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九 归一宗

“那个混蛋，不讲义气！走了都不说来道个别，亏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酝酿了半天，结果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别让我再遇见他，不然非把他的腿打断！”

李悦溪红肿着眼睛已经唧唧歪歪一路了，身边天青云吹风呼啸。此时，几个少年正站在一把被薄薄青幕笼罩的巨大飞剑上。那把飞剑古齿流光，正是青山剑的法宝。宝剑如一梭飞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破空飞行。一路带着狂风穿云惊鸟，若不是足够高，又将成为人间奇闻之一。

站在剑头的青山剑一改往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懒散形象。此刻看去，他一头瀑布长发整齐束在脑后，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在阳光下，一层胶质物反射出隐约闪光。黄翔和林浪远没有女孩子多愁善感，唏嘘过后又恢复二五仔的本质，开始猜测起这层固定发型的东西是何物，直到林浪脱口而出。

“不会是树脂吧”

当他们看到佯装不闻的师尊老脸微红时，个个脸上终于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身原本穿了不知多久，且似乎永远拴不好束腰带的青布麻衣今天终于整整齐齐，大早上还专门让李悦溪烧壶开水熨烫过。

这一切太不寻常了。

“难道师尊在宗们有一个老情人？分别多年今日终于相见难免梳洗打扮一番，不然让别人知道他一个修道的在凡间被一群练武的鄙视了很久，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黄翔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就连还沉浸在离愁别绪当中的李悦溪都被成功带偏，浮肿的眼里渐渐闪现出一丝狐疑光芒。

“师尊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近过女色，难道真有母老虎管得严？”

“应该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师母吧，画本里都这么写的。所谓骏马常驮痴心汉，巧妇常伴愚夫眠。师尊都水成这样了，那师母得美成什么样啊。”

“苍天不公啊······”

青山剑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他转过头用杀死人的眼神看着这几个欺师灭祖的败类，咬牙切齿地说。

“没有老相好，也没有母老虎，再唧唧歪歪老子把你们挨个踢下去！”

几个弟子脖子一缩，赶紧老实下来。

而此行的目的地也到了。

大烨王朝面积纵十万里，北方边境正好与中州另一庞然大物天赐王朝接壤。两方国土接壤处，是一片恢弘连绵的山脉。从上方看去，山脉自西往东蜿蜒万里，其高度万丈不止，直插云霄，正是这一片山脉形成天然屏障将两大王朝隔开。百年间，王朝之争在边境时有发生，但多是小规模碰撞，且基本为精英较量。大规模军队不要说身上数百斤的兵甲，就是赤身裸体，也很难成集团化翻越高山形成交战。所以，从一定程度上而言，是这片山脉促成了两大王朝表面上的和谐。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巧合，两大王朝百姓居然为这片山脉取了同一个名字。

止戈山。

然而，打死他们也想不到，真正让两大王朝不敢在此轻易用兵的原因在于，这片山脉属于一个道家门派，一个仙家圣地，就是此行的终点。

归一宗。

此时，古齿飞剑缓缓降落，一行人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去，一眼看不到云端。弟子们纷纷感叹，高，太高了。比起之前青山居所在的那个小山坡，这片山脉简直就是庞然巨物。邢沣回想起老树村所在的岐山，比起眼前这尊巨物，也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青山剑瞟一眼弟子们，连连摇头。

“怎么教出你们这几个乡巴佬，少见多怪。”

黄翔当即小声嘀咕起来。

“还好意思说，从不带我们外出游历，好不容易出趟门就是给你当枪使。整天窝在青山居给你洗衣做饭，现在居然嫌我们见识短······”

然后就挨了一个又大又响的暴栗。

李悦溪瞪着眼儿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一时间直觉头晕目眩，脚底生凉。

“师尊，咱宗门该不会在峰顶吧？”

青山剑也不理她，只是抬手一道印诀打出。不多时，山脚下，众人面前那郁郁葱葱生机无限的层叠密林光影流动间居然扭曲了一下，然后匪夷所思地如一道幕布从中间向两边缓缓拉开，里面一条笔直天梯就呈现了出来。那天梯不知何种材料制成，白玉剔透，光洁晶莹。千百年来，不知多少能人上仙踏足而过，居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干净地让人不忍玷污。而天梯两旁，是密林深处鸟语花香，阳光透过树叶穿泄而下，将这片人间仙境分割成光影明暗，不时有小动物仓皇而过，留下一道飞快的身影让人忍俊不禁。在那天梯高处，隐约还有鸟儿驻足，引吭高歌。这一派人间仙境看得几人目眩神迷，如痴如醉。

青山剑毕竟是老油条了，看都懒得看一眼，当先迈步走了进去，几个弟子见状纷纷跟上。邢沣心里有些发紧，一开门便是如此神秘轻灵，端的是神仙手段，不知自己偷偷修炼的心剑仙诀和神识中那颗虎剑丸还能隐藏多久，到时候，又将如何解释。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青山剑一脉稳步踏上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天梯，周围的景色也随着众人不断向上而逐渐改变。那一片静谧森林被留在身后，周围是一片晴空万里，不时有鸟儿好奇凌空，看看又是谁家弟子登梯而来。到了此处才发现那条天梯悬空而建，根本看不到当中有支撑之物。弟子们越走越是心惊，直到两股战战，每一步都迈地如此小心，生怕一个步子踏重了就将天梯拦腰踩断，摔成粉身碎骨。

这时，青山剑才缓缓道。

“你们脚下这条天梯叫做两相忘，由创派祖师洞云道祖亲手搭建。相传他老人家在建立宗门之时，希望加入的弟子们明白忘却凡尘种种，从此天人永隔的道理。但是他思复良久，尝试了各种方法均觉不妥，后来神游之时，隐约看到一条通天石阶由下而上连接宗门与凡间。终于明白忘却是一段过程，而非一种结果，于是施展大神通，创造了这条天梯。规定凡是新入门弟子，必须经由此梯到达宗门，算是入门仪式。”

弟子们闻言纷纷若有所思。邢沣目光所及之处，下方是越来越远的地面森林，上方是一眼望见的飘渺云端，脑海中回忆起前不久师尊说过的话。

“可是我哪里知道那个大忽悠说话说一半，修道修道，哪里那么容易，山中无日月，洞里无乾坤，我这一去，就是两百年。”

心中渐渐有了明悟。这条天梯就像凡间与道门最后的联系，当一个人踏上天梯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离凡尘种种越来越远，那些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也随之消散于天地之间，直到与自己再无半点关联。而远方飘渺的云端就像求道途中如梦如幻的彼岸，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谁也无法确定自己苦苦追求的道果是否真如想象中那样。

两相忘，两相忘。我忘记人间，人间也忘记我。从此飘渺云中一半仙，浮生不沾尘世缘。

随之而来的却是心中一声苦笑。云中自有云中缘，哪里又有人真正做到无我无他，不沾因果？前尘往事、今生际会在脑海中一一浮现，那些爱恨情仇，痛苦猜疑，哪里又是一条天梯便能说断就断的？

想到这里，邢沣才明白，两相忘，原来即便祖师大能，也做不到说忘就忘啊。

再往上走风渐渐大了起来，空气变得有些稀薄，几人一路清风倒灌伴烈衣，须发飞扬人思量。

直到大家穿过那层飘渺云端，风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展现在眼前，是一古朴的厚木山门，门阔而无雕饰，两边白玉石柱上分别刻有苍劲文字。

右书：万物皆由道。

左书：由道终归一。

山门上方一张木匾，沉如墨玉蚀刻，深邃自然。上书：归一宗。

青山剑看一眼身后弟子，淡淡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一，这便是归一宗啦。”

弟子们闻言似有所感，但是细细品味又摸不清方向，那电光火石间的灵犀一闪来也匆匆，去而仓皇，根本来不及悟出些许味道便消失不见，徒留余香。

正在此时，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小道童，那童子卜一见面当即一揖，脆生生道。

“青玄师叔祖，掌门已在天上离等候多时。”

说完便让开身子，执礼恭迎。

青山剑闻言点点头，当先一步跨了进去，弟子们随小道童跟在身后。路上，大家好奇地打量起身边这个童子，见他年不过黄口，生得粉嫩圆润，那身道服看样子是由大改小，裤腿明显长了一截，走起路来拖拖洒洒，莫名可爱又好笑。

李悦溪少女心泛滥，凑上去贴着小道童问道。

“小鬼，这么乖巧，叫什么名字啊。”

那如兰香气呼之欲出，小道童粉嘟嘟的圆脸立马通红一片，赶紧躲开，嘴里念叨。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然后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

“居士莫要逗我，男女有别，男女有别。”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师兄弟们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从未见女英雄吃过瘪，今日可算如愿以偿。李悦溪生性纯良，哪里明白这些规矩，被这小童子虎得一愣一愣，只是不明白那三个家伙的笑声中为何略带一丝猥琐。

紧接着，大家就笑不出来了。

进入山门后，是一条林荫小道，两旁古木参天，郁郁葱葱，行走不过百步豁然开朗。

前方，一片巨大广场突然跳进眼帘，地面白玉剔透，光洁晶莹，竟是与之前的天梯同一种用料。目光所及云卷云舒，隐约间广场两旁天河倒灌，飞流倾泻。人行走在上面竟如虚空踏步，飘渺轻灵。广场周围东、南、西、北、西南、东南、东北、西北，八个方位分别铜铸景星大瑞，似有五彩霞光印得满天神光四溢。

此时，有近十人男女青年身着道袍，于广场上分散而坐，呼吸吐纳。

那小道童见大家看呆了，圆脸上显出得意之色。

“这里是山门广场，又称云海天穹。平日里外门弟子就是在这里勤练不坠，根骨上佳者才有资格被选入内门。”

几人闻言脱口而出。

“外门？内门？”

小道童先是瞟了青山剑一眼，见对方没有表示，这才继续道。

“你们以为谁都有这么好运气，被师叔祖收为弟子直接进入内门？我归一宗几千年豪门大派，甄选弟子自有一套体系。每十年，都会有外门执事奉命下山游历人间，只有被他们看中之人才有资格跟随上山进入外门。一般而言，外门执事每次下山的时间不超过两年，所选之人数不过十人，所遇之人可谓机缘根骨缺一不可。这些人一旦进入外门，就有10年时间跟随执事修炼仙家基础典籍《升仙诀》。10年之内，如果成功迈入神通境，才有资格进入内门，被各位师叔祖挑选成为内门弟子，修习我归一宗正统飞升典籍《万象归一》。听其他外门师兄讲，这么多年以来，能进入内门者凤毛麟角，简直稀有。而那些没有迈入神通镜的绝大多数弟子，极少数可以成为外门执事，大多数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基础境界，干一些杂事，碌碌无为，直至坐化。”

听得此话，大家才地发现，极目远眺，可以隐约看见景星大瑞处都有房屋，想来就是外门弟子居所。

同时，几人也冷汗淋淋。敢情仙家宗门这么难混，原本对于这里的美好幻想瞬间碎了一地。虽然听小道童的意思自己应该是直接进入内门的，可心里依然不安，莫名觉得压力山大。林浪赶紧跑到青山剑面前耍宝一样堆着笑，讨好地问道。

“师尊我的好师尊，您如此高大伟岸，应该不会看着心爱的弟子沦落到外门去的嚯。”

青山剑瞟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奸笑。

“看为师心情吧。”

弟子们闻言赶紧上前嘘寒问暖，将日后所有杂事大包大揽，并扬言一定让可歌可敬的好师尊有一个安详快乐的晚年，师尊万岁。

而此时邢沣心中更加确定，心剑仙诀并不属于归一宗。他走在后面静静看着前方青山剑懒散飘逸的背影，更觉神秘非凡。

师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穿过云海天穹，又是一处广场，只不过这里相比之前要小得多。广场两边分别一处宫阁，西为天机宫，东为藏经阁。

走到这里，小道童接着介绍起来。

“天机宫主要是掌门和各位师叔祖观天象，断凶吉，商议大事的地方。藏经阁里收藏着大量道藏经典以及前人修炼心得，所有弟子都可随意查阅。”

说完他指着广场正中央那尊高达数十丈的青铜人像道。

“这便是我归一宗创派祖师洞云道祖的真人像，自老祖得成正果飞升仙界已逾千年。”

几人闻言大惊，得成正果飞升仙界？难道所谓的到达彼岸指的就是飞升仙界？那仙界又是什么？

青山剑朝人像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才回过头道。

“你们几个，听着就行，想那么多干嘛？忘了之前我怎么对你们说的了？赶紧拜祖师。”

弟子们闻言这才想起青山居里师尊的那番话。

“修道者是与天斗，也是与自己斗，终有一天，你们当中有人会陨落，有人会得证大道，甚至会有人走上长川子一样的道路。你们会感到恐惧，感到孤独，感到寂寞，甚至会后悔。”

念及于此，几人赶紧收拾摇曳心神，依言而行。邢沣边拜边想，人间上面是仙界，那仙界外又是什么？这里是否如我之前的那个世界一般？如果是这样，哪里存在什么仙界？那些飞升的大能又去了什么地方？

拜过祖师，再往前走就是一处万丈悬崖，远方云雾缭绕，依稀可见峰峦叠嶂，似有建筑立于峰顶。

这时，小道童冲青山剑一揖，恭敬道。

“师叔祖，弟子就送到这里了。”

青山剑点点头，指泛青芒朝道童额头一点。

“幸苦你了，回去吧。”

后者面露狂喜如获至宝，赶紧又是一拜，然后蹦蹦跳跳往云海天穹而去。直到此时大家才明白，敢情这小鬼也是外门弟子之一，怪不得刚才讲到内外门时那股子酸劲儿，是羡慕嫉妒恨啊。

见小道童走远，青山剑才笑起来。

“这小家伙也不知是谁看中引入山门，小小年纪心思这么多，长大了还了得。”

随即掐指念诀，一道青芒打向云端，不多时，万丈悬崖间就出现一道飘渺云桥。他当先一步迈出，慢悠悠地走了上去。几个弟子二话不说，紧随其后。

行至中央时，可以看见对面有五指山峰耸立云端，青山剑边走边对弟子们道。

“前面就是内门所在的五指峰，中峰为掌门翠玄真人所在天上离。自西向东分别是海蟾真人所在海中月，玉真真人所在石中玉，薇和真人所在林中花，以及为师所在的山中金。五峰一脉气运相连，是为五行神峰。而现在，为师便带你们去天上离拜见掌门真人，正式成为归一宗弟子拜入我门下。”

几人闻言精神一振，这就要成为仙家弟子了，心中兴奋，脸上也挂着期待。

不多时，远远便看到雄伟大殿，殿门挂着金色牌匾，上书：天上离。只见殿门大开，两道身影立于门前，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远远地，有法音环响，是为大能。

“青玄师弟，一别近甲子，你总算回来啦。”

这边，青山剑嘴角一撇，悄悄道。

“浮夸怪。”

（作者话：即将签约了，第一次写小说，很激动，也很感慨。我很高兴能将心中那个缠绵故事分享给大家，也请大家多多支持我，如果喜欢我的故事，请记得点赞、收藏，感谢梧桐，感谢所有为之奋斗努力的人，谢谢。）

因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