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心中魔

一连几日，邢沣都没有出过门。

这天，持续了数月的艳阳开始显出疲态，吞吐的热力也渐渐减退，漫山遍野纷纷露出微黄，看来秋天是要来了。所谓无边落木萧萧下，似是深秋苦寒来。

青山剑外出也有几日了，一直没有消息。众弟子纷纷祈祷那个事儿妈就不要回来了，平日里懒得一条废人样，除了吹吹牛逼什么事也不做，要求还不少。早上的洗脸水要七分热，中午的兔子肉要八分熟，晚餐的蔬菜瓜果要去皮的，睡前还要烧水洗一个养颜汤。从来没见过这么矫情的男人，死外边儿算了。

这会儿，弟子几人正面露狐疑，担忧地站在邢沣屋外，就连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把剑练的虎子都来了。

“我说，他是不是练功出问题了？”

黄翔斜着眉头犹豫道。

“不会吧，邢沣水平那么低，还没到那一步呢”

李悦溪倒是说了大实话，红扑扑的小脸儿上也显出几分忧色。林浪倒是看不出担心，只是静静站在大家身后不说话。虎子一咬牙，当先过去准备敲门，却被李悦溪拦了下来。

“你太莽撞，若他正在紧要关头，你这么打扰当心害了他。”

虎子眉头一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其实他心中是不信的，邢沣的一气功有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他担心的是，对方意志消沉反而放弃了练功终日浑噩度日，虎子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急于报仇对兄弟太过苛刻，他始终相信邢沣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少，只是，他的武功进度实在让人上火。

正当师兄弟都在屋外担忧猜测之时，邢沣的心剑已经到了第一重关键。

话说入门最为艰难的驱物被他信手拈来圆润通达，在谨慎熟练了几日觉得基本无大碍之后，他开始尝试凶险万分的心中种剑。

心中本来无一物，万千念想倏忽间。想要守住心神执着于一把虚幻的宝剑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没有任何参照，也没有任何人指点，剑之一字博大精深。当邢沣真正开始种剑时，才发现他要种下的不仅仅是一把剑，而是剑的精神，他需要赋予宝剑锋利，刚直，轻灵，柔韧，一来一回之间宝剑在神魂中形态万千，变化无常，根本无法确认其具体形状。他也有想过拿自己的柳叶剑作为参照，但是一试方知浅显，柳叶剑刚刚露出一丝端倪旋即崩溃，普通铁剑又如何能承受心剑莫大玄机。那到底要种下一把什么剑才能真正成型？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此刻他脸色惨白，全身微微颤抖，整个人游离于虚幻与真实边缘，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丈深渊。豆豆安静趴在他身边小鼻子来回嗅了嗅，然后吐吐舌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它也明白邢沣此刻禁不起半点分神，容不得一丝打扰。

突然，邢沣闷哼一声，神色大变。

神识中，刚刚才见一丝端倪的宝剑立即崩溃，一个人轻飘飘，淡淡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出现在他眼前。

孙涵。

邢沣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那个曾经朝思暮想，为之欢喜为之心痛的女人就这么恍如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发一眸清晰可见，衣角随风轻轻飘扬，甚至能嗅到记忆中无法忘怀的淡淡处子香。这个女人停留在岁月最为灿烂活泼的16岁，停留在自己脑海深处关于她最为美丽的清纯年华。

“阿沣。”

孙涵的泪水瞬间滑落，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自己，怔怔地说着让自己心痛万分的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忘掉所有过去。我想给你一个家，每天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帮助你戒烟，督促你健身。我想和你生一个孩子，和你一起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我想和你过简单的生活”

现实中，邢沣双目紧闭，一点泪水漫过眼帘，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滑落。

突然，神识中又出现一人，孙老头。

“邢沣！小杂种！你骗了我，你骗了我的孙女，你骗了所有人！你和封月志都应该下地狱！是你害死了我的涵涵，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虚空中，一把黑沉沉散放着死亡气息的枪口悄悄对准了怔怔的孙涵，封月志面无表情，眸子里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不！

邢沣想要阻止，但是他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也动不了一下，他就这么绝望地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慢慢扣下了扳机。

嘭！

一声枪响伴着雷鸣电闪带着仓惶的气浪将孙涵整个人抛到自己面前。

现实中，邢沣终于一口黑血喷出老远，豆豆惊恐地全身茸毛炸立，轻轻发出呜咽。

孙涵全身浴血就这么静静倒在面前，她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痛楚，她的朱唇轻启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阿沣，对不起。”

痛，心脏撕裂一般的剧痛充斥全身，孙老头哈哈狂笑手舞足蹈地指着孙涵大骂道。

“婊子！你个婊子！你所托非人，死有余辜！”

封月志怒目而视突然不断呵道。

“邢沣！醒来！”

“邢沣！醒来！”

“邢沣！醒来！”

醒来？我又如何不愿醒来？我又如何不知原委？可是兄弟啊，邢沣目中充满恨意死死盯着自己的兄弟。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

这时，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刺痛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石头”

“石头”

邢沣猛地回头，石头爹娘满含温柔的爱意轻飘飘由远及近。

爹，娘。

却在这时，又是两声枪响。邢沣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父母倒在自己面前，封月志疯狂大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然后他满脸狰狞地对自己说。

“你不配！”

封月志！

下一刻，万籁俱静，一切前尘悲欢，今生离合随风消散。邢沣只觉身处无边黑暗当中，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力气正一点一点沙漏般远离自己。

我要死了么？就这么结束了？我的这一世竟如此荒唐可笑，其实不论哪一世，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怯懦的小丑，扮演着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我追求着本不属于自己的爱情，死死抓住本不属于自己的亲情，就连死之前，都还在恨着唯一对自己好的兄弟。

现实中，邢沣气若游丝，嘴角艰难勾起一个苦涩的嘲笑。但见他全身被莫名黑气缠绕，头顶渐渐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一个恐怖生物正在成形。这生物宛如一滩烂泥，无数哀怨凄厉脸孔时隐时现，无数狰狞悲伤头颅闪烁着锋利獠牙欲择人而噬。

是魔头！邢沣的头顶正在形成魔头！

而此时，全然不觉的他还沉浸在将死的绝望当中。

突然，邢沣眸子里一丝争扎之意闪过。

我一生活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死之前，就让我疯狂一把吧。

下一刻，他几近崩溃的神识深处，一把宝剑迅速成型。不，不是剑，而是一颗珠子。

虎剑丸！

既然要死，还顾忌什么？不是要剑么？我就打造一把我这一生见过最恐怖的剑，最神奇的剑。这把剑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撕烂了我原本最幸福的生活。既然要剑，那我就剑到底，杀尽天下一切事，斩却心中所有痛！

豆豆低吠一声全身一个激灵远远跳开。邢沣怀中的虎剑丸不启自动，散放着点点微弱的寒光。那只斑斓猛虎第一次不借外力凭空出现，它淡淡看了生死边缘的邢沣一眼，似乎犹豫一二，然后摇摇头一个猛子扎进了对方几近崩溃的神识当中。虎剑丸空中滴溜溜一转，居然离奇的一声剑啸瞬间没入邢沣额头不见踪影。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邢沣头顶一缕金光闪耀，还未成形的魔头被金光一照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也未来得及做出一丝抵抗，瞬间便灰飞烟灭。

屋外。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诡异剑啸。那声音虽然微弱，但还是没有瞒过众人的耳朵。

“看来他是在练剑。”

“放屁，你何时听师尊说过一气功是这么练的？”

“要不咱进去看看吧，万一出什么事，大家后悔都来不及。”

最终几人合计一二，决定由虎子打前阵，小心翼翼地往屋里靠。正当虎子的双手按在门上准备实在不行就破门而入时，屋门打开了。

邢沣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怀里抱着懒洋洋的豆豆轻飘飘走了出来。

大家都有点尴尬。

“这个......我们不是有意打扰你，只是你这几天一直未露面，都有些担心。”

此刻看去，邢沣精力充沛，之前的鲜血早已不知踪影，完全看不出经历过生死争扎，也曾垂垂将熄。

邢沣笑着看了看大家，摇摇头。

“让你们担心了，最近练功有所悟，所以闭关几日好生体会，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是我不对。”

黄翔闻言哈哈一笑。

“无妨无妨，你没事就好，这几日没见着你，还真不习惯。你可知秋天降临，山里的兔子正是肥美，想着叫上你一起打牙祭去。”

李悦溪也笑道。

“你呀，真让人不省心。没事就好，想着师尊也快回来了，大家合计着进山屯一些吃食，好准备过冬呢。”

“师尊？他最好不要回来了，他不在我们多清闲，一回来里里外外事儿妈一个，别别别，还是永远别回来了”

“黄翔你大逆不道，当心我告你状。”

虎子犹豫一二，上前拍拍邢沣肩膀，有些尴尬。

“那个......也别太着急了，练功需要循序渐进，以前是我不对，逼你太紧，你别往心里去。”

看来虎子在这期间也想了很多，渐渐认识到自己也有过分的地方。

邢沣闻言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微笑着点点头。

“咱们虎子也长大了。”

虎子背脊一凉，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咱两不是一般大的么......

秋风将近树叶黄，艳阳低照好风光。见邢沣没事，一众师兄弟心中高兴，旋即吵着外出游山玩水去，虎子也不反感了，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憨厚笑容。大家勾肩搭背，喊着山歌，迈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直往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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