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罗浩炎炎

“我，我叫罗浩炎炎，这是我娘给我起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少年郎觉得自己怎么也应该显得大方一些，所以犹豫了一下当先发话。只是也许因为有些紧张，也许他真的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稳坐于高堂中央的伟岸男子，自我介绍生生掐去了一半，硬是显得突兀而局促。

罗家众人闻言表情都很精彩，对于少年的判断又高了一筹。这小子心思活络得很呀，一来就坐实了自己姓罗的事实，这不明摆着准备当少爷来了么。

然后，罗浩炎炎的第二句话彻底惊呆了众人

“我娘去逝了，我来找······老爷······借一些钱，我想安葬她老人家”

说到这里，少年白皙的脸庞泛起了红晕，他踟蹰半天最终那句“父亲大人”还是被“老爷”所替代。只是父子俩甫一见面就说钱，这换了谁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而一直处于沉默当中的罗成终于开口了

“孩子，你来就是为了拿你娘的安葬费？”

罗成万万没想到事情真的是这样。那封信只有他看过，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慈母江浊李氏不幸染病离世，罗浩炎炎无能葬母，特来跪求罗老爷慷慨解囊，有借必还。炎炎年幼，无傍身技能，亦不能赚钱葬母，特望老爷发怜悯之心，有生之年必当如数奉还。一月之后，炎炎恬耻拜访，望老爷百忙予见。”

信内从始至终没有提到过自己就是罗成的私生子，也未对江浊李氏与罗成一夜露水有任何隐晦的提醒，只是平平淡淡来借钱，只是告诉罗成，自己也姓罗。

江浊是大烨王朝境内一小县城，大约在十二年前，罗成受邀探访故友的确到过那里，也的确和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那个女人也的确姓李，但关键是，那个女人是青楼女子。

罗成此刻面无表情，原先想好一系列亦或宽慰亦或探寻的话语憋在心中竟无处发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本来一封毫无来由的书信断不至于让堂堂高手如此失态，真正原因在于那封书信里还夹了一块玉佩，一块他自己在十二年前遗落了便忘在脑后的玉佩。

罗成拿出了那块玉佩。

“这是你的么？”

罗浩炎炎点点头，然后眉头一皱，又摇摇头。

“这是我娘的，她说这是你十二年前落在她那儿的”

犹豫了一下，又道

“本来她说，等我长大了就拿着这块玉佩来找你，再不济可以混个衣食无忧。但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想找你借点钱，安葬了我娘，然后我就想办法还你钱。”

少年的话说的有些硬气，甚至有些赌气。他小小的眸子就这么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名满江湖的武林高手，虽然内心在颤抖，可他就是不愿意低下头，就是不愿意输。

老幺隐藏在父亲宽阔的身体后面，看着大家或是惊奇，或是凝重，或是沉思的表情，嘴角突然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然后默不作声。但他分明看到在罗浩炎炎说完以后，父亲的身子轻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为什么不带着你来找我？”

这是所有人最大的疑问，但接下来少年的回答让这满门的贵人哑口无言。

“娘说，她不想让我从小就没有妈”

少年的拳头突然握得很紧，骨节泛白，力大而颤。

罗成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些什么，或者说，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问什么。眼前的那个少年倔强而羞涩，骨子里藏着不忿和委屈。原本计划好的薛神医一直等在西厢房，现在却不敢再让他来进行亲子鉴定。是的，是不敢。少年眼里隐藏着的怒火让这位名满天下的高手感到畏惧，他首先是一位父亲，然后才是一位武勋。

但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尴尬而危险的当口，就在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生怕发出一点响动惊怒了家主的情况下，一个稚嫩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爹，那个女的是干嘛的？”

只见老幺假模假样地走到前面来歪着脑袋，耸着高低眉淡淡问道。

这个问题当头棒喝，问得罗成脸色一阵青黄。除了他，还有罗浩炎炎，众人虽然心中有一些猜测，但没有人认定那个李氏其实是一个娼妓。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罗成，罗宁氏赶紧上前一把拽住儿子直往怀里揽。

“老爷，孩子还小，他不懂事，请老爷息怒。”

说着还埋怨地瞪了老幺一眼，眼角却瞟着罗成。

这是罗浩炎炎第一次见到这个从小锦衣玉食，号称练武奇才，成天游手好闲插科打诨的弟弟。而躲在娘亲怀里的老幺也正望着他，眼里满满的恶意毫不掩饰，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让这张粉雕玉琢的稚气脸庞显得很是不协调，甚至有些诡异。

罗浩炎炎由始至终面无表情，人们猜不到在这双漆黑的眸子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想法。

罗成僵硬的脸色微微一缓，冲罗浩炎炎道

“见个面也好，见个面也好，这是家里的老幺”

顿了一下他才道

“是你的亲弟弟”

罗浩炎炎的脸上依旧没有出现任何表情，但只有老幺发现了在父亲提到自己的时候，对面的少年眼瞳急速收缩了一下，仅仅是一下，也让他内心一阵不爽。

兄弟俩说不清道不明地对视一眼。一瞬间，两种意志电光火石，激烈交锋。

旁人看不出两位少年的变化，却是隐藏在角落里的月儿满脸疑惑之色地望望老幺，又看看罗浩炎炎，歪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

罗成见两个儿子彼此无话，心想着这也正常，毕竟还是两个小孩子，当即准备安排罗浩炎炎先住下，自己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正在这时，在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角度，老幺恶作剧一般冲罗浩炎炎抖抖小眉毛，然后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为愤怒、悲伤、吃醋、怀疑，一把挣开母亲的怀抱冲罗成大吼道

“爹，那个女人是干嘛的！”

鸦雀无声。没有人想到老幺居然敢当面顶撞家主，就连罗宁氏此刻也忘记了护犊子，定格了一般立在那里。

然后。

“老爷，您息怒老爷”

“老爷，他只是个孩子，您别往心里去老爷”

“大哥，大哥，饶了他这一次吧”

“大伯，大伯您别生气”

“老爷，妾身给你跪下了”

“老爷，请息怒啊”

短暂的冷场过后，是铺天盖地的请饶声，不管此刻是真心或者假意。

罗成是真的怒了，他当然知道老幺一再追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不到十二岁的儿子居然有如此洞察力，也没有想到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居然如此腹黑。但当他看到平日里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笑眯眯的儿子少有的倔强愤怒的表情，一双眸子被泪水覆盖，小小的拳头握得骨节泛白时，原本的怒火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看到这一幕罗浩炎炎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罗成叹了口气，想要解释，却又想到对面的另一个儿子，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收场。

却在这时，罗浩炎炎出人意料地开口了。

“我娘是青楼女子，我从小就在青楼长大，吃的是青楼里的饭，睡的是青楼里的床，每天晚上都人声鼎沸，直至破晓”

他直视着老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满意了吧？

老幺背对着所有人轻佻地一笑。

相当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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