷山涧苦笑着说。
已经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教授夫人,这时候接了一句话说;“谷山君白天出去卖打糕没人能认出他来,瞧他现在的样子,再加上一口地道的东北话和中国老头有啥区别。”
贞子看着他们老夫妻为了生活终日奔波,心里五味杂陈,谷山涧教授见时间很晚了,就催促两个人赶快回家,梁泉江没有再说什么,把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留给了谷山涧教授,趁着谷山涧教授不注意悄悄放下了一叠子钱,然后和贞子两个人走出了屋子,谷山涧教授并没有把梁泉江他们二人送出家门口,仅限于打开房门,和梁泉江握了握手,说了句;“多保重。”
梁泉江握着谷山涧教授的手说;“老师,有遣返的消息我会告诉您,请不要忧愁,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回到车上,贞子说对梁泉江说;“当家的,我们明天应该给他送一袋子大米去。”
梁泉江开着车说;“是啊,我们是应当经常给老师送粮食,我要是没有时间你就要去送,总之,一个月要送一次。”
贞子点头答应,要不是在汽车上她会立刻钻进梁泉江的怀里,告诉他,你真好。
回到家中,贞子没了睡意,直到天亮了还搂着梁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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