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青山一脉全部聚集于青山剑的屋子内。邢沣皱着眉头一边习惯性地抚摸着豆豆的茸毛,脑海里一边不断回想起白天所经历的一切。
那个叫郭晓生的东临剑笑得很温和,语言却很锋利。
“贼子胸有成竹,恐怕所图甚大,来者皆是武林精锐,他们有什么把握可以战胜我们?”
铁尧道。
“有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梅里城乃国之重镇,商业繁荣,驻军精良。即便对方有信心战胜我们,一旦开打,不被官府发现是不可能的,难道,他们还敢和官府对抗?若说这帮贼子连官府都能收买,我是决计不相信的。”
“这不可能。”
说话的是行刀门门主张虎。
“铁兄应该知道,当年极左武烈庄惨遭绝户,陛下震怒,敕令大内高手严查此事。一时间全国上下风声鹤唳,这几年来依然能感受到这股狠厉之风。难道梅里城官府敢冒天下之大不违与贼子合作?我相信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可能。”
云万里闻言点头道。
“这一点大家尽可放心。虽然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一次不可能让官府插手,但我云万里在梅里城经营数年,不说耳目通天至少一些消息我是能知道的。”
“如此说来,对方究竟所图为何?”
这时,坐在右手边一直未曾发言的张兰峰淡淡道。
“各位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近几年被灭门的门派几乎都不在城镇,远的不说,在座诸位郭门主的东临剑派,铁门主的金刚门,张门主的行刀门,柳老前辈的柳家庄以及在下的飞鹏山庄都不在繁华市区,更别提江湖中的其他门派。这一次贼子为何单单挑选处于梅里城的万云门下手?这一来不符合贼子一贯的行事风格,二来,若对方稍有不慎就会处于被我们和官府两面夹击的尴尬境地,他们究竟所做何为?”
昏昏欲睡的柳姝此时睡醒了一般突然道。
“张庄主所言在理。”
最后,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结论,只能按照原计划,先静观其变。
想到这里,邢沣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但思来想去也抓不住源头。
这时,青山剑微笑道。
“好啦,大家都到齐啦,来来来,尝尝我给你们屯的梅花酿”
说着他笑眯眯地自身后衣橱里抱出好大一坛酒水。众弟子见猎心喜,都不带客气的七手八脚敲开封蜡,分分钟人手一碗喝的呼呼作响。这梅花酿虽然是酒,但度数很低,并且以纯梅花酿造,一碗下肚口齿含香喉咙清爽,全无其他酒水的辛辣味觉,大家赞不绝口。
好酒下肚,黄翔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师尊,你都不知道,那东临剑的弟子好没礼貌,不仅直呼你的名讳,还骂你是废物。要不是他拿着你玉佩来的,我分分钟弄死他。”
“就是,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就他那两三下,我们看得真真儿的,让他一只手!”
李悦溪不提还好,黄翔这么一提,也跟着气不打一处来,虎子和林浪纷纷称是。
青山剑见状哈哈一笑。
“还好还好,你们几个见了为师信物没有胡乱伤人,也不枉我平日里谆谆教导,不错不错。”
“其实啊,那名弟子在出发之前我就知道他会和你们起冲突,好在你们表现不错,要不然这会儿就没有梅花酿给你们啦”
青山剑的眸子里尽是欢喜与疼爱的笑意,在他看来,自己这几个虎头虎脑的小徒弟比其他门派里那些装腔作势一板一眼的弟子不知可爱多少倍。
“我这一次来,那几个小辈一直在暗中猜测我的实力。好在云万里那小子聪明,没有乱说话。所以,那东临剑的傻徒弟多半被他师傅当枪使了,借着徒弟来探探我弟子的水平,由此来衡量我的真实实力。哪成想你们根本就不接招,真是傻到家啦。”
虎子闻言一头汗,想起当时自己要教训人,幸好被邢沣拉了一下,不然现在自己就成傻子了。
青山剑抿了一口梅花酿叹口气道。
“不过看今天郭晓生的表现,多半云飘飘那傻姑娘管不住嘴,这会儿应该在挨罚吧。”
林浪闻言眼睛一亮。
“师尊,你说的可是那个和云万里站在一起的女子?”
青山剑白他一眼。
“你就莫要想啦,那姑娘起码二十岁啦。”
众弟子哈哈大笑,林浪小脸儿憋得通红,赶紧喝几口梅花酿压压惊。
青山剑摇摇头。
“你们这一次来的莽撞了些,那些家伙见你们武功如此厉害,多半已经猜到了我惊天地泣鬼神的实力,接下来我就不要想清闲啦。”
讲到这里,虎子一双大眼睛瞬间就亮了。
“师尊,咱家武学究竟有多高?”
青山剑看他一眼淡淡道。
“这个么......反正是你不敢想象的啦,不过你现在这幅鸟样菜得不行,还是少逞英雄啦。”
说罢,他没来由看着邢沣,微微一笑。
“你说对吧?”
邢沣被这句话说的心里一紧,表面上只是点点头。
“师尊说得对,咱家武学非同小可,虎子,咱俩只要勤加练习,报仇是早晚的事。”
邢沣心里暗自猜想,师尊难道看出我发现心剑的事情了?不过现在大家伙都在,他是肯定不会在这时候把秘密说出来的,他相信,若师尊想问,也必然不会是现在。
也不知青山剑是否如他所想那般,并没有就功法问题再讲其他,而是将话题一转。
“说到报仇。”
“其实这一次为师愿意来帮云万里这个忙,也是为了邢沣与虎子当年的那件事。”
说着他安静的眸子再一次看向邢沣。
“相信你也猜到了,当年杀你亲人的凶手就是那帮贼子中的一员。”
邢沣闻言点点头。
“当年那个凶手应该是追着虎剑丸过来的,恰巧极左武烈庄遇害就在那段时间,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必然是他们中的一员。”
讲到这里,邢沣脑海中又浮现出老树村尸横遍野的惨状,以及母亲最后绝望的眼神,整张脸都阴沉下来。虎子狠狠往嘴里倒了一碗梅花酿,拿袖子一抹嘴,瞪着一双鸡蛋大的红眼珠咬着牙道。
“我一定要这帮人血债血偿!”
青山剑见状只是叹口气,摇摇头。
“所以啊,为了你俩的血海深仇,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你们都叫来,以师门的力量助你们了却一桩尘缘因果。顺便,你们几个都借着这次事件增加一些江湖阅历,好让你们知晓人心难测的道理。”
其他三个弟子闻言纷纷拍着胸脯嚷嚷着搞死他们、灭他们全家、国仇家恨难自弃云云,虎子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顺便把黄翔碗里仅剩的最后一口梅花酿抢来喝了。
却在这时,邢沣道。
“师尊,今日之事,我有些想不通。”
青山剑微微一笑。
“你是指今日正堂之事?”
“嗯”
“所以说才叫你们借此机会出来历练一番啊。”
青山剑说着本来准备喝一口碗里的梅花酿,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黄翔贼头贼脑地喝掉了,没好气瞪他一眼,才对邢沣道。
“你呀,头脑是有的,比这几个二百五强多了,但是,你有时候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太把别人当傻子了。”
青山剑这句话如一根针,狠狠扎进了邢沣心中。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某一刻,自己以为水到渠成之时,封月志冷酷的笑脸下那一把黑澄澄的手枪。他以为只要自己在,应该可以阻止封月志的疯狂杀戮,但是,那个男人却根本没有给自己任何说话的机会。
是我太天真了么?是我天真的以为这一次,封月志会听我的话么?
直到这一刻,邢沣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你要的不仅仅是巫神血,你还要她死,对么?而我却成了你的帮凶!
封月志!
见邢沣脸色不对,李悦溪以为师尊说话太重,伤了师弟自尊,赶紧为他辩解道。
“师尊你说的不对,你没看见今天邢沣说完后那帮老家伙一个个如雷贯耳的样子么?那帮老家伙一定是觉得邢沣说的他们都没有想到,为了面子才做出一副高人的样子,明显做贼心虚。”
林浪也是皱着眉头道。
“对啊,我觉得他今天的分析完全没错。”
几个弟子你一言我一句,大有同仇敌忾的架势。却见青山剑只是摇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你们这样想就说明都还太嫩。”
“其实邢沣的分析完全没有错,错就错在他太把别人当傻子。”
“试想,当时在坐的都是一派之主,你们以为个个都是我们青山居,大猫小猫两三只,任由你们胡闹也没人约束?一个门派并非一条心,人越多涉及的事情就越复杂,关系就越微妙,能够管理好一个门派的当家,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个个心机深沉,才思敏捷,邢沣想到的他们能想不到?”
“况且,你们都漏了一个重要信息。贼子主要目标是高手的心中精血,而能练出心中精血的高手每一个门派里最多不超过两三人,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而这些人物,全部坐在万云门里。贼子为何要多此一举分散力量去打击一个完全没有必要的目标?”
青山剑此言一出,众弟子纷纷恍然大悟,是了,师尊当日临行前确实是告诉过大家贼子的手段目标,结果几天一过,所有人忘得干干净净。一时间也没人顶嘴了,全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聆听教诲。
“至于对方混淆视听也不可能。试想,贼子哪里知道云万里会请哪些人前来助阵?他们怎么肯定这些人里没有他们的目标?甚至他们都不确定云万里会不会请帮手。并且,万云门地处梅里城繁华地段,有官府做保护,他们这么做了无异于挑衅朝廷,你们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当年极左武烈庄被灭门,小皇帝本来就有心要除掉这帮祸害,只是江湖匪类还不能作为他大肆出兵的借口,只能派大内高手秘密调查。如果贼子主动挑衅朝廷,那就是关系到皇家威严的大事情,这不是明摆着给小皇帝机会么?你们认为贼子会这么做么?”
众弟子再哑然,这一点包括邢沣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过。
“最后,内鬼之说几乎不可能。来人全部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底细自然被人查过千百遍,他们带来的全部是门内的精锐弟子,其实就是亲信,底细自然也不会有问题。所以啊,邢沣,你聪明归聪明,我相信如果给你一些时间,你也能想到这些,但在当时的表现看来,你还是太嫩,对自己太有信心,反而将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青山剑一席话将几个弟子说得哑口无言,邢沣更是醐醍灌顶,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惆怅。其他几人年纪尚浅,也无世事历练,想不到这些也在情理当中。可怜自己两世为人,以为心思机敏,没成想在师尊这里完全不入流。直到这一刻,邢沣心中才渐渐将青山剑真正当作自己的师父,深深为他的不论是智慧、才华,以及人情练达所折服。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封月志,他会和我一样么?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会如我这般不假思索地就将自己浅薄的智慧摆上台面么?
封月志,你会怎么做?
青山剑见大棒打地差不多了,几个弟子如霜打的茄子,完全蔫了下去,才哈哈一笑道。
“这是怎么了?一点打击就承受不住了?我青山剑何时教出了你们几个不成器的东西?”
“今日正堂之内,你们可知我为何让邢沣来分析?”
几个弟子纷纷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还是那句话,你们来得莽撞了些。让那几个老狐狸惊讶于为师以及本门实力开始有所忌惮。你们没来之前,除了云万里,剩下几个门主对我表面上爱理不理,甚是瞧不起,实际上都在暗中观察,一直想找机会看一看我到底有几斤几两。为师苦啊,为了点儿逍遥日子装孙子,谁成想你们一来,我这些时日的孙子白装了。”
讲到这里,青山剑不禁咧咧嘴,是真的在装孙子啊。
“在这个世界上,拳头是实力的一部分,才思智谋则是另一部分,二者缺一不可。当时那种情况,几个门派明显是想看看为师的智谋论断,所以我才让邢沣出来讲讲看法。”
李悦溪一惊。
“师尊,那我们不是着了相?”
青山剑哈哈一笑。
“恰恰相反。”
“邢沣行事稳重,脑子也够用,他今天的分析虽然有些浅薄,但是相比较其他几门弟子,邢沣的智谋已经和他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我这一门文武双全,这才是今天几个门主惊讶的真正原因。”
讲到这里,几个师兄弟不禁联想起东临剑前来报信的那名弟子,确实是傻得可爱,没来由的纷纷生出一些优越感。
却听青山剑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大家气死。
“矮子里面拔高个,你们几个二百五就邢沣稍微靠谱一点,你们说,我不叫他叫谁?”
一时间屋子里纷纷响起宁死不屈的悲壮声音,要死要活骑马上吊得好不热闹。青山剑平静地眸子带着几分笑意渐渐看向窗外。窗外,一轮玄月当空,半凌霜,夜未央。
“云万里算是得偿所愿啦,有我这么个不问世事的高手坐镇,他也该安心啦”
邢沣也安静的看着窗外,渐渐地微笑起来。
“真有趣”
师徒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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