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雄辩

就在这时，现场突然响起了一个十分突兀、冷峻而平静的声音：“尊敬的元首，您能否再花几分钟听我说几句？”

已经走到门口的希特勒十分惊讶地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珠子盯着冒冒失失地突然说话的蒋纬国，蒋百里、程天放、戈林、里宾特洛甫、大岛浩等现场其他人也都惊讶一片。蒋百里在回过神来后顿时为蒋纬国的胆大妄为而吃了一惊，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赶紧收敛，不要失礼，但蒋纬国不为所动，他昂昂然地上前一大步，大声地道：

“元首阁下和诸位刚才谈了很多，但都只是隔靴搔痒、蜻蜓点水，根本没有切入真正的主题！既然这场会谈是非正式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为什么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元首阁下，我只想请教您两个问题，第一、中国和日本究竟谁有着更强大的合作潜力？第二、德国究竟想打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蒋纬国说出的这番话堪称石破天惊。就在此时此刻，德国正在忙着举办奥运会粉饰太平，但蒋纬国却当面问希特勒想怎么打仗。

本来就不喧嚣的贵宾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希特勒的脚步停住了，他神色平静但略带一丝疑惑地看着蒋纬国，其他人无不惊愕得张口结舌。

几秒钟后，希特勒望向蒋百里用目光询问。

蒋百里急忙介绍：“尊敬的元首，这是我的侍从官蒋纬国少尉，他也是我国领袖蒋介石委员长的二儿子。”他身上微微地冒出冷汗，因为他知道蒋纬国的刚才发言简直是“大不敬”，光靠蒋纬国一个小小的少尉身份肯定无法压住，所以他不得不抬出蒋纬国的真实身份，希望希特勒看在蒋介石的面子上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

但可惜，蒋纬国根本就不管蒋百里的好心好意，他继续“大放厥词”：“尊敬的元首阁下，上次世界大战的硝烟才熄灭了短短十八年，十八年前，德国遭到堪称史无前例的惨败和损失，领土被割让，财富被掠夺，海外殖民地被剥夺瓜分，军队被削减，人民被屠戮，尊严被践踏，如此血海一般的国耻大辱，如果元首阁下不图谋报复，恐怕也枉为德国领袖了！你们德国人难道忘了？”他猛地霍然抬高声音，目光炙热如火，用咄咄逼人的锋利目光直视着希特勒和希特勒身边的一干德国高层，

“十八年前，你们德国人被迫向法国人、英国人签署投降书的那节火车厢，现在，就在现在，还在法国的巴黎博物馆里展览着呢！你们忘了？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正有法国人带着孩子在博物馆里参观着那节火车厢，得意洋洋地说‘当年，德国人就是在这节火车厢里向我们签署投降书的’！怎么？这才过了十八年而已，你们德国人就已经忘了？”

蒋百里和程天放目瞪口呆地看着神色凛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蒋纬国。

希特勒脸色轻轻一变，戈林脸上肌肉在抖动着，其余的德国高层的脸上也无不面露阴沉，毕竟，被一个外国人当面揭开本国国耻是一件令人极度难以接受的事。

“岂有此理！”在好几秒令人难堪的沉默后，戈林脸红脖子粗地呵斥道，“你一个小小的少尉，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大岛浩、松冈洋右、白鸟敏夫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窃喜和幸灾乐祸。

蒋纬国呵呵一笑，他毫无惧色：“没错，我是少尉，但我只是在眼下是少尉而已。戈林将军，你现在是上将，但你以前不也当过少尉么？我现在是少尉不代表我一直是少尉，我会跟戈林将军你一样，从少尉一步一步地成为上将！就算是元首阁下，他以前不也当过下士么？他还不如我呢！戈林将军，长江后浪推前浪，莫欺少年穷！”

戈林顿时被蒋纬国反驳得翻白眼。

“新一场的世界大战已经是箭在弦上、日夜逼近。如果自欺欺人地认为世界当真是一片和平，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乃至坐以待毙、自取灭亡！真正的领袖，应该具备高瞻远瞩的超前目光，提前几年甚至十年洞悉、察觉、预测到战争，然后领导国家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最终让本国在即将爆发的战争中谋取到最大化的利益，否则，一个连这点最起码能力都不具备的领袖，又谈何是领袖？”蒋纬国顾盼自雄地高谈阔论，并且旁若无人、语惊四座。

现场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神色非常复杂，只有蒋纬国的声音在回荡，蒋百里和程天放都已经忘了阻止蒋纬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蒋纬国没有停顿，他指着开始两眼发懵的松冈洋右，继续厉声地道：“刚才，这位日本特使也说了，一个民族，如果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卑躬屈膝、苟且偷生，那就是劣等民族！请问，德国是劣等民族吗？如果不是，十八年前的奇耻大辱，德国人怎么可能不还给法国人、英国人？如果德国不洗刷国耻、报仇雪恨，那么，德国人哪怕国力世界第一强盛，在精神上永远都是一个懦夫和矮子！永远都在法国人、英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如果德国不对外开战，扩大本国的领土，扩大德意志民族的生存空间，那么，德国将注定永远都是一个二流的国家！

西班牙的面积跟德国差不多大，葡萄牙的面积只有德国的五分之一，荷兰更是弹丸小国，但这三国为什么当年都是世界一流的‘日不落帝国’？就是因为它们拥有辽阔的海外殖民地！而现在，那些殖民地都没有了，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便重新沦为了二三流国家！再看英国、法国，还有日本，为什么也被称为或自称世界列强？也因为这三国都拥有辽阔的海外殖民地！拥有辽阔的生存空间！

德国呢？德国除了日益萎缩的本土，还有什么？”他目光如炬地正视着希特勒，“如果元首阁下认为中日之间即将爆发的战争仅仅是中国和日本的事，那就大错特错了！中日战争，只不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奏曲罢了！德国参加战争也是早晚的事！如何进行这场战争？敢问，元首阁下考虑过没有？如果元首阁下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件大事，岂不是辜负德国人民对您的信任以及他们当初选择把德国国运交在您手里的决定？”

希特勒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蒋纬国，眼神带着审视，站在原地没动，其余人无不悚然失色。

蒋纬国根本不畏惧希特勒：“元首阁下，如果您觉得我的这番话让您很不高兴，您完全可以赶我出去！但我也从此不再尊敬您、不再佩服德国了，因为一个沉迷现状、安逸怠惰的领袖，有什么可尊敬的？一个不求上进、不思进取的国家，又有什么可佩服的？”蒋纬国的态度堪称狂妄嚣张，他知道，自己必须一鸣惊人，必须语不惊人死不休，否则无法先声夺人。

蒋百里和程天放都已经是满头冷汗，因为希特勒的下一步如果是把蒋纬国赶出去，那么，他们刚才的辛苦努力就都彻底地白费了，蒋纬国算是闯下了弥天大祸。

希特勒的神色重新恢复了古井不波的平静，他缓缓地重新走到椅子前，慢慢地坐了下去。

“少尉，元首请你继续说下去。”希特勒身边的汉语翻译说道。

蒋纬国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看着希特勒，希特勒也看着他。蒋纬国打开身边的公文包，他取出一幅事先准备的世界地图，摊放在希特勒面前的茶几上，指着地图慷慨陈词：

“德国再次参加战争以报仇雪恨和扩大德意志民族的生存空间，是早晚的、也是必然的！德国和英法等敌国再次一决雌雄更是历史注定、无法避免的！这一点，想必元首阁下早已经心里有数。那么，德国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谁才是德国在下一场战争里的真正盟友？所谓‘猛虎难敌群狼’，德国再强大，也无法独自对抗英法苏等众多敌国，所以，德国必须要有几个强有力的忠诚盟友。

上次世界大战中，跟德国并肩作战的主要有三个国家，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意大利王国。时过境迁，奥匈帝国已经完全解体，变成了奥地利和匈牙利，辉煌不再；奥斯曼帝国萎缩为土耳其共和国，从此一蹶不振，至于意大利…”蒋纬国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我非常清楚，意大利是德国最亲密的欧洲盟友，而意大利领袖墨索里尼也是希特勒元首本人的挚友，但友谊不能掩盖客观现实，意大利这个国家虽然也号称列强，但外强中干、有名无实！

在去年年底，到今年五月份，意大利对非洲国家阿比西尼亚（埃塞俄比亚）发动了战争，一个是号称列强的欧洲大国，一个是还处于原始愚昧状态的非洲国家，结果，意大利付出了二十万人死伤的代价以及花费了整整七个月的时间并且把飞机大炮坦克毒气等各种现代化武器都用了个遍后，才勉强地征服这个贫穷落后得只能拿着弓箭进行抵抗的非洲国家。虽说意大利政府大肆宣传这个‘伟大胜利’，但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意大利徒有其表的国力和意军虚弱不堪的战斗力已经在这场战斗里暴露无遗。

贵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在上次阿比西尼亚战争中曾说意大利人‘他们是带着一副极好的胃口和满嘴的蛀牙去了非洲’（意大利最近打的是第二次侵略埃塞俄比亚，第一次侵略埃塞俄比亚是在1893年，结果意军被埃塞俄比亚的土著军队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俾斯麦便说出这句话讥讽意大利人），时至今日，意大利人还是满嘴蛀牙，意大利也还是一个浪得虚名的所谓列强。可笑吗？不，我为德国感到可悲，因为最亲密的盟友居然如此中看不中用！

我真的很怀疑，上帝造出意大利就是为了坑德国！请不要忘了，意大利还有背叛的前科！在上次世界大战里，意大利一开始是站在德国这边的，但在接受了英国开出的空头支票以及一点点蝇头小利后，意大利马上就临阵倒戈，背叛德国，站到英国法国那边去了。谁能保证意大利不会再干出这种事？况且，意大利充其量本就是德国的累赘！元首阁下，假如我是您，那么，如果意大利是中立国，那我只要调遣十个师提防意大利就行了，如果意大利是敌对国，那我只要派遣二十个师就能解决掉意大利，如果意大利是盟友，那我可就真的要感到头疼了，因为我起码要派出五十个师去保护意大利！尊敬的元首，请问，我说的对吗？”

希特勒原本略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置可否、含义复杂的微笑，戈林噗嗤一声忍俊不禁，因为他觉得蒋纬国的最后几句话说得很有趣，勃洛姆堡、弗里奇、雷德尔、塞克特神色凝重、陷入思索，希姆莱还是事不关己的面无表情，戈培尔和里宾特洛甫在咬耳朵低声交谈着什么。

蒋纬国继续口若悬河：“德国非常需要盟友！但环顾德国四周，却基本上都是虎狼敌国，德国位于欧洲中部，本来就处于四战之地，地理就已经在战争上很不利于德国了，一不小心，德国就要重蹈上次世界大战的覆辙，陷入两线作战的困苦险境。对德国来说，强大而可靠的盟友是非常重要的，甚至直接关系到德国在下次世界大战里的胜败！请看地图，德国有哪些邻国？英国、法国、荷兰、波兰、丹麦、苏联、捷克斯洛伐克…都是德国的敌人或潜在敌人！

意大利不但国力羸弱并且立场不可靠，至于希腊、芬兰、罗马利亚、保加利亚、奥地利、匈牙利等德国的友国，都过于弱小，不成气候。那么，德国只能转视东方，剩下中国和日本进行选择了。好！”蒋纬国转过头，他扫视一眼神色或惊愕或狐疑或警觉的大岛浩三人，“我们现在终于可以真正地进入主题了！”

所有人一起紧紧地看着蒋纬国。蒋百里和程天放都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他们知道此时已经无法阻止或控制蒋纬国，他们很忐忑，担心蒋纬国会把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平局给搞砸了。

蒋纬国稍微顿了顿，他看着同样在紧紧看着自己的希特勒：“尊敬的元首阁下，我非常尊敬您、仰慕您、佩服您，我对您的尊敬之情丝毫不亚于对我父亲蒋介石委员长，因为您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一位真正雄才大略的杰出领袖，您在政治、军事、经济等诸多方面的伟大成就都是举世有目共睹的，但是，元首阁下，请恕我直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您在战略上的目光还不够长远！甚至出现了很大的误差！”

这句话一出，现场气氛猛然震动，希特勒神色微变，戈林瞪大了眼，明显神色有些不悦，勃洛姆堡等人也都惊愕不已并隐隐有些心头发憷，因为蒋纬国是在当面说希特勒的“坏话”。蒋百里和程天放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滚滚的汗珠。

蒋纬国微微一笑，他镇定自若地道：“我之所以说出这句看似冒犯元首阁下的话，一来因为我知道元首喜欢听别人批评他，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做得更好，二来因为我说的是实话！首先，元首阁下您想跟日本结盟，这就是一个战略上的重大错误的开始！哪怕您仅仅有这个想法，都是严重失责！毫不客气地说，您想跟日本结盟，就是在给德国埋下后患无穷的祸根！”

“你放屁！”大岛浩忍无可忍地口不择言，他脸色铁青地看着蒋纬国，“你竟说出这种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蒋纬国气势如虹地看着大岛浩，“我欢迎你反驳我，最好你能把我反驳得哑口无言，而不是在元首阁下的面前因为气急败坏和恼羞成怒而原形毕露、满嘴脏话，这样太失礼了。另外，我用百里先生刚才的话再次提醒阁下，这里是德国，不是日本！坐在那里的是德国元首，不是日本天皇！阁下若想耀武扬威，就请滚回你们的那几个小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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