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七 故人相见

月光映照下，两个人影行走无声，刚来到村口，就发现前方站着一人。邢沣一愣，随即不动声色道。

“瘦小猴儿，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睡觉？”

同时心中诧异，刚才法宝巡视，并未发现还有人在屋外。

对方并不回答，只是沉默站在那里，夜晚银光照在他的背上，此时此刻，从正面反而看不清他是何种表情，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煞是清晰，散发出阵阵古怪之感。

龙玉儿见状悄悄对邢沣道。

“不对劲。”

紧接着，所有民村缓缓打开屋门，一步一步，悄无声息走了出来，很快将二人围在中间。邢沣一一扫过大家，熟悉的脸庞，木纳的表情，大家如行尸走肉一般垂首不语，甚至花姐姐怀中婴儿都是这般，仔细一看，才发现，孩子习惯性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唇齿间仿佛血光隐现，竟是咬破了也不自知。

一股寒意瞬间侵袭后背，即便当初在株洲，面对炼血老祖时，邪道宗师以万人为祭，血浪滔天，威能无限，也没有今晚这般诡异发冷，彻骨阴寒来得瘆人可怖。

邢沣眉头一皱，大感不妙，同时心中悲愤，一股戾气升腾。明台之上，虎剑丸感知主人愤怒，熠熠生辉，泰阿宝剑居然主动现形，竖在身前嗡嗡作响。

只见邢沣怒目而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低吼道。

“邪道作祟，还不现身！”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下一刻，四周村民缓缓抬起头，呆滞的神情下，双眼渐渐变得狂热，整齐划一，机械性地同时重复着一句话。

“我欲成仙，我欲成仙，我欲成仙，我欲成仙。”

然后，渐渐围拢过来。

泰阿宝剑感知危险，嗡地一声就要发难。邢沣真元股荡，生生将宝剑拦了下来。身边龙玉儿召唤出无定飞环，可是看一眼周围村民，眉目间挣扎一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有破空声由远及近，一道剑影御风而来，几个呼吸间就将村民屠杀一半。来人极为果断，剑光所至皆为一剑封喉，中剑村民无声倒下。但诡异的是，活着的村民似没有看到眼前发生一切，他们无喜无悲，不躲不闪，傀儡一般缓缓前行。

邢沣一惊，刚要阻拦，待看清来人，惊讶道。

“虎子！”

是虎子。

但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五年过去，他成长得高大伟岸，那把剑柄被手拿捏得油亮光滑的柳叶剑寒光乍现，月光下，映照出一双悲愤交加，痛苦彷徨的眼。

“走！”

虎子低喝一声，拉起邢沣直往村外去，龙玉儿紧随其后，三人倏忽间便没了影子。徒留下一地尸体，和一村行尸。

岐山之大，连绵起伏。三个人影在林中破夜穿行，吓得飞禽走兽四散而逃。突然，人影一顿，邢沣一把甩开虎子大手，急道。

“你干什么！你刚刚干了什么！”

虎子停在前方没有转身，背影渐渐颤抖起来。龙玉儿赶紧拉住邢沣袖子，她的修为已至神通大成，刚刚经历看得比对方清楚。

”一尘子，不要急，事情太过蹊跷，先听他怎么说。”

邢沣这才冷静下来，刚刚龙玉儿似乎话里有话，他诧异看对方一眼，发现对方看虎子神情戒备，似有敌意。再看虎子，此时他缓缓转身，竟然双目带血，漱漱而下，是血泪。他声音沙哑，缓缓道。

“邢沣，救救我们。”

事情是这样。

当年虎子告别青山一脉，独自归乡，本来并无异常。村里人见他回家，都极为欢喜，宰羊杀牛，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接下来几年，由于身负绝世武功，虎子渐渐成为村中领导，带领男人们进山打猎，教大家练武强身。可是，渐渐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首先是村中小孩，夜晚莫名失控，齐齐聚在月光之下遥望星空，任凭大人如何呼唤也不见醒来。起先虎子以为孩子们是否被山中虫蛊咬伤得了臆症，待用内力查看，却不见异常。一连月余，夜夜如此，大人们全慌了神。花姐姐甚至央求虎子御起轻功，出山寻医。虎子当然照办，他回想起当年株洲之战，万云门云飘飘并未参与，虽然门主云万里身亡，毕竟在城中经营日久，云飘飘本人亦非庸才，当即动身前往求助。

可是，当他赶到万云门时，才发现，由于官府新风，万云门早已转型做起商贾经营，门下剩余弟子全部遣散，云飘飘本人不会武功，所经历之事无外乎人情缠斗，根本不知道如何帮忙。不过，念着昔日情分，她竭尽全力，带着虎子满城寻访名医，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收获。万般无奈之下，虎子只得两手空空地赶回村子，生怕又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当虎子跋山涉水，拼尽全力赶到时，居然发现孩子们的病症无药痊愈了！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谁成想，当夜，就发生了如今夜一般的诡异事情。

“邢沣，你能想象，村子里的亲人面容呆滞地将你围在中间，嘴里不停说着你根本听不懂的话，甚至当孩子们拿起屠刀要将你刨腹时的恐惧吗？”

“他们白天还好好的，可是，一到夜里，就成为傀儡一般的妖邪！”

虎子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

“我没有办法，一到夜里就东躲西藏，也不愿意离开他们，生怕我一离开，再回来时，他们的情况更糟糕！”

“可我是人啊，我要睡觉啊！”

“有一晚，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将房门锁好，想着小憩一会儿。可是，当我痛醒过来，发现大家把我围在床上，孩子们正将一把刀切进我肚子里！”

说着，虎子掩面痛哭起来。

“情急之下，我下手了！我对自己的亲人下手了！”

紧接着，是他猛然抬头，神经质一般笑起来。

“可是，你猜，你猜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邢沣预感不妙，想起回村时人们并无大碍，以及夜里虎子的杀伐果断。

“我杀光了他们！我杀光了他们。我实在承受不了了，我想着与他们同归于尽，我想着，来世给他们当牛做马。”

“可是天一亮，地上、床上、身上的血迹都没有了，大家身上的伤口都没有了！他们全都活了过来，并且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彻骨的寒冷瞬间侵袭全身，邢沣双脚发软，头皮发麻，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知道我杀了他们多少次吗？”

虎子颤抖地竖起右手食指。

“一百次！整整一百次！次次杀死，次次活过来！”

“邢沣！”

虎子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神态几近崩溃。

“村子已经变成了地狱！”

“后来，我想到了你，想到了师尊，想到了你们去修道了，你们是仙人了！我想联系你，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归一宗所在。”

“绝望之下，我想到了青山居，想到了院子里那口大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撞了钟。我不敢再回村子，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就在青山居天天守着大钟，期待奇迹发生。”

邢沣看着虎子，喃喃道。

“所以，你等来了豆豆。”

“对。”

虎子点点头。

“豆豆来了。”

“我本来会写的字就不多，只能连写带画，期待，豆豆能够将信带给你。”

“我等了很久，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不知道豆豆会带着信去向何方。直到我等不住了，我担心大家，我想悄悄溜回来看看，结果，我居然看到了你！”

说到这里，虎子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邢沣，不住道。

“救命，救命啊！”

邢沣早已心乱如麻，看着昔日兄弟痛苦癫狂如此，一时间心痛自责，悲伤疑惑，全数涌上心间。

而现在，他能做的，只是轻轻拍着对方肩膀，温言安慰。

“不哭，不哭，我在，我在。”

一如当年，两个少年千里拜师，在梅里城中遭遇乞丐欺负那样。

突然，虎子猛然抬头，怔怔看着他。

“你没有告诉师门对吗？你看懂了我的来信，对不对？”

邢沣连忙点头。

“放心，没有。”

可是，他看到虎子狐疑且充满敌意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龙玉儿，赶紧解释道。

“她是我师姐，有大神通，是我请来帮忙的，有她在，我们一定可以解决问题，放心，师姐不会出卖我们的。”

奇怪的是，龙玉儿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沉默不语。

虎子闻言郑重地看着邢沣，一字一字咬牙道。

“不能告诉师门，邢沣，仙人诛邪，如果让师门知道，以师尊的手段，一旦找不到解决办法，我担心他真的会出手杀死全村人的！是真正的杀死！我们不能再失去亲人了，你明白吗！”

邢沣赶紧将虎子揽在怀里，轻言安慰。

“不怕，不怕，师尊并不知晓，我没有告诉他们，放心，有我在，我来解决。”

此时，天空已现鱼肚白，山林间渐渐有了活跃气息，是天要亮了。

邢沣目光深沉痛苦，他与龙玉儿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里那抹深深的担忧。

不多时，虎子精神涣散，体力不支，竟然沉沉睡着了，再仔细观察，发现他形容枯槁，身材虽然高大，但异常瘦削，可以想像，这件事对他而言是精神肉体怎样的折磨和摧残。

将虎子安顿好，邢沣眼神示意龙玉儿借一步说话。二人来到稍远的地方，龙玉儿当先开口道。

“一尘子，这个虎子不对劲。”

邢沣点点头，眼里担忧之情浓得化不开。

“师姐，你是想说一切衔接得太快？”

“对。”

龙玉儿看了一眼沉睡的虎子。

“我们来到老树村，当夜就遭遇变故，紧接着虎子就出现了，还告诉你这样一个故事。一环扣一环，他既然如此彷徨恐惧，既然决定在青山居等待救援，又为何走这一遭？而且刚好遇见我们？况且，青玄师叔为人如何你比我清楚，你也对我讲过虎子对他多么崇拜敬重，可为何此事一定不让他知晓？是真的怕他杀人，还是怕他知道？”

邢沣定定看着眼前女子，之前只道她古灵精怪，坦荡热忱，没想到居然心有灵犀，如此聪慧。但是，越是如此，邢沣心中越是不安。

他两手按在对方肩膀，郑重其事道。

“师姐，你回去，此事我一人解决足矣。如果我半年不回，你就去山中金找我师尊相助。”

龙玉儿闻言恶狠狠瞪他一眼，不满道。

“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我？”

邢沣摇摇头。

“此事诡谲，恐怕背后藏着更大秘密。你我二人悄悄下山，师门并不知晓。如果我们被困，恐怕真的无力回天。到时候，再想求援就来不及了。不如你先置身事外，即便我遇到危险还有你在师门助我。”

此话看似逻辑严密，情真意切。可龙玉儿并不买账，她鼓起腮帮子，斜着眼儿瞪着邢沣，冷笑道。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把我支开独闯龙潭？你好英勇！”

邢沣见状，知道瞒不住她，心中着急，脱口而出。

“空空儿，你若因我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自处？”

刚一说完，他就愣住了。龙玉儿小脸儿一红，赶紧低下头，嗫嚅道。

“你叫谁空空儿？那是我掌门师尊叫的。”

随后发觉不对，又盯着他。

“诶？诶？诶？什么叫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你师姐，堂堂掌门弟子，归一宗双骄之一，大神通，大仙人。你个定神期都不怕，我还怕？到时候还得求着我救你呢。”

“再说了，什么叫你如何自处？我愿意。”

言罢又觉得话里暧昧，赶紧低下头，脸红到了耳朵根。

邢沣拗不过她，又觉气氛尴尬，生怕再说错什么话，只能无奈地点点头，看向沉睡的虎子，眸子里复又忧虑思索，疑惑伤心不一而足。

龙玉儿见状悄悄拉起他的袖子，轻咬红唇，脉脉眼波。

“不要担心，天塌下来，有我与你一起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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