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罗浩炎炎在罗庄住下了。本来按照他的要求,是打算借了钱就离开此地,但家主罗成有其他打算,硬是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留在了家中。
书房内,由于没有点蜡烛,光线有些昏暗。罗成坐在太师椅上半边身子都掩藏在模糊当中,乍一看去有些吓人。
“你俩怎么看?”
与他一桌之隔站着两个男人,正是他的兄弟罗润和罗意。
罗润闻言斟酌道。
“大哥,不知您的想法,我是觉得这个罗浩炎炎有点问题。”
“理由?”
“大哥,您不觉得太巧合了么?况且一个青楼女子,她凭什么来养活这个孩子?”
话到此处,罗意也道。
“我同意二哥的说法,这小子来得太巧合,我认为应该好好查一查。”
“巧合?”
罗成淡淡一笑,想起才不久老幺引发的那场闹剧不由得一阵脑仁儿疼。
“不用这么麻烦,找个机会让薛神医一验便知”
说到此处,罗成叹口气道。
“若他真是我的孩子,也是难为他了,这些年应该过得很艰难,不过”
罗成话锋一转。
“若我有两个儿子,说不得真的可以试试那个东西。”
此话一出,两个弟弟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大哥,您是说......”
“对”
罗成点点头。
“自先祖唤云后,罗家罕有人材可以驱动此物,成就乾坤动荡的终极武学。我兄弟三人没有这般默契,原先打算让戕仪和老幺试试,不过我看他俩也心无灵犀,本来就不抱多大希望。若这孩子真是我的,说不得他两兄弟会有这般灵犀。到时候我罗家百年未出的传承之宝说不得真的可以在他们这一辈重现江湖。”
说完他也不理会稍显尴尬深沉的罗润,抬眼看向窗户。虽然此时窗户紧闭,但他的眼神仿佛可以透过那一层厚厚的油纸望见不远的他处。
他处,老幺摇着小扇子牵着明月儿吊儿郎当地走向西厢房。月儿老大不愿意地亦步亦趋,小嘴儿撅的老高。
“公子,你这么做会被骂的。”
老幺压根就听不进去,虽然看上去云淡风轻小脸儿笑得花儿一样,眼睛都弯成了两轮上玄月,但步子丝毫不慢,认准了方向走得极有节奏感。
“公子,你再想想,这么干真的会被骂的”
老幺还是不听,眼见就要到西厢房了。路上的家仆见了这对璧人儿都远远躲开,他们太知道了,要看小少爷心情好不好,明月儿是阴晴表。若小少爷心情好,明月儿一定笑逐颜开,走起路来又蹦又跳,若小少爷心情差,明月儿一定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因为接下来她又要替捅了篓子的主人挨训了。不论心情怎样,至少在家仆们看来,明面上小少爷粉雕玉琢的笑脸儿永远瞧不出真假来。不过今天中午小少爷才破天荒地在大堂和老爷吵了一架,傻子才会认为他的心情有多不错。
便在这时,二人到了西厢房。老幺一把推开房门,客厅里正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慢悠悠地喝着盖碗茶,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耐。
“薛神医,我爹让我来请您去做做鉴定,看看那个小子是不是他亲儿子”
薛神医淡淡地看了老幺一眼,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不高兴了?”
老幺闻言笑嘻嘻地道。
“我哪是不高兴,我都快要气炸了。”
明月儿苦着一张脸站在老幺身后隐蔽地连连向老头子摆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薛神医见状摇摇头。
“你呀,真是被你老爹惯坏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等你爹做主就恣意妄为,你当这是什么事?由得你瞎胡搞。”
老幺先是转头瞪了月儿一眼,才道。
“那小子我看是假的,说不定在哪里捡到我爹的玉佩跑到庄里来招摇撞骗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我才不信那娃。”
薛神医笑哼一声。
“我看你就是不乐意有人来分你在府里的好处,以前都独宠你一人,现在突然冒出个哥哥,怎么,怕了?”
老幺大眼睛滴溜溜一转。
“要不咱俩打个商量,待会儿不管是不是,你都一口咬定不是,放心啦,少不了你好处的啦”
薛神医饶有兴致地眉头一挑。
“哦?你打算给我什么好处呀?”
老幺想了想,突然打了个响指,那表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要不,我把乾坤动荡的秘籍给你偷出来?”
薛神医闻言先是一愣,才苦笑着摇摇头。
“要是被你爹听去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说完就带着这对璧人儿往南客房走去,一路上还隐约听见老幺猥琐而略带蛊惑的声音。
“怎么样?这都不动心?哟,胃口有点大哦。不然给你找几个漂亮姑娘,我这里有上好的合欢丹,保证你重回十八岁......”
此时,南客房。
罗浩炎炎正襟危坐,四下里仆人们都有意无意地先后离开,只留下他一人还等在这处。桌子上只有一杯凉透了的茶水,也无饭菜。
之前的风波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尴尬,那个小脸儿泛着桃花,笑眸里藏着怪诞的所谓的弟弟让他在第一眼就十分不爽,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给他十分荒谬之感,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危险。
他刀子一般锋利的眼角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在照镜子。
罗浩炎炎悄悄环视四周,稍稍伸了一个懒腰,一板一眼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正在这时,从门口不远处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喂喂喂,咱们讲道理,你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太贪心。哦,我明白了,你要月儿是吧,我就知道你在打她的主意,说,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月儿的”
“公子!”
那声音越来越近,罗浩炎炎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接着,薛神医一张欲哭无泪的老脸出现在了门口,在他身后跟着那一对庄里横行霸道的妙人儿。
两个眼神在一瞬间电光火石地交锋,又在下一瞬间云淡风轻地分开。
薛神医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干咳一声。
“你就是罗浩炎炎?”
后者连忙起身极有礼貌地抱拳一躬。
“晚辈罗浩炎炎,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啧啧啧”
薛神医感慨地摇摇头,又看了一眼身边一脸鄙视样的老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老幺见状扬着柳叶眉一本正经地道
“不要被假象蒙蔽了双眼。”
薛神医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冲罗浩炎炎笑道。
“不用这样,我姓薛,是来给你诊脉的。罗家主专门请我过来,就是担心你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恐怕身体里有一些暗疾,不及时医治担心以后出什么问题。”
说着他就拉着罗浩炎炎坐回座位上,很自然地单手搭脉开始诊断。
从脉象上来看,此子身体还算健康,无任何习武痕迹。只不过也许是长时间营养不良,导致脉动有些弱,总体而言并无大碍。
薛神医暗自点点头,又取出一根银针温和道。
“不要怕,我用银针探一探你的心点穴,看看你体内是否有经年积累的食毒。这食毒并非真毒,而是由于常年饮食不当造成的积郁。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你如今贵为罗家少爷,自然是身体越健康越好”
说完,薛神医就取出银针轻轻扎进了罗浩炎炎左手中指指尖处。都说十指连心,这左手心点穴刚好连接心脏动脉,是心血所在,薛神医针指此处,懂医人都明白是何用意。
少时,银针缓缓取出。薛神医直接将之小心翼翼放入针包,温言叮嘱几句便离开了。只留下小小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冷在客厅里,场面立时显得十分尴尬。
老幺昂着脑袋斜着眼儿冷冷地瞥着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哥哥,良久也找不到话茬子,干脆拍拍衣袍,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牵着明月儿就准备离开,却听身后突然道。
“你怎么知道我娘是青楼女子啊?”
罗浩炎炎的声音很轻,语气很平稳。
老幺闻言无所谓地耸耸肩。
“猜的啊”
“你猜的真准啊”
罗浩炎炎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话里的火药味却愈发明显。他清冷的眸子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疯狂流转,任谁也不知道这些莫名的情绪究竟源自何处。
老幺玩世不恭的小脸上此刻也多了一丝冷意,他笑弯弯的眼睛一顿,里面散发出阵阵危险的气息。
“小子,你让我很不爽,你死定了。”
罗浩炎炎淡淡一笑,自他入府以来第一次在正经八百的脸上出现了老幺一般戏谑的表情,那表情只是一闪而过,谁也没有看到。
“来啊,互相伤害啊”
老幺转过头神情有些怪异地看着对方,也淡淡道。
“好啊,互相伤害啊”
此时,书房内。
薛神医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银针,细细看去,才发现银针的针尾是中空的,一滴鲜血正从针尾里顺着针尖缓缓滴入一装有不明透明液体的瓷碗内。那滴鲜血刚一入碗便似河流入海瞬间就不见了踪影。液体依然清透如水,没有任何改变。
罗成见状长舒一口气,脸上凝重的表情这才渐渐舒展。
薛神医哈哈一笑。
“看来还真是你的种,你呀,四处留情,也不知是否还有子嗣流落在外。”
罗成闻言苦笑一声。
“您就不要嘲笑我了,这刚来一个,老幺就如此抗拒,要是再来几个我估计他就该离家出走了。”
薛神医笑着将银针收回针包。
“你家老幺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很正常,不过我看你也不像个做父亲的,要验就光明正大的验,哪有你这样拿小儿子当枪使的。”
罗成叹口气,脸上出现些许无奈。
“您是不知道,这家主不易当啊。”
薛神医笑意稍敛,正色道。
“我也知道你的不易,你的想法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二,若不是为了那东西,恐怕你也不会这么急着要将罗浩炎炎那孩子接到庄里来。只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家老幺这些年我看着长大,虽然行事孟浪,表面看上去不学无术,其实心思缜密,内秀乾坤。这一次验血恐怕他也是猜到了你的用意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找我。比起你那两个弟弟的小子我看强出不少来。不过这个罗浩炎炎,虽是你亲生,毕竟不在庄里长大,我劝你还是查一查他的来历,免得到时候出什么意外。”
罗成闻言神色渐暗,两条剑眉狠狠皱成了一块。
“您是指这几年频繁发生的江湖灭门案?”
“对”
薛神医老辣的眼里透着忧色。
“想必你也清楚,这些惨遭灭门的几乎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武学世家,其死状之惨烈简直令人发指,我怀疑,恐怕......”
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渐渐露出恐惧。
“不是江湖中人所为。”
不是江湖中人所为。这几个字恰似晴天霹雳在这间书房内犹如一只厉鬼尖叫着盘旋,罗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薛叔叔,还请明示。”
事情是这样。大约在五年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武学世家,“烈火掌”的传承门派归元山庄在一夜间遭到了灭顶之灾。全庄上下百十号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家里。更恐怖的是,死状只分为两种。一种为利器一招致命,这种死状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基本属于家丁护卫,没有太高的武学造诣。第二种为全身精血干涸而亡,死状尤为惨烈,如一具具干尸,全身上下无明显伤痕,也无中毒痕迹,突然之间就被抽干了一样,令人不寒而栗。其后几年,类似事件层出不穷,死状也如出一辙。江湖中各大门派甚至官府也在派高手暗中调查,但收效甚微,直到现在也没有查明真相。然而就在前不久,与极左武烈庄一郡之隔的武学世家“天穹派”再一次成为了受害者,令得江湖中人人自危,各大门派、武学世家均人心惶惶。
薛神医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我怀疑,这种手段,恐怕出自....”
他的话没有说完,只是阴沉着脸指了指书房屋顶。
罗成见状脸色大变,惊道。
“不可能!那种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凡人?他们杀凡人干什么?况且他们也不是为所欲为的,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他们也是要死的!”
罗成越说越激动,险些吼起来。原来刚刚薛神医指的不是屋顶,而是天。
“唉”
薛神医叹口气,止不住的忧虑之感。
“那些人是不会这么做,我担心的是,邪门。”
老人说完也不管愣在当场的罗成,摇着头自顾自地准备回家。出门前,薛神医顿了顿还是道。
“我劝你好歹查一查,不要怨我这个老家伙多事。此值乱世之秋,小心一些总不为过。”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罗成独自关在书房良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快要开晚饭了,一名护卫犹豫着敲门询问罗浩炎炎的后续安排时,他才猛然想起这个被自己强留在庄里的儿子居然还没有安排住处,想必也没有吃饭,一阵自责涌上心头。但一想到薛神医临走前的话,心中不免焦虑,正当他准备安排手下去查探罗浩炎炎的来历时,不知为何,那张倔强、苍白的小脸自脑海中浮现。
“我娘说,她不想让我从小就没有妈”
以及,一张美丽哀婉的脸庞。
罗成内心突然一痛,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他犹豫再三,最后释然地摇着头苦笑一二,冲那名护卫道。
“将少爷安置在梧桐苑吧,今晚就不要打扰他了,赶紧将饭菜给他送过去,再安排两个下人为他沐浴更衣。”
“是”
那名护卫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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