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伦度有神通,七岁入得人师丛。增冠一鼓冲灵境,娶我登门眷侣宫。”
时值盛夏时分,荷湖中的采莲庄农正自低头勤忙,却闻悠悠歌声和杂着少女咯咯娇笑,伴着清风由远及近,愈发悦耳。
已然劳作整日的采莲农纷纷愕然,心下不禁惊奇,忙不迭仰首观望。
但见那不远处驶来一艘舲船,雅致玲珑,挂着串串轻铃,和风与歌声作乐。船头上立着数道身影,却只一个罩着斗笠的艄公,动作缓慢的摇着船桨。
饶是如此,那舲船却划动极快,分明前一瞬还距离尚远,顷刻便已自偌大荷湖穿梭来回。
待舲船绕过来回后,那一众采莲农这才瞧见,船头处正自立着数位娇媚可人的少女,俱是一般的二八模样,面色姣好丽人,衣衫绰约生资,浑不似区区凡人模样。
少女们歌声带着几分稚嫩,却唱出令人心醉神往的音色。本是忙于采莲的庄农瞧痴了眼,手中莲子雪藕纷纷哗啦啦的落水,早忘却本应赶在夕阳西下前需抓紧的工作,只跟着一并喝彩不迭。
一个常年日晒而面色黝黑的采莲农盯的失神,直是垂涎三尺尚不为过。他身侧有年纪稍大的老农瞧见,不无得意的鄙夷一笑,卖弄道:“瞧你小子口水,出息!你是头次见这群英家的女仙家们?真是没见识的糙汉,俺可是第二次瞧见的了!如何?可是好看的紧罢?”
那痴态尽显的采莲农不舍转首,只是不迭的点头,痴笑洋溢眼眸。
稍长的老农见他如此,更欲显摆自己的阅历,饶是目光亦自毫不舍转动,嘴里却兀自笑道:“以前不曾觉着,现下细细想来,英家人来咱这穷乡小镇,应是有二十载了。可那些仙姿超卓的女仙家们,还是那般秀色可餐,真真是仙女下凡模样,举世人间也罕见!”
目光蓦地留意船头一道青衫女郎,他又忙不迭惊呼道:“你瞧,那个站在最前头便是唤作英聆雪的仙姑,她初来英家镇便是这般容貌,俺听人说仙姑今年已有四十载修龄了,却比俺家隔壁二八年华的小娟都要娇嫩许多。都说仙家模样不老,俺可真是亲眼见识的了!”
那痴态尽显的采莲农听着身旁人介绍,当下眺目望去,果见那舲船头立着一个青衫白底锦绣花纹裳的俏丽女子,肌肤白嫩如水,面色俏丽可餐,哪似甚四十岁模样?
正自惊奇之际,却又闻身旁人笑道:“光见聆雪仙姑便是如此,那你是没瞧见她身后的聆晴聆雯两位仙女,据闻是聆雪仙姑的族妹,不仅天赋異稟,更是长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说来,你小子今日头次瞧见英家仙姑,便能同时一睹这三位仙媛风姿,真真算是行运的了。”
手中不知几时撇下莲藕的农夫再度踮足而望,被唤作英聆雪的青衫女子身后,果然两位美貌毫不逊色的少女正自娇俏打闹。周遭雾气氤氲,荷花衬颜,真好似仙女游岚,采撷云霭之景,赏心悦目实是不堪说尽。
实则此时舲船尚窄,却容下不止七八位英氏少女,载歌踏船悠悠而来。只是修士中也有容貌泛泛之辈,是以英家这七八位少女修士齐齐立在船头,又独属英聆雪等三位最是姿态不俗,惊容绝艳,这才引得一众采莲农夫憨态痴迷,和声不迭。
英家女郎中最是年长的英聆雪听闻有莲农跟着歌声附和起来,当下面露几分不悦,冷眼瞧了周遭火热目光的采莲农,颔起尖尖下巴,略有不忿道:“真是扫兴,今儿本是来看荷花盛开美景的,怎地平白聚出这般多的俗人来?”
正自嬉闹戏水,娇笑扭打一团的雯晴二女听了,这才抬起俏眉留意到隔岸愈发增多的观望人群。
只是比起稍长的英聆雪,她两个却愈发天真烂漫,对此毫不为意,更反倒是心中顽心大起,当下附耳相与女儿家的私语一番。
旋即只见聆雯忙不迭踮起脚尖,立在船头上,抬起白嫩的小手,搭在晕红香腮边,朝着隔岸站成长龙的人群,娇声唱道:“奴家描眉着罗裙,来见邻家儿郎君。可有心仪采莲者,赠奴一朵馥香薰?”
英家女郎们最先唱起的歌词,便已尽显洒脱不羁,似那一句“娶我登门眷侣宫”,很是显得落落大方,雍容脱俗。倒是所谓的“七岁入得人师丛”, 以及“增冠一鼓冲灵境”,说的却是修士不凡的伦度天赋。七岁入修师,二十入修灵,非一般人可能及,更漫言眼前那一众凡夫俗子采莲农。
而现下聆雯所唱,却尽然摒弃了偏见,将那“儿郎君”登时隐晦起来,自是令那长龙般的采莲农心中瘙痒难捱。
英氏自入主小镇以来,便顺理成章坐落为此处最是权重的一股修士大家。于一众凡夫俗子而言,素日里这些人间绝色的仙女瞧上一眼都是奢念。可今儿非但如愿,且听得英聆晴如此娇嫩诱人的歌声传来,歌中还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大方雍容。满坞莲农见那立在船头的娇俏少女身姿颜色,更是令人梦寐难求。
当下只道是仙姑寻人索求一朵最艳的盛开莲,想着便是将莲花坞翻个底朝天亦要寻出,赠予那湖心伊人,却哪会再生耽搁?纷纷哗啦啦入水,激得偌大湖面都是荡起涟漪。
聆雯聆晴两女见人众这般焦灼难耐的模样,更是咯咯媚笑不止。便是一旁始终冷眼的英聆雪亦是看着有趣,不由得莞尔一笑,只俏丽面色间,却隐隐更生几分讥讽。
如暴雨击湖面般入水采莲农不迭出现,便有色胆熏心者欲近窥仙姿真容,带着手中盛开的嫣红荷花,朝着英氏少女所在的舲船急速游来。英氏众女却也去不阻拦,只是掩嘴娇笑。
于是馀下莲农瞧着无恙,心道定是仙女今日心情甚好,大发慈心,便跟着也不再四下寻找最艳丽的荷花,只是两手空空的跟着淌水而来。
却教众人腹生疑窦,那明明尽在咫尺的舲船,却不论如何也近半分不得。采莲人本就谙熟水性,这般竭力奋游,本应顷刻可至仙女跟前,却偏偏宛若隔有浩瀚汪洋,总也游尽头不到。
秉信最是顽皮的英聆晴见那万鲤竞食般的奇景,更是心生顽性,又自跳到船头,抬起白嫩的手掌,摆出一副甚是可爱的姿态,娇声唱道:“花语芳芳,云映湖窗。所谓俊郎,在水一方。荷草茵茵,夏风清凉。欲执君手,共赴烛堂。”
这歌中之意,竟是要那一群冲来的采莲人再奋发博力,倘是能够近得英家仙女跟前来,便似有芳心倾许之意。
聆晴的歌声悠悠传出,那一群英家少女登时纷纷露出娇羞之态,便是自负雍容的英聆雯都是俏脸一红。
最是年长的英聆雪更自几分羞恼,横眼斥责道:“小妮子好不害臊!知道些甚么,便如此的口不择言?仔细我拧烂你的嘴!”
英聆晴被族姐责斥,不敢顶撞,便吐了丁香妙舌,俏立着身姿,媚眼瞧着湖面。
听闻聆雯似有几分暗示的歌声,那奋泳的采莲人自是心中惊喜交集,纷纷使出毕生精力,只为能近得那湖中央仙女舲船哪怕一步。
只是不论如何竭力,却总也徒劳无功。饶是岸边下水者依旧不迭现出,却也有委实精疲力竭的识趣上岸,以不至葬身湖底。于是待第一轮竞泳者纷纷上岸后,当下湖中的健硕儿郎明显少了许多。
小小舲船内英氏少女只是瞧着大为有趣,纷纷娇笑不迭。却不知纵然只能远远瞧着这群仙女的嬉笑,于那争相竞泳采莲人都最是幸运不过。
气氛本自活泼无限之间,却蓦地空气也似一凝,一朵甚是娇艳的荷花乍然魅现,自岸边一处长龙人群角落里遽然飞出,于空中旋转不迭,直奔湖心英氏少女舲船而去。
但见那荷花裹着赤红色光芒,一路浑似疾风快箭,须臾拂过湖面,竟激起惊涛骇浪般断水而行,将那正自埋头奋泳的采莲人悉数卷起,远远震至两边。
一朵灿烂红光乍现,惊的满坞莲农愕然。
喧闹的气氛霎时冷寂下来,岸边目光纷纷投向荷花窜来源头,却始终瞧不见出手者。
直至莲花将至少女船头,方渐渐止步,悠悠滑落,飘泊于湖面之上,印出一整片耀目的赤红光芒。
鳞次栉比岸上人墙中,有道身影自行踏出,朗声喝道:“小娃儿,瞧我这朵莲花何如?”
湖心英氏众少女俱是一惊,那莲花分明带着赤红色火属性真炁,鲜丽非凡。
仅凭这一下将炁能外释的手段,对方已展现不亚于修元境界修为。
立在最前方的英聆雪当先凝眉,忙不迭将碧绿色真炁附着于娇躯上,冷声喝道:“前辈何方神圣?竟当众欺凌我等小女子不成?”
冷眼望去,岸边人群退开一处明显的空缺,那人独立于众目睽睽之下,却是个朴素蓝袍的中年人。
最是顽性同时也最是大胆的英聆晴不嫌事大,见对方竟是这般老态,想来以修元之境的修为,年纪自也不小。又自念及适才所唱之词,登时心中娇忿无限,跟着嗔怒道:“前辈好不害臊,扮作凡夫俗子戏耍小女子,不怕丢了厚厚的颜面?”
英聆雪料知对方来者不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急忙顾首一瞪,英聆晴便立时噤若寒蝉,再不敢丝毫言语。
那蓝袍中年人听闻英聆雪之言,先是颇有些不悦,倒是后来见聆晴俏脸微怒,再加话中之意昭然,才色霁许多。一时间竟啼笑皆非,展颜道:“小女娃,老夫可并无丝毫轻薄之意,适才是有误解了。”
原来他却才不过甫至,恰闻岸边身旁人众俱是一个激昂模样的谈论今日谁能赠出荷莲,却未曾听出赠莲之意。
直至他将那莲花掠至船头之际,方才听闻身边人私语:“今日能赠莲者,定可喜结良缘。”云云,这才登时醒悟,一时忍俊难禁。
始终愁容的英聆雪见那岸边身影愈发模糊,心下更自惊奇对方不俗修为,暗忖只怕以现下族中的状态,唯有区区一人可堪抗衡。
念及至此,聆雪心下又自纳闷不解起来。英家自入谒东域以来,势力一再衰弱,却也不曾与人起过争执,一昧的做小伏低,方才存留族脉至今。否则以江湖上英氏一族赫赫名气,早就被一群觊觎名号者排挤,以至家破沦丧不存。
蹙起秀眉的英聆雪低首再窥一眼湖面上的荷莲,见那荷莲犹自散发着不曾衰减半分的赤红色炁能,心中更是沉了大半,只道此处不宜久留,须得急回族内,禀明族老宗亲才是。
便当下举目恭敬道:“既是事出有误,前辈倒也不必挂怀。晚辈们女儿之身,不便面示叩礼,就此别过啦。”说着便忙不迭撒给众少女急迫的眼神,示意速即离去。众女会意,纷纷噤声不作言语。
不料撑船的艄公甫欲使力,却登时呆立愣住,再如何竭力,舲船始终不动丝毫。
举目一瞧,才见那中年蓝袍竟不知几时立于船篷之上,神态淡漠的看着众人。
至此刻,英聆雪等人方才看清对方真容,是个颇为俊朗的中年男子,一袭苍云纹镶边蓝袍朴素,气态果是不俗。
彷徨失措的英氏少女平日里算是娇贵之甚,现下既已知对方大许是来者不善的,心下登时没了主意,纷纷看向最是年长的英聆雪。
实则英聆雪此时亦自惶然,却碍于众人期许的目光,没奈何,只得强自抚平高耸的胸口,铆足胆量,上前作揖道:“不知晚辈们何处开罪了前辈,竟令前辈当湖拦住归路?”
那中年蓝袍亦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大许是因众女的不俗容貌所致,却始终不作言语,一瞬而过后再度恢复淡然。
他淡漠的扫视着众人,目光扫至嘟嘴气愤俏脸憋红的英聆晴,这才稍有和煦。心下念及方才小女娃所言,又是一阵好笑,暗道自己已有过百的年纪,怎地今日却和一众小女娃闹出个误会来?倘若此事被人知晓,自己以后在江湖上行走,岂非被人诟病难休不成?
当下懊悔拦住众女去路之为,亦自甚是不妥,却也未曾露出神色来,依旧故作淡漠前辈姿态,温声道:“小丫头们莫要惊慌,我瞧着这满镇子竟一个修士也无,只你们几个修炼过的模样,老夫只向你们打听一事便了。”说话时忍住不去瞧香腮鼓鼓的聆晴,不然生怕忍俊不禁,破了这赫赫前辈风姿。
英氏众女听他说的如此,心下这才稍有松懈,于是聆雪又自盈盈欠身一福,尽显大家之姿,问道:“前辈但问就是,小女子等知无不言。”
负手而立中年蓝袍温和颔首,才问道:“就是这镇子里,可是有一英姓修士世家?”
众女心下俱自一凛,聆雪深知对方随时可取众人性命,不敢隐瞒,更盼望着镇上唯一的英氏大族之名可以威吓对方一二,便点头道:“有的,小女子等便是英家的后人。”
不想那蓝袍面色登时一冷,问道:“尔等便是英氏族人?”教众女几欲一颤。
却见他不待众女应声,便已转身掠着涟漪远去,瞬息便没了身影,旋即传来洪亮话音道:“那便速即回族,知会汝家长辈,剑左火灼剑阁麦正,拜谒求见!”
英氏众女心中彷徨,只是不及看清远去背影,便已失去那蓝袍踪迹。于是开始暗自揣度对方所为目的,心下尽皆惴惴难安起来。倒是蓝袍临行言语之色,料知对方大许是敌非友。
蓝袍瞬息离去,如释重负的英氏众女当下急忙催促船夫速行,不刻便行至岸边,急忙奔赴英家而去。一众看热闹的凡夫俗子却连仙女姿态都未及细瞧,便已失去众女倩影。
众女脚步急促,修士奔行起来,委实比神驹愈发快上几分。
至此刻方才得暇的英聆雯按捺心中疑窦不住,这才娇声问道:“聆雪姐,那前辈...那姓麦的当真来自剑左域?若真如此,岂非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瞧他模样,莫非是寻隙生事来的?”
她本欲呼蓝袍为“前辈”,岂料犹自气愤的英聆晴当下冷吭一声,变了颜色,聆雯这才忙不迭改了口。
轻轻摇头带起三千青丝,愁眉的英聆雪亦是无奈道:“我也不知,倒是这火灼剑阁来历不凡,江湖上素有声望,所出名士比比。我也颇有几分耳闻。剑左一域内,这家算是域内顶尖的大门派了。”
她耳畔柔丝轻摆,微微沉吟,又道:“且适才我瞧那麦家人修为亦自不俗,只怕不在老管家之下。唉,也罢,怪我多心最好,不论如何,我等只消回族,将此事禀明老管家与众族老,且听他们如何调度就是,又何必在此枉自揣度?”说着俏脸忧郁,焦灼不安。
岂料聆雪话音甫毕,脚下生风的英聆晴却是蓦然一笑,眼中狡黠生资,顾首对英聆雯道:“你却不来问我,此事我知甚多。”
众女俱自一愣,相顾而笑。英聆晴顽劣秉性众女是心知肚明,这时只道其不分场合的浑开玩笑,纷纷露出不与置信之色。
倒是英聆雪瞧出英聆晴自信满满模样,故而激将道:“你是个上蹿下跳的泼猴,焉能知晓此中辛秘?”
本欲拿乔一番的英聆晴被这样一激,果是立时小脸激愤,索性一股脑吐将出来:“我怎地不知?这火灼剑阁,可说是剑左域一方霸主亦不为过。想以他那样大的名头,便是官家也得多觑几分薄面。你们何不细细思量一番,以火灼剑阁那等高高在上的地位,焉有施难于咱们这样偏僻小镇上,区区修士小家的理儿?”
众女细细听了,俱自暗觉此话实是不假。
英家自兄弟阋墙之祸后,一个留在剑左域,继续承袭祖业,现下虽有衰减之势,却也不曾落魄不堪。
而这座英家镇的英家,便是另一位嫡系后裔。
当年谒东英氏离开祖籍剑左域,后至谒东域扎根,却无奈遭受谒东域诸多势力排挤,以至家族势力一再衰落。
待到五十年前,当代族长与一众高手凭空消失之后,谒东英家更是雪上加霜,自此轮番堕落,竟沦作时下一处偏僻郡中小镇定居的局面,实是苦不堪言。
倘非老管家带着英氏后辈一再忍屈容辱,谒东这一脉恐早已绝迹。
待素来泼皮的英聆晴道出这番言语,众女便也深信其对此间辛秘知之甚深,便闻英聆雯当先问道:“你快别卖关子,速道来便是。”
俏皮的英聆晴依旧翘嘴哼一声,好生拿乔了一番,才道:“那火灼剑阁的灼剑术很是不同凡响,乃是偌大东洲且大大有名的存在。此前剑左域百年大试上,剑左英家便与火灼剑阁沦上对手,岂料双方鏖战之下,兀自是个平局。据闻当时为了抗衡灼剑术,剑左英家连绝艺杀螟十剑也使将出来,却施展整整八剑,兀自取胜不能。
其时那麦家灼剑术悉数招式也已使尽,剑左英家便道:‘麦家灼剑术果是不凡,然则在下学识粗浅,不能将杀螟十剑全部招式尽展,这才饮恨战平。非在下狂傲,若能尽数学会杀螟十剑最后两剑,稍胜灼剑术一二绝不在话下!’”
众女俱是怒于颜色,当下便闻英聆雯娇喝道:“浑说!剑左英家怎能这般白话诓人?旁人不知倒也罢了,然则同为英家后代焉能不晓,杀螟十剑号称‘十剑’,实则仅有八式剑招,又何来学会十剑之说?”
众女身为英家后代,自是明悉杀螟十剑的奥义所在。只因身为女儿身份,不能修习此等享誉剑左的绝艺,却也知晓杀螟十剑实则仅有八剑而已。
话说回来,当年英家兄弟阋墙反目的根本原因便是在此。兄弟二人为争夺家族绝艺杀螟十剑大打出手,最终落败的胞弟割袍断义,愤然离开祖基剑左域,奔赴谒东域而来,这才有了如今英家镇的落魄英家。
年纪稍长的英聆雪见聆晴笑而不语,便冷声道:“都别吵,且听小晴再言。”
素来顽性的英聆晴见族姐面色冷峻,不敢造次,当下肃穆介绍道:“我等俱是知晓,那剑左英家不过信口雌黄罢了。然则向来自负灼剑术不凡的麦家自是大为恼怒,反驳道:‘既如此,你我立时再较一场,就此分出高低何如?’剑左英家笑道:‘这倒不必,’麦家问为何?剑左英家便道:‘杀螟十剑虽可稍胜灼剑术一筹,却是在尽数练就十剑的前提下。然目下且不去提我能否有姿赋将之习会,却连杀螟十剑最后两剑剑谱也不曾窥见,焉能学会杀螟十剑?’麦家大感不解,自是当下问及:‘身为英家嫡系后代,如何不能窥见剑谱秘籍?’剑左英家便道......”
聪明伶俐的英聆雯当下恍然,插言道:“便道最后两剑剑谱秘籍,在我谒东英家镇英氏!可是如此?”
众女屏息,却见英聆晴无奈点头。
众女面色阴沉的可怕,银牙阵阵“咯咯”作响,实是不意本为同根的族系,竟能下得如此狠手!
他们分明再清楚不过,如今的英家镇英氏早已穷困潦倒,苟安于一郡之地。然即便如此,剑左英氏却兀自不肯放过。
想那剑左麦家乃是享誉一方的存在,兼具灼剑术名满东洲,又岂是眼下的英氏可堪阻挡?
这般将仇恨引至英家镇,岂非令本就苟延残喘的谒东英家,面临绝境之危?
几番言语之间,不察觉已归回族内。
当下众女便各自分行,将英家镇族内核心与老管家等人唤来,将此前莲花坞中一应变故,悉数知会了人众。
因女子不便参与族内议事,将一切原委说明后,众女便纷纷退了出来。
英家饶是落魄,实则比起郡内一般势力,还是犹有过之。现下屈身于一郡之地,亦不过权宜之计。
众女平日里,亦自视家族为避祸港湾,贴心归宿。如今族内蒙受危机,她们心下自是焦灼难耐,便也跟着纷纷围在凉亭内,相与议起对策来。
小脸犹自激愤的英聆晴当先按捺不住,冷声自愤道:“剑左英家当真是可恶至极!自己非那麦家敌手,却来横生这些枝节,令咱们跟着遭受牵连。”
英聆雪只是抿嘴不语,心中虽是恼怒,然则素日里身为女眷之长,她难免要作些长者风范,当下便颇有着恼道:“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应敌,却作甚来追究这些?你们适才将此事知会老管家,他老人家可曾说些甚么没有?”
英聆晴被族姐这般呵斥,倒也不敢再言。一旁观色的英聆雯便上前解围道:“适才我禀知了老管家,他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教咱们莫要自作忧虑。’
听闻英聆雯此言,适才还是噤声不敢言的英聆晴又是一时忘却,凝起细细蛾眉,红腮薄愠道:“老管家这是怎么了?明知那姓麦的修为不俗,实不在他之下,却如何还能这样冷静?须知此战倘若告败,咱们怕是连这英家镇,也再无颜栖居下去了!”
她话语之间焦灼尽显,因见众女俱是一个模样的叹息愁容,英聆雪也未再言语,于是索性直言不讳,抱怨道:“只怕如今的老管家,把心思都花在那修炼庸才身上,早把老族长的临终托付抛诸脑后。”
她说的愈发尽兴,便即口无遮拦起来:“说来,倘非五十年前那庸才的父亲执拗不听劝阻,令族内数十名高手殒命官家手下,咱们赫赫英氏之后,顶顶谒东一脉,何以沦落至此?”
众女俱是大为一惊,显是不知当年族长与族内众高手消失的内幕,此间听闻英聆晴提及,方才恍知一切。却原是前代族长惹恼了官家,无怪竟是那样令人骇然的消踪匿迹。
只是这般非议老族长,实为大不敬之言。倘是被长辈们听见,定是要重重责罚的。英聆晴只因一时激愤,这才全盘托出了来。是以聆晴甫将之道出,心下亦自立时懊悔失言。
却令她料想不及,本来一向肃穆的英聆雪这次并没出言责斥,反是面色淡然般置若罔闻。
聆晴暗暗瞧着族姐这抹颜色,甚至颇有几分赞同之意,这才暗自得意,不作言语。
众女噤声不言,却闻英聆雯面露不悦,蹙眉道:“小晴,你可莫要再道此番言论,实是大不敬的,若是被长老们知晓了,自然是要狠狠责罚与你的。”
英聆晴大为不悦,暗忖连聆雪族姐且不曾言语,你却来置喙作甚?饶是如此,她自也深知聆雯所言不假,便也没再反唇相讥。
正自忧愁之间,忽闻凉亭不远丛林处,有一声高呼传来:“呦!这不是咱们族里头一个出彩的天才大少爷么?”
众女闻声,只是稍作一愣,便纷纷暗笑会意。
英聆晴更自面露蔑笑,露齿嘲弄道:“真是话风便来雨!却才寻觅老管家不到,找了良久,才见他正自教授咱们大少爷学识呢!”
众女纷纷面露不屑,英聆雪竟也冷冷抿嘴,凝眉道:“族内比之天赋尚佳者不在少数,老管家何以溺爱一人如此?”
聆晴见族姐且是按捺不住的坦言,便更自直言不讳道:“自是因老族长托孤难却,老管家本就非是英家子弟,想来全是念在老族长恩情深重,反哺难报。才能为我英家呕心沥血,尽心竭力如此。”
不等众女插言,却见聆晴登时秀眉挑起,顽心大作,莞尔笑道:“走,咱们也且去瞧瞧,这族内第一流天才大少爷,近日可有些许长进没有?”众女面露窃喜,便纷纷跟着去了。
不及行至话音源头的林间,便闻前方又自传来一位英氏子弟朗声讶异:“老管家倒忒也严苛了些,偌大英府之内,何处不能作为修炼之所,却怎地将族内第一天才安置在此等荒僻之地?岂非人景难能相衬?”
不待那被嘲弄之人回话,更有话音继续传来:“嗳,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大少爷可是咱们族内第一天才,修炼方式自然也是不同凡响的。这愈是荒凉之地,愈能彰显天才不俗的气性。瞧见没?大少周遭可是一丝炁能波动也无,你几时瞧见过没有炁能回旋的打坐修炼?”
话音甫毕,立时又有人附声道:“哦!原是如此,倒是不敏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了。适才见咱第一天才坐定修炼,周身却无炁能现形,还道大少是在打盹儿,醉入梦乡了呢!”
继而一阵哄堂大笑,笑声甚是洪亮,便是尚未近身聆晴聆雯众女,亦自跟着纷纷掩嘴娇笑不迭。
却教众女蹊跷的紧,一应传来的俱是嘲弄者的话音,却不曾听闻那被嘲讽者丝毫反驳说辞,仿佛浑然不在一般。
待近得跟前来,才见那被话讥之人犹自闭目坐定,噤声不语,面色淡然,浑似将身旁一切漠然置之。
英聆晴见他这样束之高阁模样,当下便心有不忿,低身喃喃道:“好会做作,这世上焉有被人奚弄如此,却兀自不为所动的理儿?分明心中有愤,却故作高态,这人还是这样的不坦荡!”
英聆雪亦是跟着蔑笑一丝,聆雯只凝眉不语,面色更有几分欲作劝阻之意,却被英聆晴伸手拉住衣襟,使其置手不能。
前方众英氏子弟俱自倜傥姿态,将那坐定的少年视若桩木,因见他又如此故作冷清,心中更自恼怒。这时又有众女身影现出,他们自是生起些逞强之意。
当下便见又一人故作痴傻模样,面露无比敬佩之色,盯着盘膝坐定少年半晌,才有意抓耳挠腮,大作不解道:“恕小弟眼拙,虽说心中很是敬佩大少爷绝代姿赋,却也始终瞧不出甚名堂来。可有哪位族兄能不吝赐教,道述一番大少惊世骇俗之处?”
见众人嬉笑起来,顽性本就最重的英聆晴当下便按捺不住,走出女眷行列,娇声笑道:“英蒙哥哥既不知,小妹便要唐突些了。”
英蒙万分欣喜,忙不迭敛手揖道:“族妹请了。”
英聆晴行至坐定少年跟前,少女身上的芳香登时席卷一众少年鼻息,饶是嫡亲族妹,也足令少郎们纷纷面露晕红。
待得此时,才闻聆晴狡黠一笑,俏皮道:“冲哥哥身为老族长之子,虽未尽袭老族长绝世风范,却也承得遗志,打小根骨奇佳,姿赋惊世骇俗。”
聆晴微微一顿,似是欲往下一气呵成,径自不顿道:“冲哥哥乃天生的修炼奇才,打娘胎里便已具备修炼之姿,四岁步入修师境,十岁步入修灵境,至二十岁增冠之礼时,便已是巅峰修灵境界!端地称他举世无双亦不为过!
遥想当年谒东英家尚自身居青霞界之际,界中赫赫有名的江湖势力,哪个不对英家此儿郎赞叹不迭?便是官家也意欲亲身登门拜访,倘非英家与之素来不和,定会因此结交三宗大背景。”
许是英聆晴自己且没曾留意,只在不经意的纵情畅言中,却把真情流露,面露的敬佩之色。竟丝毫虚假也无。
人众虽是早已知悉,但此刻听她旧事重提,还是风光往事,不免面露落寞之色。
自然,这股落寞多是来自嫉妒,毕竟在英冲享誉盛名之时,偌大英家除开“英冲”二字,仿若再无旁人。
饶是对英聆晴这般话语大有几分不悦,人众却对此等事实不敢反驳。
便是英聆雪都是冷眼向聆晴一横,黛眉一竖,悄声嗔道:“你说这些作甚?”
聆晴这才意识言语所失,速即心念一转,反问道:“实则说了这许多,不过是想请教几位族兄,小妹长时不与大少爷碰面,竟却忘了冲哥哥的年纪,不知他现下修龄几何了?”
人众听英聆晴话中重点,纷纷窃喜于色。
英聆雯见英冲犹自闭目凝神,面色坦然模样,只道他今日别开生面,竟能这般忍辱负重,较往日事实沉稳了许多。
便欲上前劝止,却闻身旁英聆雪开口娇媚道:“这倒不难,小妹比族兄恰迟十载落生,族兄长我十岁。我今近四十,不日将行甫成之礼,想来族兄应是约莫五十年纪了罢?”
因见英冲犹自闭目不语,英聆晴登时恼怒更甚,听闻聆雪也来附和,当下故作恍然道:“哦,原是如此!我听闻婷姐姐一跃汪洋门,破入修灵境,真可谓是惊艳绝伦。却莫怪小妹杞人忧天,元境云霄门委实难跃的紧。婷姐姐不妨瞧瞧咱们族里第一天才,四十年迈元境云霄门不过,且丝毫进步也无,便大抵知其难度的了!”
英聆雪故作深思的点头不迭,周遭人众见二人一唱一和的模样,心中亦是大为欣喜。
大世家少郎少艾的心性,当真是如“增冠”“甫成”之说,饶是现下俱有三四十载的修龄,却有大半都是在打坐修炼中度过,比起凡夫俗子中的二八撒泼年纪,也最是贴切不过。
连素来威严的聆雪且来掺和,少郎们胆子自也愈发壮大起来,于是又一位少年跟着唉声叹气,愁容道:“唉!委实的可惜了,我族如此惊世天才,竟总也跃元境云霄门不过,属实憾事一桩!便是一般的修士,稍费三十载光阴,亦自不在话下,却怎地偏就难倒了咱们这赫赫英家大少了呢?”
一言甫毕,聆晴聆雪与那一众英家核心少年郎纷纷相视一笑,低眉苦叹,愁容不迭,当真大感惋惜。
只一阵惋叹过后,人众却又一时间无语哑然,纷纷偷眼去瞧犹自坐定的英家大少。
但见他呼吸仿若有入无吐,气似神游,坦然自若,竟不约生出由心的暗服来。
倘若平心而论,易地而处,在场诸位英家少男少女俱是一应的懵懂年纪,喜怒于形,意气风发,只怕没人能自问堪在这等忍辱之下按捺心境。
是以这时瞧见英冲可将众人嬉闹置之度外,胸襟宽度自是不消分说,心下竟自生出些敬服来。
众人本就同属一族,往日虽是颇有小闹口角,倒也不至于心生怨怼。眼下既见英冲诸般容忍如此,便也没人会不识趣味,固不饶人。
只英聆雪似有不解的“咦”了声,眨巴着秋眸好奇的盯着眼前五官俊朗的少年郎,似是对他今日反响大生疑窦。
作为英家闺中最年长女郎,英聆雪识得这位英家大少的时日也自是最为长久。
当年“英冲”二字享誉青霞界川河湖海之际,尚带稚发的英聆雪小小心灵中,自也生出过无限憧憬仰慕,便是将英家大少视为天上降下的魁梧真神亦不为过。整日心盼能一睹族兄真容,当真是死也心甘。
然则至后来这位族中天才境界骤然止步,兼加英家屡屡蒙受重创,至今苟安英家镇。
诸般变故之下,往日享誉青霞界的天才少年,自也不知几时失去了神佑光辉。
从此一落千丈,再不为往后小辈知晓。
聆雪正自暗忖间,忽闻“轰”的一声,赤红色火系真炁匆然勃发,布成护身罡气之势,展现英家大少周身!
人众俱自一惊,他们本来已然诚服英冲宽阔心胸,这时忽又见英家大少蓦然“发怒”,便又纷纷转变颜色。
心下俱自暗忖,英冲果是还在强忍压抑罢了,想来此刻究是按捺屈辱不住,便要动怒起来?于是暗暗蔑笑,皆冷眼瞧着坐定少年。
火系赤红色真炁似喷泉暴射,少年却犹自端坐,面色无惊,浑似天地孤寂,只他一人独坐而已。
人众瞧见真炁蓬勃如此,分明浑似示威胁迫,当下纷纷蹙眉瘪嘴,面色不悦。
英家核心弟子本就血气方刚,一向在英家镇受惯仰慕,现下被人这般当头胁迫,自有热血冲脑少年郎怒极生胆,欲抢上前去,径自拍醒这故作端庄的英家大少。
须知此行乃大违逆族规之举,自家弟子尚在修炼吐纳之际,被人稍有触碰,便可能运炁不顺,走火入魔,危险无庸赘述。
倘若有人明知故犯,使得被扰乱者心性有损,无疑将承受极大的惩罚不可。
只是这群少年平日骄纵富养,秉性本自跋扈非常。又因英家没落久居英家镇内,不识外界风光,目光短浅十分。这样被人以真炁胁迫,自是难捱心头激愤。
却未待那少年伸手,一旁英聆雯忙不迭意欲呵斥之际,突见英家大少正头顶上方,一片落叶悠悠而坠。
那少年面色一喜,便也不去多此一举,伸手搅扰。
人众分明瞧在眼里,那落叶虽轻,却恰巧将是落在英家大少鼻息处,便是稍加阻挠了一丝呼出的气息,也足以悉数紊乱坐定少年气路,使之再不可“故作矜持”。
叶子飘零,愈发逼近,正欲触及打坐少年头顶时,却当先挨近少年赤火色真炁之上。
轰然燃起烈焰,顷刻化作馀烬飞灰。
画面切实,众人愕然,静寂良久,方有人讶异道:“伦度鸣悟?”
伦度实火,实非等闲堪能为之,将众人呼吸灼的也要急促。
须知缔基七系元素中,火属性炁能本就身为炁能体存在,便是凝实度再高,也无法以实物形态存在。
唯有在修士达到伦度鸣悟之后,方能将之凝实,继而形成实火。
也只有将火焰实化,方能真正步入控火操练之境,火系修术之威始有体现。
英家少年少女们一时瞧的忘乎出神,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好些人自是不知英冲傍身伦度实火的事实,这时亲眼目睹,俱自暗忖无怪他能漠视淡然如此,却原是虎落平原,依旧身怀如此惊人姿赋。
聆晴没来由念及在莲花坞中唱的那句“郎君伦度有神通”,能施展伦度实火,自是伦度修士无疑。
再无人胆敢小觑坐定的少年,纷纷赧颜报羞起来。
正自噤声不语时,多有见识的英聆雪却毫无钦佩之色,因见人众纷纷敬叹,当下拆台道:“你们倒也不必这般惊疑,四十年前,大哥哥实则已可施展伦度实火了。”
英聆雪只是悠悠然这般道一句,却令人众更自大感惊疑。
伦度实火且不在话下,那眼前禀赋骇人的少年,却是何故于元境云霄门前,四十载止步不前?
素来焦躁的英聆晴当下诧异反驳:“不可能,不可能的!既是伦度实火,焉有跃不过云霄门的理儿?”她此刻已小脸晕红,却不知是羞赧方才失言之语,抑或是心下暗生羡妒的娇嗔。
人众俱是眼巴巴盼着英聆雪道出原由,英聆雪倒也不做掩饰,复尔抿嘴娇媚一笑,才道:“我知你们是在疑些甚么,饶是跨越桎梏门的难度,确是随着鸣悟之力的增强而巨幅削弱,然则伦度修士焉是随处可见?
咱们许是误解其意,事实究竟是否如此,抑或是鸣悟对迈跃桎梏门的助益,究竟能有几分,这些我们俱不得知,无人晓之详尽。”
聆雪气质如兰,咬字清晰悦耳,不愧长姐风范。她微微沉目,瞧一眼打坐少年,再道:“只是可惜,英冲哥身为伦度修士固是不假,却非为露灵之主。族中长老悉心审探过,雏异之体且没法觉醒,冲哥实为活脱的白丁之身。
一般这样浓郁的鸣悟之体,应不致如此。想来许正是因此空白鸣悟的体质,使得伦度鸣悟却也始终无法跨越云霄门罢?”
伦度修士自有不俗之处,然较论起来,比之与露灵之主雏异之体尚自远远不足,此一点自是不由得分说的事实。
饶是如此,人众心下犹自惊疑,料知英聆雪应是听闻族长长老的推测,将眼前这位傍身伦度鸣悟,却四十年不进丝毫的英家大少处境,归咎于无法觉醒超凡之力的白丁之身。
饶是尚觉此番解释美中不足,人众却也一时不知何处不对劲,只得悻悻隐忍,不作反驳。
倒是始终不作言语的英聆雯这时蹙了纤细蛾眉,心下替英冲略感不忿。她听出英聆雪此言是话中有话,意中有意,诽谤甚深。
一时虽有些娇嗔难抑,但究是不敢当面拂逆族姐,便神色怯怯道:“冲哥哥饶是近四十年不曾进步,却岂非也未曾尝试去跃那云霄门的么?不曾尝试的事,咱们如何能笃定下来?许是冲哥哥尚在顿悟亦未可知的。
我闻剑修之大成者极重魂意桎梏瞰破,便是往往数十年于桎梏门前境界不进,亦不鲜见,但他们有意跨门时,却总可一跃而过。冲哥哥许亦如此...”
聆雯素来自持雅致大度,这时正着一袭薄绸清丽脱俗青柳衫,更自彰显闺秀作风。神采透着柔态之美,吐音似如金玉脆鸣,实是悦耳十分。
她虽心下有意反驳,却不敢抵触过分,是以这时人众见她面态娇嫩可人,说辞婉转,反更似少女奇心之语。
城府深沉的英聆雪自已料知其用意,冷眼一瞥身旁素来乖巧的英聆雯,不待聆雯说完,便径自冷笑置喙道:“小妮子学识没懂几个,却在这里浑说些甚么?剑修瞰破桎梏门自是往往止步不前,却也极是觑重跨越桎梏门所费光辰。
于他们而言,素日的山重汪洋二门且愈快愈好,况最是能瞧出修士禀赋的云霄门?展眼华云九地修士无数,焉有将云霄门视若等闲之辈?”
聆雪话下带着族姐的长辈威严,呵斥态度更是昭然。聆雯被她这样呵斥,自是再不敢多说甚么,只委屈着小脸低眉俯首,却偷瞧一眼坐定少年,见他犹自无视一切,心下不免娇恼,抿着红唇,暗暗置气起来。
英聆晴虽是顽性最甚,却与英聆雯极为和来。她见聆雯有难,忙不迭寻暇解围,拉起英聆雯嫩白小手,故作埋怨道:“大姐姐说的是呢,婷姐姐你便不知其中缘由了罢?”
英聆雯抬起目光,蹙眉轻摇小脸,但闻英聆晴再道:“婷姐姐所言的剑修悟道自是大有学问的,我素来烦恼那些繁琐事,是以知之不深,但也听闻父亲提及过,剑修剑修,无非在于‘万剑翔云’与‘万剑归宗’两派术诣罢了。而那些止步悟道的剑修,多半是因这两家大学问而苦诣冥思的。”
她转眼瞧向英冲,瘪了瘪鼓鼓香腮,才冷笑道:“大哥哥耍剑实是好看的紧,只是这世上,舞剑者可并非俱属剑修一道。大哥哥浑不知阵法学识与剑意修道,焉能与那悟道剑修相提并论了?”
英聆晴年纪最小,是以往往骄纵起来,长兄长姐总可稍加宽纵一二。平日且如此,况是眼下“众仇敌忾”的氛围?饶是英聆晴此言大是忤逆族长之子,人众却也只作充耳不闻。
“阿嚏”一声响起,久久坐定的英家大少终是有了动静。
人众愕然瞧着垂首的盘膝少年,适才见其纹丝不动,倒也无甚心惧,眼下待其苏醒,却顿生彷徨。只瞧着英家大少附身赤红色真炁愈发凝实,唯恐对方记恨,施展伦度实火起来。
英冲饶是四十年境界未进丝毫,却是个切实的大幕灵境修为,自是当下英家小辈里头一个翘楚人物。
况且当众这样诋毁一族长兄,此事于众人本就理亏。若是待其发怒,将众人严厉训教一顿,想来长老也无法袒护过深。
凡且不提,况还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管家抵在英家大少背后,事事为他撑腰?
念及此节,却才还是风发意气的少男少女,这时心下俱自没了计较,彷徨无策起来。
甫生动静的英家大少自是不知众人心中思量,只睡眼惺忪模样,四下环顾一眼人众,才边自将塞在耳中的隔音棉取出,边自面色茫然问道:“这大天晌午的,族弟族妹怎么不去午憩,却聚来此处作甚?”
众人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心中念及适才一番自作秀的言辞赋论,心下更自泛起无限羞赧。
亏得还在惊奇英家大少心性之坚,不料竟是个天大乌龙,合着人家是在午憩酣睡,也无怪对一切置若罔闻!
英聆雪更是恼羞无极,粉脸霎时通红,这时回念自己今日撇开往日形象,也要摆明立场,却不意落得个如此尴尬局面。于是心下更是归咎于午憩的英家大少,暗暗记怨下来。
倒是素来洒脱的英聆晴满不在乎,见一旁英聆雯不迭的掩嘴浅笑,也跟着边自瞪眼,边自忍俊不禁,“咯咯”笑声不断。
素来深居简出的聆雪且如此羞愤,更况是英氏一众纨绔少年郎?当下只见一个身着白带蓝纹公子衫的青年愤愤站出,凝眉冷脸道:“族兄适才是在小憩?那可曾听见族弟们闲聊些甚么?”
正自撑着懒腰的英家大少蓦然一愣,揉了眼睛,反问道:“老管家好容易不得手苛教我,我方得半日闲暇,能来此小憩片刻。我连你们几时来的且不知晓,怎知你们在谈论些甚么?”
说罢,却也不待那人应话,又道:“说来,适才我见老管家焦灼模样,莫非是族中有甚要紧事不成?”
老管家性子沉稳,素来除整日教诲这位自己,闲杂人等,日常琐事俱漠然不问。能令他也展露那样的焦灼的模样,英冲自也知非是小可之事。
只他甫刚言罢,当下只听得一阵牙齿“咯咯”作响。
少女面色冷艳,香腮晕红,少男怒目圆睁,双拳紧握。
现下众人恼英冲故作高态,倒也且可作罢,但他竟这般不珍惜老管家悉心教诲,实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须知便是他们这些最是核心的英氏子弟,平日里能得老管家些许耳提面命,那也算莫大机缘一件。
老管家虽非英氏弟子,却入修炼之道已久,且曾追随老族长游历江湖,足迹踏遍东洲三宗十二域,学识甚为渊博。
往往听其教诲片语,便胜自读万卷文书,端的是一语千金亦不外如是。
甫欲起身的英家大少扫视众人面色,却顿生满腹疑窦,大是不解。自忖不过小憩了片刻不到,如何招来族弟族妹们这般怒容?
没奈何,只得讪讪窘迫一笑,努力做小伏低。
正自窘态间,忽闻“哐当!”一声巨响袭来,清脆中夹杂几分刺耳,令本欲上前发难的少男少女俱自一惊。
面色陡生肃穆的英家大少当下仰首,远眺英府大门,匆然喝道:“不好,有人撞祖鼎!”
馀众再也不及较论口角之争,一行并肩促步,向英府大门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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