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 若人生只如初见

不知过了多久，当清晨第一缕光线刺破黑夜，投来光明，虎子才幽幽转醒。

卜一睁眼，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警惕地四下张望，当看清身处何地，又看到不远处的邢沣以及依然昏睡的云飘飘，才长舒一口气，旋即，整个人又陷入尴尬与沉默当中。

邢沣静静看着他，没有质问，也没有安慰，那双温和平静的眸子似要将他所有心思看穿，越是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越是觉得站立难安，手足无措。

良久，虎子自嘲地一笑，还是道。

“石头，我没想瞒着你······”

话说一半，又觉不妥。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

邢沣闻言摇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必须要诉我。”

他目光一暗，自己何曾不是身怀绝密往事，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虎子闻言抿抿嘴，挣扎一二，最终低下了头。

“石头，我错了。”

事情，要从五年前，二人青山居分别后讲起。

当年，虎子毅然决定放弃得道机会，回到朝思暮想的老树村。

在那之后，他每天教村民练武，带头进山打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到邢沣故居打扫整理，也细心地保持陈设不变。

日子一天天过去。

可是，每过一天，他的内心就失落一天。奶奶去世了，花姐姐嫁给了瘦小猴儿，由于见识不一样，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和村民没有了共同语言。

他渐渐变得孤独，越来越后悔当初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直到有一天，他实在思念邢沣，思念青山居众人。于是辞别乡亲，独自回到青山居睹物思人。可是这一眼，就看见了师尊故居里，那首意味深长的诗。

有别于邢沣，他不曾听闻师尊念唱，也就不会这么快发现其中关隘。可是，那句“君若问我意，便道一气来”，最终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如邢沣当年那样，他开始抽丝剥茧，整整半年，终于明白了其中寓意。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虎子的门，也开了。

狂喜之下，虎子终于明白为何株洲之战时，邢沣可以施展神仙手段，原来是《心剑仙诀》！

“我心中怨过你，为何你得了好处却不告诉我？你明明可以告诉我。”

“但是后来，我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带着心剑仙诀，虎子回到老树村。

他开始深居简出，日夜修炼，很快就到了心中种剑。他想种下一把守护之剑，守护乡亲，守护花姐姐，守护希望的一切。

可是什么是守护之剑？

他不明白。

他的思绪开始变得纷乱，他多希望村子里人人如龙，人人成仙，多希望这里是世外桃源，再也不被打扰，再也不需要谁来刻意守护。

于是在那天，心魔降临了。

他的心魔很特殊，特殊到不知如何形容。

那是一个美地惊心动魄的仙子，翩翩而来，含情脉脉。

仙子朝他温柔地点点头，似看清了他心中痛苦，梦里希翼。

于是，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村子惨叫连连血海一片，他能感受到大家正经历屠杀，可是他无法从入定中醒来，无法睁开眼，无法动弹。

直到一切结束，虎子仓皇跑出屋外，奇迹发生了。

大家完好如初，生活依旧。

可是，谁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虎子本以为一切只是梦境，一切都是幻觉。

直到一个月后，之前描述的事情开始发生。他才发现，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噩梦成真。

“起先，孩子们出现异常，我寄希望于虫蛊所致，我的心魔没有成真。直到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再也骗不了自己，我闯祸了。”

“有一天晚上，来了一个熊妖，一个虎妖，一个蛇妖。三妖一来就开始杀人，我打不过他们，被擒住。到了白天，村民们复活，他们又接着杀，村民再活，他们再杀，如此一直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他们也累了，就把我抓走了。”

“我趁他们不注意，自己跑了出来，才有了后来去青山居遇见另一个自己。”

“我不敢让师尊知道，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不知道怎么对他讲，我只能想到写下那封信，找个机会偷偷交给你。”

“可是，我刚到青山居，还没来得及敲钟，就发现，另一个自己已经在那里了！”

“接下来，我们打了起来，他斩断了我一手臂，我只能逃往云飘飘那里寻求庇护，直到你到来。”

“我也不敢对你说实话，我期待着你可以轻松解决我所犯下的错误，然后飘然离去，我们从此永不相见。”

虎子说完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他不敢看邢沣，甚至不敢抬起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委屈而惭愧。

可是，邢沣异常平静，根本无法从他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发现哪怕一丝波动。

虎子见状眼神突然变得游离。

邢沣目光一闪，心中暗叹一声。

正想说什么，突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刺痛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孙贼，讲大话要掉舌头的知道不？”

青山居大门口，站着两名男子。

邢沣目光所及，眉头一皱，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却见二人自顾自慢慢走来，其中一人边走边嘀咕道。

“还挺会玩儿，你以为是欢乐斗地主啊，双王四个二，飞机加对子，你怎么不上天呢？”

来人居然是阔别五年的罗浩炎炎和疾风。

当年炼血堂惊鸿一瞥，诡异分别，邢沣做梦也不会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相遇。

却见罗浩炎炎朝他嘿嘿一笑，略显尴尬地挠挠头，有些手足无措地酝酿半天，最终只得干咳一声，笑道。

“阿沣，我是封月志。”

邢沣静静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罗浩炎炎眨眨眼，又挠挠头，试探道。

“天、天王盖地虎？”

邢沣还是不答，依然沉默，眼眸平静地可怕，如一头即将暴起的猛虎，藏匿起全部身形气息，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

罗浩炎炎皱着眉头往后退一步，举起双手温和道。

“我的哥，先别发火，能听哥们儿解释两句吗？”

直到这一刻，邢沣才从轰然汹涌的回忆中强行稳住心神。

原来他不是平静，而是激荡。

在刚才一瞬间，所有回忆如洪水猛兽侵袭而来。那些人，那些事，那块血。心中谨慎封存的痛苦深情仓皇逃出，报复一般疯狂啃食起他的全部心神，他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每一丝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在阵阵发痛。

可是，明台之上，唯一尚存的清醒灵智轰然睁眼，目光锋利。

醒来！

邢沣明台一颤，回归现实。

他静静盯着罗浩炎炎，观察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最终，他冷笑一声，淡淡道。

“先闭上你的乌鸦嘴。”

随后，他的目光移向虎子，却发现对方神色慌张，摇摇欲逃。

邢沣还来不及反应，就听罗浩炎炎调笑道。

“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话音还没落下，罗浩炎炎瞬间化作一道血影来到虎子面前，抬手就是一掌盖下。可掌风未至，泰阿宝剑突兀现身拦在他与虎子面前。

那边，邢沣双目一白，额间青筋暴起。

“急！”

宝剑闻声而动，掉头朝罗浩炎炎刺来。

后者尖叫一声，疯狂后退，指着邢沣大吼道。

“你疯啦！上次被你砍了一剑现在都没好，又来！”

疾风见状就要动手，却被他一个锋利的眼神拦了下来，他冷冷道。

“我兄弟二人的事情与你无关，滚开！”

疾风面色一暗，垂首不语。

邢沣面容冷峻，送给了罗浩炎炎同样的话。

“我兄弟二人的事情同样与你无关，你也滚开！”

后者气极反笑，指着虎子吼了起来。

”他妈的，是不是每次都要我狠狠骂你一顿你才能明白？当年若不是你自作主张会有后来的事情？现在全怪在我身上？你和他是兄弟？你看看他是什么！”

说完，罗浩炎炎带着无边愤怒，周身血光大起，眼看就要施展神通。邢沣见状一惊，这种感觉是曾相似，原来是当初炼血老祖的味道！

那边，虎子突然大吼一声，指着罗浩炎炎骂道。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们，我会落到如此下场？我会变成今天这样？你还我乡亲，你还我父母！”

说完，只见虎子二指点额，双目一白，同样的起势，同样的味道，他身前突然竖起一把残剑，因为只有半截。

此剑通体发黑，冷光闪耀。

但闻虎子一声暴喝。

“斩！”

残剑闻声而动，刹那间来到罗浩炎炎身前。

“当！”

后者纹丝不动，硬生生承受了一击，冷蔑之色毫不掩饰。

“cosplay啊，白痴。”

但见罗浩炎炎右手成爪，五指一缩，一股巨大吸力瞬间将虎子吸了过去，掐着他的脖子硬生生举在半空，稍一用力，虎子整张脸涨得通红，全身乏力，挣扎不得。

邢沣见状心中着急，仙诀启动，泰阿宝剑正要发难，突然凭空一滞，居然消失不见。

再看邢沣，脖子已经在罗浩炎炎另一只手里，同样被整个人吊在半空。

“你以为你看清了真相？你以为你接触了真经？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是！”

“眼前镜花水月，四周幻象丛生，邢沣，你看得清吗？你看清过吗？这个世界，你真的看明白过吗？”

“我早该这样，我早该打醒你，早该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你面前！”

“当初你怜悯孙涵，你说你爱她。”

“现在呢？你怜悯这个白痴，你说他是你兄弟？”

“好！，我就让你看看，你所谓的兄弟是什么！”

罗浩炎炎双目血红，连骂带吼，骂完右手一发力。

只听咔吧一声，虎子断气了。

邢沣直觉全身乏力，明台被锁，仙诀根本无法启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虎子死在罗浩炎炎手里，眼睁睁看着虎子的尸体被丢得老远。

但是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死去的虎子懵懵懂懂居然站了起来！

他就那么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虎子刚一站定，就看到罗浩炎炎在打邢沣。他双目圆瞪，全身一惊，喊道。

“你干什么！你放开石头！”

话音刚落，疾风一个闪身出现在虎子身后，他又死了。

接着，他又活了！

“你干什么！你放开石头！”

然后又死了。

“你干什么！你放开石头！”

如此循环十来遍，只把邢沣看傻了眼。

罗浩炎炎放开呆滞的邢沣，任凭他跌落在地，然后慢慢走上前去，站在虎子又一次的尸体面前，在他还未复活过来之前，一滴精血掉缓缓落下。这一次，虎子没有再活过来，他真的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是巫神血。

罗浩炎炎转过头来看向邢沣，此时他双目隐有泪光，脸上却带着微笑。

“我记得以前好多人的QQ签名都是，若人生只如初见。”

“可像现在这样，你真的还会觉得很有诗意吗？”

邢沣没有说话，他全身冰凉，汗毛直立。

那边，刚刚醒来的云飘飘又一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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