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交锋

两天后，千江市中心Holiday Inn。

邢沣洗完澡披着浴袍、打着电话，懒洋洋地从浴室里走出来。他的个子不算高，属于中等身材。由于常年坚持健身，可以明显看到轮廓清晰的肌肉群。只是在胸口、手臂、背部等处均有造型各异的纹身。这些纹身都是当年和封月志一起鬼混时留下的光辉印记，如果他不是孤儿，也许早就被当年的中学开除无数次了，更不会有读大学的机会。当然，封月志的手段就简单多了，他前后给母校捐助了合计两百万的建校费。

“邢总，一周后C轮的资方就会抵达我司商讨最后股权分配问题，等见面的具体时间定下来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邢沣看了看墙上挂钟，现在是临晨2：00。

“幸苦了小白，赶紧下班吧，老婆该在家里等急了吧”

“呵呵，瞧您说的，这么重要的事情，您又不在公司，我不仔细一点到时候万一出什么岔子大伙儿不得把我撕了。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家了，等忙完C轮您可得给大伙儿放个长假。”

“那是当然，到时候公司出钱，我们去普吉岛度个假，犒劳犒劳大家。”

这时，电话那头短暂迟疑了几秒。

“呃，邢总，这有一个问题。”

“讲”

“资方要求在会谈时我们公司的第一股权人必须到场”

邢沣闻言冷笑一声。

“告诉他们，要么和我谈，要么滚蛋，我们不缺资方，少在我面前装蒜。”

电话那头一阵苦笑。

“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处理，您先休息，我去忙了。”

“嗯”

邢沣将电话随意一扔，脸上出现了及其不耐烦的表情。

这个混蛋，什么事儿都丢给我，自己整天逍遥度日。等这次事情结束了非要把他踢到公司去，也该换我休息了。

正当邢沣擦擦头发准备睡觉时，来电铃声又响起了，邢沣拿起电话一看。

是孙涵。

“喂”

“阿沣，你睡了么？我和爷爷想现在过去你那儿。”

“市中心Holiday Inn 403，我等你们”

爷孙俩来得特别快，接着就是这么多年以来，邢沣与孙老头的第一次见面。

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孙老头是一位身材高大而且臃肿的老人，油光发亮的头顶已经没有一根头发，倒是他的白胡子浓密且刚直，可以想象年轻时此人也是一位魁梧的彪形大汉。他的眼睛蜡黄且布满血丝，但眼神十分犀利，仿佛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目光。

而邢沣就在这样的目光下淡定自若地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也没有穿上衣，就这么以一个舒服到略显颓废的姿势窝在沙发里静静等待对方的计划。

孙老头就坐在邢沣对面的椅子里，他也在观察这个年轻人，但他看不透。这个看上去干干净净，身材健康神情却很懒散甚至有一些颓废的男子，眸子清澈如水带着一丝温和，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一般年轻人对话长辈那般要么略微拘束，要么装腔作势的表现。

“没想到我孙女的意中人还有纹身啊。”

突然，孙老头笑着没来由地说道。孙涵闻言大窘，他根本没有告诉邢沣自己还爱着他，没想到爷爷居然就这么直接地讲了出来。

邢沣呵呵一笑，将手里抽到一半的烟蒂捻灭。

“都是小时候不懂事。”

邢沣就像没有听到对方关于孙涵对自己爱意的话，仅仅礼节性的回答。

“不妨、不妨，年轻人难免有荒唐的时候。我经常听涵涵提到你，一直都想见你一面，只是你也知道，我和涵涵都有一些苦衷，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的帮助，我相信我们三个很快就可以有全新的人生了。”

孙老头话语里有意将邢沣与自己爷孙绑在一起，他希望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反应。但是令他失望了，邢沣只是笑笑，并没有任何表示。

孙涵见状也是目光一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落，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邢沣这里听到什么回答。

场面就此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孙老头连忙将话题转移。

“邢沣啊，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在哪个城市生活啊？”

“哦，我当年报考了首都的电子科技大学，毕业后就顺理成章的在那里生活，不过，我一直都处于打工状态，也没有什么成就。您知道，我是个孤儿，没有家里帮衬什么都得靠自己。”

“是是是，我听涵涵说过你的故事，也难为你这些年孤独无依，什么都要靠自己打拼。根本不像封月志，家里有钱有势，就是个富二代，若让他像你这样，估计这个人得活活饿死。”

孙老头说完目光微不可查地闪烁一二，邢沣撇撇嘴道。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您不必再试探我了，有关封月志的一切我都不想再提，也不愿意去讨论他的好与坏，他的未来是怎样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他仅仅是年少时的朋友，后来因为孙涵我彻底不愿意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我既然选择来帮你们，你们既然选择向我求助，那么也请您相信我，不然我们现在在做的一切就显得没有意义了。”

“好”

孙老头此时的目光亮了。

“那我们就直接一点。”

说着孙老头起身将房间的窗户全部关上并拉上了窗帘。

“邢沣，我的计划是这样的。三天后，封月志会与他的律师见面商讨他爷爷的财产归属以及赋税的问题，这是最好的时机，我准备在三天后的下午三点带着涵涵坐飞机直接回老家。只要我们到了老家，封月志再要想找到我们就不可能了，我已经联系好了老家的表亲，他们在当地有一些势力，可以帮助我们改名换姓，过上全新的生活。而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我担心封月志不会这么轻易就放松对我祖孙二人的监视，为了以防万一，我希望你在三天后无论如何都要拖住他，尽量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无暇来管我们。”

孙老头说完就直直盯着邢沣，目光犀利地没有放过他可能会出现的每一个细节。

但邢沣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事情很简单，但是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您看，孙涵很轻易的就瞒着封月志联系上了我，并且我回来后也很轻易的就与你们见了面，虽然封月志可能确实对你们有所防备，但是，就我看来，她对你们所谓的监视好像并不存在，如果你们要走似乎也并不难，比如现在。”

邢沣说完叹了口气为自己重新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做出了结论。

“孙爷爷，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孙老头闻言看上去有些犹豫，孙涵也略微迟疑以后轻轻摇了摇爷爷的手臂。良久，孙老头貌似做了艰难的心里斗争以后才下定决心一般狠狠吐了口气。

“这么说好像显得我们太夸张，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这么做绝对是有理由的。”

“哦？”

“我不知道你对封月志了解多少，但是恐怕你对他所有的认知都仅仅停留在表面。”

“他就是一个魔鬼。”

孙老头有些咬牙切齿。

“我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我更了解一个人，他的爷爷，封源。”

“我与封源也算是相识多年了，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年轻时我亲眼看着不少人莫名其妙地栽在他手里，他最惯用手段总结起来就是五个字：温水煮青蛙。他喜欢为了某个目的给他的目标一点一点的下套，然后看着别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的朝着他设定好的方向前进，他给的套一环扣一环，一环比一环深，直到最后，当人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圈套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然后他会拿出最后的杀手锏，看着人在他精心策划好的圈套里苦苦挣扎，直至灭亡。”

“邢沣，你以为封家为什么会大富大贵？靠封源那个没用的儿子？哼！封源那个儿子是他一生的痛，也是他一生的耻辱。在他儿子死后，他将全部精力都用来培养封月志，他将自己所会的一切都交给了封月志！”

“我再告诉你，你觉得他的儿子为什么会在发家后就开始花天酒地？为什么他儿媳妇儿会发现的如此及时？为什么他儿媳妇儿发现后会如此不能接受甚至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为什么他儿媳妇儿一离家出走就惨遭祸害？他儿子既然已经在外面有人了为什么还要如此伤心以至于上吊自杀？他那个儿子与他完全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而封月志从一出生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足两年，其余时间全部都跟着封源！我想，不需要我一一解释了吧。”

话说到此处，原本灯光温暖的房间里莫名多出了一丝寒气，孙涵甚至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就连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知道爷爷的话有几分真假，她的内心明白或许有一些不尽然，但是，她却控制不住地想到了封月志那张随时都笑眯眯的脸庞，那笑容渐渐多出了一丝诡异。

邢沣此时面无表情，从他脸上很难看出真实情绪。

孙老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这些年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理出头绪。我不知道封源到底有没有对我，或者说对我的家庭做过什么。我的儿子当年染上赌瘾欠下这许多债务导致我不得不接受封源的接济，我不知道这些是否与他有关，我真的不确定。但是，我知道封源一直以来都在打涵涵的主意，他一直就想要涵涵给封月志当童养媳，他要把我的涵涵当成一个可以被封月志呼来喝去，为他当牛做马的奴隶！他想让他的孙子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

“我的涵涵一步一步走上歪路绝对离不开那个老家伙的算计，他在一点一点蚕食我们的自尊心，一点一点抹去我们对生活的希望，一点一点将我们牢牢禁锢在他的视野之下！”

孙老头说到这里已经双目翻红，面目狰狞。孙涵捂着嘴瞪大眼睛极度惊恐的看着自己的爷爷，这些话她也是第一次听到，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狠狠砸向了她，砸得她头晕目眩，四肢麻木。

“爷，爷爷......”

孙老头看了孙女一眼，然后将面如死灰的孙涵搂在怀里。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找机会摆脱他的魔掌，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甚至，我连他做过什么事，有怎样的计划都不知道。直到他心脏病发死掉，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但是我发现我的机会来了！”

“他一死，就只剩下一个封月志。虽然我知道那个小杂种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确定封源在死前有没有为他准备什么后手，但是我明白，封月志毕竟太年轻，这就是我的机会，也许，他和他爷爷的想法不一样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我和涵涵经过讨论，最终选择了寻求你的帮助。”

孙老头说完就像经历了一次劫难，他有些晕眩地用手扶着头，全身渐渐冒出一些虚汗，整个人看上去瞬间老了几岁。

直到香烟燃到了末尾，邢沣才吃痛赶紧灭掉手里的烟蒂。孙老头今天讲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这冲击来自于孙涵。他不自觉又回忆起多年前的某一天，封月志满脸阴沉地对它说着什么，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惊惶与悲愤，回忆起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封月志笑嘻嘻地对他说

“来，我给你介绍一个美女，是我发小”

以及，那个在阳光下笑得阳春三月的少女。

邢风的目光落在了躲在孙老头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身上。

孙涵。

“可是，封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让孙涵给他的孙子当童养媳？恕我直言，这有些说不通。”

此时邢沣的眸子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闪而过。

“还是说，您有什么瞒着我。当然，我无意刨根问底，您可以选择不说。”

孙老头闻言愣住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洞察力如此之强，思路如此清晰，他之前声情并茂的演说到了邢沣这里只剩两件事：

1、封源是变态所以封月志是小变态

2、封源做这一切的目的仅仅为了让孙涵给封月志当童养媳。

这当然说不通，因为，孙老头将前因后果的关键人为抹去了——巫神血。

孙涵此时才渐渐镇定下来，她看着冷静如常的邢沣咬了咬下嘴唇，正想说些什么，爷爷扶在她肩上的大手一紧抢先道。

“邢沣，你是一个聪明人。我之前的话句句属实，只是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并没有把什么都告诉你，但请你相信我，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不见得会起到什么作用，对你本人而言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邢沣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笑着耸耸肩。

“我说过了，我无意刨根问底，您放心，这并不影响我要帮助你们的决心。”

说完他就拿出手机打开寻友APP，并通过内置引导很轻松地就找到了封月志的QQ，然后当着祖孙二人的面给封月志留言。

我是邢沣，有重要事情想联系你，见字速回，末尾是一串他现在的手机号码。

孙老头看着邢沣做完这一切，才淡淡地道。

“邢沣，我和涵涵的飞机是两天后的下午两点。”

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尴尬之处。反倒是孙涵，此时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姑娘低着头，嗫嚅道。

“阿沣，对不起，我们，我们不是有意想骗你的”

邢沣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场面一时无话，三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盯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各怀心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要离开的话，他们心里都清楚，在没有接到封月志回电之前，两方之间的信任感脆弱的几乎一推就倒。

大约一个小时，来电铃声突然响起，就像一道惊雷划破了本就宁静地诡异的夜空。

那是一串没有保存联系人的未知号码，邢沣毫不犹豫打开了公放。

“喂”

“宝贝儿，宝贝儿冷静，我在打电话......啊喂喂喂，邢沣？你是邢沣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戏谑的男声，隐约中还能听到有人在飞快吸允着什么东西的声音。

是封月志没错，他的声音所有人都太熟悉了。

“我是”

邢沣看了神情有些怪异的祖孙二人一眼淡淡答道。然后，电话那头瞬间就嗨了。

“哎哟喂，真的是你啊混蛋。这些年你都死哪儿去了，也不说一声，老子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还以为你丫被哪个鬼地方的小妞儿看上勾去当亡国奴了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天天做梦都梦到你耶......呃，轻点轻点，是口飞机不是啃香肠好吗......”

突然，封月志话锋一转。

“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听到封月志的这句话，孙涵才真的松了口气。虽然电话里封月志热情洋溢，似乎真的因为联系上多年未见的好友而兴奋不已，但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因为，太疏离。

直到现在孙涵才真的相信二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联系过。

只是孙老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的目光有些深邃，不知道此刻他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哦，是这样。这几年我一直都在首都打拼，但是混的不怎么样，现在看好一个项目想回家乡创业，你知道，创业需要本钱，我想看你是否方便借我一些。”

邢沣若无其事地编着故事，电话那头也若无其事的回道。

“嗨，我还当你有什么难处呢，这点事啊，你放心。我封月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好好，买买买.....那个，邢沣啊，什么时候我俩出来聚一聚，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不管以前有过什么事儿，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人嘛，总要往前看的嘛，你说对吧。”

“行啊，听你的”

正当邢沣想确认见面时间时，电话那头，封月志无意到甚至有些写意的懒洋洋地说。

“邢沣啊，这些年你和孙涵还有联系么？”

邢沣瞬间就能感受到身边祖孙二人投来紧张、戒备的眼神，他没有去看二人，只是语气立刻降了两度淡淡地道。

“没什么好联系的，阿志，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现在只想着能赶紧挣点钱，其他的早就没有想过了。”

孙涵明明知道是邢沣在骗封月志，但是，她的心中依然没来由地一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这些年从来没有想过要联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问我一些什么，甚至，从那时到现在，我都没感受到你真正愤怒过。

阿沣，你愤怒过么？你曾经在某一刻有为我们愤怒过么？

“好，这才是男人应有的想法，我喜欢，什么时候见面你说，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来见你”

封月志在电话那头乐不可支，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邢沣看了孙老头一眼，后者点点头。

“后天吧，后天下午两点。”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沉默了，空气仿佛也因为这个沉默而变得凝重。大约过了五秒钟，封月志才带着笑意回道。

“这个时间好，没问题，我说什么都要和你见一面，就这样，别爽约哦。”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仓促间还能听到某人嚷嚷着“一库一库”。

孙涵有些迟疑，有些不敢相信地犹豫着问道。

“他......真的相信了？”

邢沣和孙老头都皱着眉没有说话。封月志最后那句话以及话里的笑意实在太耐人寻味，没有人敢断言他是上当了，还是将计就计。

良久，邢沣才叹了口气，看着惊疑不定的孙老头道。

“你的计划有问题，我想，我该和你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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