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邢沣问青山剑。
“何为因果”
青山剑脸上露出深深的阴郁。
“无人可知,亦无人可改”
来时容易去时难,这句话刚好可以形容石头此刻的心情。想着上山时一不小心就走了很远很远,等到要回家才发现,自己真的走得太远了。
回去是赶不上早饭了。
石头心中叹口气,苦着脸继续前行。他已经可以想象到父母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家时的表情,以及,寻遍整个村子依然不见自己踪影后,村里的男人们应该快要组队进山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石头无奈地这么想。
不知走了多久,当饥肠辘辘的石头已经筋疲力竭时,曙光终于出现了,老树村安详平静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石头心中一喜,看着那条每次父亲进山打猎必经的土道,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难得的尴尬。
妈的,走错路了,怪不得走了这么久。
但在下一刻,石头脸上的无奈就变为阴霾。
怎么回事?
前方,老树村很安静,安静地太过不寻常。石头抬头看天,此时太阳快要当空,已经隅中。按照往常的习惯,家家户户都应该升起炊烟,忙碌着准备午饭,但为何现在不见丝毫动静,还隐隐有股血腥味?
突然,他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变得强烈,石头咬着牙加快几步往村里赶去。
用不多久,石头便赶到了村口,从村口那条大路看去,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尸体,均是村中的壮年男子,尸体周围全是打猎用的武器。一身穿黑衣,头裹黑布的人影手握片刀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道路中央,在他身周倒了一圈大狗尸体,鲜血顺着那把冒着寒光的片刀滴滴下坠,最后没入土中,陷入轮回。
石头愣在当场,整个人都傻了。在那些壮年男子尸体后面,村中的老少妇孺皆聚于此。石头娘也在其中,她第一个发现回来的儿子,尖叫一声。
“快跑”
说完便发了疯一般扑向那黑衣人。只见手起刀落,妇人胸前大片血水喷涌而出,她整个身子被一股巨力弹出三米远,落在丈夫尸体旁边。妇人临死前最后看了一眼木头一般杵在村口的儿子,然后使劲余生全力想要抓住丈夫冰凉的大手,但,还未触及就断气了。
村中所剩众人皆是惊叫一声,几个白发老者忍无可忍舞着锄头上前拼命,又是手起刀落,又是阴阳相隔,众人又是一阵绝望惊恐的尖叫,妇人们牢牢将孩子护在自己怀里,泪水混合着溅到身上的血水无助地往下流淌。
此时,那黑衣人才缓缓转过身看着石头。
“小孩儿,见过一个珠子没?”
那是个男人。他的声音平静而浑厚,仿佛杀的不是人,是鸡。
石头没有说话,他小小的脸上一片木然,一双眸子瞪得老大,怔怔看着不远处断气的父母。
那人见状嗤笑一声,拖着慵懒的步子慢慢走向石头。
人群中,虎子突然大喝一声。
“石头,跑啊!”
吼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挣脱束缚乱叫乱舞着就冲向了黑衣人,那男子头也不回背手就是一刀,一股肉眼可见带着热浪的刀劲倏忽间就到了虎子眼前。却听一声闷响,虎子娘倒在了儿子身前,鲜血溅了虎子一脸。
那男子也不管其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石头跟前。
“你叫石头?山野莽夫,名字都那么土。”
那唯一露出的双眼带着冷漠,带着鄙视,带着嘲讽,居高临下地瞥着,仿佛看的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只待宰的畜生。
石头此时才抬起头来看着那名刽子手,他的眼中空空荡荡,不见悲喜,不见哀怒。
“你要东西就说,杀什么人?”
那男子闻言轻咦一声,随后又笑道。
“有趣,你不怕死么?”
石头突然笑了,那种笑带着绝望的无畏,带着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六岁孩子脸上的冷静和决绝。时间仿佛出现了扭曲,在另一个时空,在另一片土地的那个男子一瞬间和眼前的这个孩童合为一体,灵魂交融。
石头不屑地同样嗤笑一声,淡淡道。
“老子又不是没有死过,你吓唬谁?”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那名刽子手能听见。
那男子先是一愣,然后眼睛越瞪越大,直到目眦欲裂,发了疯一般笑起来,那笑声中隐藏着太多含义,带着疯狂,带着诧异。突然笑声一断,一阵刀光翻涌,只听“铛”地一声,那把噬人无数的片刀高高飞起,在空中碎成无数片散落一地。那男子被一股巨力震飞数米,口中的鲜血隔着黑布喷涌而出,最后重重落在地上。
“你......你......”
话未说完,他就断气了。
再看石头,此刻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全身被一圈翠绿的萤光包裹着,正是这道萤光救了他的命。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不久前青山剑送给他的玉牌,此时看去那玉牌已经出现了裂痕,不复晶莹灵动之感。
“江湖人给了几分薄面,管我叫青山剑,你若去寻我,到了那座山,出示我给你的玉牌便可。”
石头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世外高人,脑海中不知为何勾勒出父亲拿着武器保护村子也想要隐瞒自己的存在却被一刀毙命的场景,又想起母亲为了保护自己不顾性命惨死当场的画面,两行血泪瞬间滑落。乃至于更久远时,那个女人被一枪命中要害倒在自己怀里温柔述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和你过最简单的生活”
突然,石头惨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包含着无尽的嘲讽。
学什么本事?学个屁的本事!我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以后像爹一样成为一名猎人,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一个壮实的小子,就是这么简单。
石头的笑声更大,发了疯一般。
良久,石头最后看了双双倒地的父母一眼,突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他强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咬着牙向村子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走到黑衣男子的尸体旁在他身上一阵摸索,取出一枚刀形玉佩放入怀中,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虎子这才反应过来,他略一犹豫,飞快跑到幸存的村民当中,对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妇二话不说跪地就是三个响头,然后冲着惊魂未定的狗子道。
“瘦小猴儿,我奶奶就交给你照顾了。”
说完又看向还在怔怔发愣的美貌少女,咬了咬牙,道。
“花姐姐,虎子走了。”
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父母,抹了一把眼泪,便头也不回地追着石头离开了,留下一村仿佛失了魂儿的幸存者。
岐山之大,绵绵不绝。
虎子搀着摇摇欲坠的石头一步一步向前走,两个孩子一句话也没有说。石头带着虎子先是去之前的地方找到了那颗被他扔掉的珠子,虎子没有问,石头也没作任何解释。
二人一点一点进了岐山深处,渴了就喝山里的清泉,饿了就吃树上的果子,他们幸运地没有撞见大型野兽,但也因为经验不足落得遍体鳞伤。岐山仿佛一个沉默的老者,默默包容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里面瞎闯乱撞。很多时候,石头由于受了内伤都要靠虎子照顾,本来二人是绝走不出岐山就要被困死在里面的,也许是老天爷不忍见两个亲眼目睹双亲惨死的孩子再遭不测,他俩凭着感觉和零零散散从大人那里听来的经验,在半年后愣是走出了这片从小生长的大山。
接着,一路向北,又是一座山。这座山不知名,不大,并且有常年路人行走踩出来的土道。石头这才深刻认识到那句话:这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渐渐就形成了路。
到这座山时,石头已经好多了,他只是悲伤成疾,虽留有隐患,但并没有受到过实质性的物理伤害。二人继续前行,不时能遇见打山中路过的旅人。这是他俩人生中第一次遇见老树村外的人。也有人见两个孩子孤苦无依邋里邋遢想要收留他们,但都被拒绝了。他们只是咬着牙默默前行,不去看沿途的任何风景。山中也有人家,也有人会武功,愿意收他俩为弟子,教他们本事。虎子有心动过,但看到石头坚定地摇摇头,他也摇摇头,他坚信石头可以找到更厉害的高手,教自己最厉害的武功。
一个月后,这座山也走出来了,他们到了梅里城。
到时,二人已经虚弱地快走不动了。长期吃山果,没有营养补充让他俩拉了很多天肚子,小小的人儿已经拉得快要脱力了。
虎子咬着牙将隐患复发的石头扶在墙角靠好,然后带着一丝倔强,带着一丝受伤,浑身邋遢的虎子开始四处要饭。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们快要饿死了”
当虎子好不容易要到口吃的回去时,却看到石头被一群小乞丐打倒在地。虎子尖叫一声冲上去将石头抱在怀里任由别人踢打,等过后再看,要来的食物全没了。虎子一把泪没忍住当场就哭了,长时间以来的痛苦与煎熬此刻洪水般宣泄出来,哭的好不痛快。石头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强忍着将虎子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
“不哭,不哭。”
最终,二人靠着别人施舍的剩饭活了下来,继续他们未完的旅程。
虎子问。
“石头,咱俩什么时候能到那儿?”
其实他是不知道具体要去哪儿的,石头从来没说过,他也不问。
“快了,快了,到了那儿以后记住,什么话也不要说,我说什么你都不要问。”
“嗯”
二人一步一步走出梅里城,走向了城北的那座山。
山不大,一眼可以望见模糊的山顶。山上没有人,也不知叫什么山名。当二人坚持着走到山顶时,终于看见了那处有一户人家,只有一户人家。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子打开破破烂烂的木门,诧异的看着眼前两个骨瘦如柴,浑身淤泥的同龄人惊讶道。
“你俩是干嘛的?怎的这副模样?”
虚弱的石头艰难地从怀里掏出那枚开裂的玉牌递过去,那小子一见便扯着嗓子冲里面吼道。
“师尊,师尊,快出来呀,你在外面的徒弟要死啦”
只见人影一晃,青山剑便皱着眉头站在了他们面前。在他身后还鬼鬼祟祟地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稀奇地看着二人。以及,一只巴掌大的黄毛小狗。
青山剑见状也不多问,只是道。
“你俩可想好了?”
二人相视一眼点点头。
青山剑只道一个“好”字,便一手一个将二人托起就往屋里走。
“你俩叫什么?”
“虎子”
“邢沣”
虎子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石头,但想起出城时对方的那番话,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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