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三 阳谋

要说青山剑有多强，虽然精明如郭晓生可以猜到一二，知厉害的云万里也心中有数。但是，当这一群武林中响当当的一派之主和精英弟子们亲眼目睹过后，还是不免生出“这尼玛是人？”的想法来。

原因很简单，这一行高手一路纵马狂奔，吃饭喝水全部在马上解决，大家本着“人和马只能活一个”的原则咬牙飞驰，相互间也在暗中较着劲，谁都不愿意第一个提出要休息一下。这不明摆着吗？谁家第一个提出，谁家就承认自己武学不如别的门派。在江湖这种靠实力说话的地方是大忌，大忌中的大忌。所以，几大门主卯足了劲，相互间你追我赶根本不给活路。他们身后的弟子们一个个苦大仇深使出了吃奶的劲奋力追赶，心中不知将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十八代祖宗问候了多少遍。

便是在这种竞技氛围浓厚的环境之下，青山剑再一次施展出当年邢沣扔虎剑丸时在岐山深处看到的惊艳轻功。不同点在于，现在不止青山剑，整个青山一脉全部都施展出了这种旷世武学。

于是，人家骑马他们用脚，人家鼓劲他们轻飘飘，人家累的半死他们闲庭信步，人家哭爹喊娘他们抱怨风太大。

其实，不管是几大门主还是座下弟子，要论轻功都不会弱，甚至几大门主也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但是之所以大家选择骑马一是长时间施展轻功内力消耗极大，不利于长途奔袭，二来，大家也有意保留实力以防止途中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眼看青山一脉如此行事，大家心里就很清楚了，人家武学内劲循环往复绵绵不绝，根本不怕消耗。

这是门派武学的碾压啊。

直到亲眼目睹青山一脉的强大实力，几大门主包括座下弟子这才明白自己这些天是在跟怎样一群怪物共事，能做到如此程度，除了眼前这一行人，恐怕就只有当年极左武烈庄的乾坤动荡可以与之媲美了。同时，大家也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青山剑一脉的实力超凡脱俗，将成为这一次事件最大的变数。

但是，邢沣此刻内心却不平静，因为有太多疑问得不到解答。

突然，迎面的狂风戛然而止，然而自己并未停下脚步，转头一看，原来是青山剑不知何时与自己并肩。

这便是弟子与师傅的差距。青山剑周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破空的强风，同样一套武学，师兄弟们施展起来狂风猎猎吹得眼睛生疼，而师傅才是真的闲庭信步，就连半根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以至于当与师尊并肩时，自己所承受的强风也随即消失，就连豆豆都感觉不到强风袭面从邢沣衣襟里探出脑袋左顾右盼起来。

几个弟子见状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火速聚拢过来。

青山剑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是我太娇惯你们啊”

弟子们嬉皮笑脸打着哈哈，然后由于聚得太拢纷纷嫌弃对方碍手碍脚起来。

邢沣犹豫一二还是对青山剑道。

“师尊，弟子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青山剑闻言一愣。

“哦？你感觉不对劲了？”

不止青山剑，身边几个师兄弟也是一愣。

邢沣点点头。

“先是有信言明杀机，然后调虎离山挑动武林混乱，接着又有信言明真凶，引导大家聚集。师尊，您不觉得事情前后衔接得太及时了吗？如果是同一帮人所为呢？先是将武林高手分别聚集在交通要镇，然后断了支援门派的后路打破门派之间的微妙平衡，再言明凶手位置逼得大家不得不聚义株洲，最后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邢沣皱起眉头。

“并且，师尊之前讲过，凶手的目的是取高手精血，那些高手纷纷出走驰援的门派又有多少价值值得贼子倾巢而出呢？贼子这么做的目的不正是希望断绝那些门派高手的后路吗？一旦后路被断，他们便成了断线的风筝，不得不参与到此次所谓的株洲聚义当中。因为，他们需要给武林一个交代，也需要一次聚义来抵消门人被屠对门派所产生的负面影响，这根本就是一次阳谋。”

邢沣一番话说得几个师兄弟目瞪口呆，若是这番话被身后的几大门主听见，恐怕更是要惊掉对方的大牙。

青山剑闻言哈哈一笑。

“好好好，不枉我那夜对你的指点”

“你说得没错，这是一次阳谋。而且，那些个门主恐怕都心知肚明。”

青山剑此话一出，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邢沣恍然大悟。

“师尊的意思是，他们将计就计？”

青山剑摇摇头。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呀，也别把这帮人想得那么神。所谓当局者迷，有些问题你想到了恐怕他们不一定想得明白，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些人做出一致的决定。”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就已经陷入了被动，后手落子切忌急功近利，只可顺势而为。万云门做为诱饵将几大派高手聚集于此就已经中了敌人的圈套。支援门派纷纷被屠，导致万云门一个门派里住了好几尊大神，这样势必就会给万云门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同时，这些门派掌门高手不但孤立无援，而且门派威望折损，他们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丢失的人望。而这时，有一封极左老幺写的信摆在这些人面前其实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次事件有了一个公认的凶手，这个凶手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大家聚义株洲灭了这个门派，不仅可以挽回丢失的人望，即便到时候发现这个门派不是凶手，也能将责任推到极左老幺身上。谁叫这一切都那么巧合呢？刚好这个老幺失踪了，而极左武烈号令武林群雄也给了他们相信的借口。”

邢沣闻言目光一闪。

“这个道理不仅仅是万云门，其他几个收到战书的门派也同样适用。所以，这帮人才那么确信大家都会奔赴株洲。”

“没错”

青山剑点点头。

“所以，在走之前那几个门主争论的所谓信的真假不过是话里有话，真正在商量的其实是去与不去。而云万里最后让我做主也无外乎不想背这个锅，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这一脉不仅毫发无损而且实力超群，如果我也同意前往，那么到了株洲，不管贼子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也大大增加了与之斡旋的实力。”

青山剑此话立即令邢沣回忆起当时柳姝说的那番话，怪不得她要制止儿子，自己来讲，原来还是担心儿子的话讲得不够工整。

一时间，邢沣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硝烟弥漫的商场，正在和封月志在视频里讨论商业对手市场行为背后的真实目的。而其他几个弟子早已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次下山历练居然可以经历这样一件奇诡云谲的事情，更万万没有想到一件普通的事情背后居然藏着这么多人心叵测。

黄翔惊异道。

“怎么这些武林门派的头头脑脑看起来个个正义凛然高深莫测，背地里都这么无耻的吗？”

林浪往后深深看了一眼。

“其实他们也是被逼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取人精血的门派，阴谋诡计，隐秘奇谲，当真是一大祸害。”

“师尊”

李悦溪恨恨道。

”咱们这一次就替天行道灭了那个劳什子门派吧。”

青山剑闻言哈哈一笑。

“莫急莫急，沉住气。”

邢沣皱着眉摇摇头。

“师姐莫忘了，贼子多年来从未失手，这一次布这么大一个局将所有人引到株洲，恐怕他们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有了必胜的法门。”

李悦溪却是有些不服气。

“你呀，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却见青山剑不置可否地笑笑不再说话。邢沣本能地感觉到师尊话犹未尽，但既然对方不愿讲，自己便不问。自从拜入门下，师徒俩已经保持这般默契很久了。不管是虎剑丸，还是心剑仙诀，或者这次事件，邢沣渐渐明悟出一个道理：若缘分未到，则不必强求，只需静待时机。

其实这个道理邢沣何尝不知道，但人就是这样，看破与看不破往往只隔了一层纸，而道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明悟懂得，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内心深深叹息，莫名一痛。如果自己早点明白，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吧。

对吧，孙涵。

此时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一直没有说话的虎子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度正神色复杂地看着邢沣。

一路奔波自不表。

而作为这一次事件的风暴眼株洲天雄帮内此时大猫小猫两三只正百无聊赖地躲着太阳抽着烟，抓着虱子眯着眼。

罗浩炎炎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正听着手下来报。

“少主，按您的吩咐，外门弟子已经全部在赶回来的路上。只是，在传信的的过程中有兄弟发现之前假意宣战的门派似乎有异动。但当时时间紧急，便没有仔细查看”

罗浩炎炎毫无烟火气地看那人一眼，懒洋洋地说。

“哦？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那人略一犹豫，还是斟酌道。

“属下担心是否有人看穿了您的计谋”

那人说完便把头埋得更低了，深怕少主发难，罗浩炎炎喜怒无常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但他闻言只是冷笑一声。

“没事，下去吧”

那人如蒙大赦赶紧离开。

罗浩炎炎略显玩味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心里默叹就算是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处啊，眼里却是一道寒芒闪过。那双随时随地都带着戏谑味道的眼睛悄悄瞟了一眼炼血堂最深处，然后逐渐眯成了一条线。

秋老虎带着盛夏远行留下的余温将整个大地炙烤地蒸腾起滚滚热浪，仿佛世界都在这片热浪中扭曲了原本的模样。

当长途跋涉的旅人坚定地踏足株洲这片世界一隅，偏远破落之地的建筑远远看去在热浪中竟像群魔乱舞诡异地扭曲着，给人一种不真实之感。前后相差不出两三日，依信而来的武林门派便全部到齐。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进城，而是选择在城外集结。细细数来，竟多达三十往上，这几乎涵盖了大烨王朝现存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门派。

通过交流得知，不同城镇的当事门派及支援门派几乎遭遇了一模一样的事情，就连两次信的内容都一样。事情就逐渐变得明朗起来，写信人的目的就是想将所有人引来这里，至于想干什么，大家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贼子有实力将这里的高手们一网打尽。姑且不论自己这百来号人几乎代表着当今武林最高战力，即便贼子这些年来行踪诡秘屡屡得手，肯定藏有不为人知的恐怖手段，但是，随着各大门派如此大动作，想必官府早已暗中准备。

所以，众高手的依仗除了自身强横的实力，还有那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官方力量。自从极左武烈庄惨遭灭门的那一刻，大家便明白，皇家在武林中的威严遭到亵渎，而帝王的报复往往是悄无声息中的猛虎暴起，官府的力量一定会在某一刻如神兵天降帮助大家势如破竹直捣黄龙。

至于信的内容已经不是大家所关注的焦点，不管是不是出自极左老幺之手，按年龄推算，老幺此时也不过十四岁左右，即便乾坤动荡再如何厉害，也不指望一个少年可以达到多高的成就。极左武烈庄在当年覆灭的那一刻，它在武林中的权威就已经注定被渐渐淡化，那封信不过就是一个血肉横飞利益冲撞的借口。

而锅，还是要有人来背的。

至于青山剑，万云门一行人心照不宣地将这一位堪比巅峰罗成的绝世强者藏在了金光闪闪的众门主之后，大家都很清楚，这尊无欲无求的大神将是自己这一群人争夺利益名望的关键先生，当然不可能早早就将他推到台前。而青山剑本人也乐得清闲，纯粹就是一个吃瓜群众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出好戏。

邢沣当然清楚万云门一行人的真实目的，以及，在这些人正气凛然之下隐藏着的更深的小九九。不过，当他看到师尊笑眯眯的脸时，他突然明白过来青山剑带弟子们此行的目的：人间历练。

青山居就像一处世外桃源，弟子们每日在里面无忧无虑安心练功生活，却过于耿直憨爽，不懂得人心叵测的道理，难免以后吃亏上当甚至丢了性命。这一次除了为自己和虎子了却一段因果仇恨，更重要的便是让弟子们经历红尘滚滚，通晓人世艰难。

邢沣越发觉得青山居与其他武林门派的莫大差别，也许，自己对于师尊的猜测是正确的？

却在这时虎子悄悄对他道。

“咱们报仇的日子终于来了”

邢沣有些诧异地转过身看见满脸煞气，双目血红的虎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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