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支那军向我们开炮了?”
旅团部里,一个日军大佐手持着一份报告,看得浑身发抖,同时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句话。这个大佐的长相跟此时绝大部分日本男人一样,可以直接客串武大郎的五短身材、罗圈腿、身材壮实、脖子跟脑袋差不多一样粗,留着八字胡,眉毛也是八字形的,一双小眼精光四射,满脸的骄横和冷酷。此时,这个大佐的眼睛在放光,脸上也在发光,浑身微微地哆嗦,抖得手中的纸张在哗啦啦地响。
这个大佐如此失态并非震惊,因为他的嘴角在抽风一般地抖动着,他很想克制住心头的真实情绪,但很遗憾,他没能忍住,两个嘴角一起失控上扬,让他的嘴巴形成了一个向上的弧形,“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大佐大笑了起来,满脸是洪水泛滥的喜形于色,“太好了!支那军向我们开炮了!哈哈哈哈!”他不难过,不紧张,不惶恐,而是激动至极、欣喜若狂。
日军挨了中国军队一炮,这个大佐身为日本人,反而兴高采烈、心花怒放,显然不正常。
此时的时间是1937年7月7日下午3时左右。
“牟田口君,你很激动吗?”现场的一个少将语气不冷也不热但又意味深长地开口问道。
“桥本君,你难道不激动吗?”大佐眼神炽热地看向少将。
这个少将是日本华北驻屯军参谋长桥本群,这个大佐是驻屯军步兵旅团第一联队联队长牟田口廉也大佐。
“我为什么要激动?”桥本微微地笑了笑,其实,他跟牟田口已是心领神会。
“司令官和旅团长还不知道吧?”牟田口不答反问,他的神色急切而怪异。
桥本微微地点了点头:“我只通知了松井机关长。”
日本华北驻屯军在平津地区兵分多处,司令部在天津,旅团部在北平,第一联队在北平,第二联队在天津,炮兵联队和大部分附属部队在天津。眼下,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中将在天津,步兵旅团旅团长河边正三少将今天正巧前去秦皇岛视察部队了,所以,眼下在北平拥有决断权的是驻屯军参谋长桥本群少将,在北平的日军是第一联队,联队长是牟田口廉也。
在接到这起“气球事件”报告后,桥本群立刻召来牟田口廉也等军官商议。一看到报告,牟田口廉也便当场放声大笑:“太好了!”
桥本似乎很理解牟田口的喜悦,他笑了笑:“我该报告给司令官和旅团长了。”
“桥本君!”牟田口目光如炬地看向桥本,“请等二十分钟好吗?”
“哦?”桥本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牟田口。
现场气氛变成诡异而古怪,带着一种隐隐的森然。
“我想先下命令。”牟田口微微地喘息着,“命令第一联队立刻包围宛平城!伺机进攻!”
“牟田口君…”桥本不动声色地道,“你这可是自作主张,在事后恐怕会受到军法惩治。”
“我知道,但是…”牟田口的两眼犹如高烧病人一般在发着火热的光亮,“只要能促进帝国的千秋伟业再进一步,只要能尽忠天皇陛下,我等帝国军人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怨言?死而无憾矣!况且,这难道不是我等的天赋圣命吗?”
桥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想要效仿石原君、板垣君他们吗?”六年前,石原莞尔和板垣征四郎擅自做主,发动了“九一八事变”。
“不可以吗?”牟田口的语气很轻微,同时在颤抖着,“石原君他们一举为帝国夺取了面积辽阔、资源丰富的满洲,现在,该轮到我们了!让我们为帝国夺取华北!乃至整个支那!”
桥本没有表态,他扫视一眼现场的其他几个军官。
现场除了桥本和牟田口,还有四个佐级军官,分别是旅团参谋长森田彻中佐、第一联队第一大队大队长江口四郎中佐、第二大队大队长石田寿中佐、第三大队大队长一木清直少佐。四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都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目光。
“干!”一木首先表态,“我们为什么不干?石原君他们在满洲已经给我们做出光荣表率!即便这么做确实违抗上级命令,即便我们事后可能遭受军法惩治,但却是值得的!挑起战争,让帝国吞并支那!即便我们死了,也是九死无悔!死而无怨!”
“不错!”森田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目光,“诸君,尽忠天皇、报效帝国的时候,已经到了!我们犹豫什么呢?扩大这件事!让这件事无法收场!让帝国名正言顺地出兵支那!”
“诸君,我们就要跟石原君他们一样,掀开帝国历史的新一页了!”一木激动亢奋不已。
江口和石田面面相觑着,两人有点沉默。
“江口君!石田君!”牟田口用混合着威逼、鼓励、引诱的眼神看着江口和石田,“如果你们害怕承担什么后果,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尽忠天皇,那你们就退出吧!这样,真出什么事,你们也可以幸免于难了!只是,我和森田君、一木君的家人,以后就要多多拜托你们照顾了!”
江口和石田顿时被激得义愤填膺:“联队长阁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是尽忠天皇,我们当然是义不容辞!并且,我们和你们是同僚袍泽,哪能在你们需要我们的时候却退缩呢?联队长阁下,我们跟你们一起干!”
“好!”牟田口大喜过望,他望向桥本。
桥本眯着眼,淡淡地道:“半小时后,我会向司令官和旅团长发去报告。诸君,努力吧!”
“足够了!”牟田口欣喜若狂,“诸君,请立刻带着你们的部队,在半小时内包围宛平城!”
第一联队的驻扎地立刻陷入了即将开战的喧嚣和骚动。牟田口廉也是个狂妄至极的日本军人,北平的日军就只有他的第一联队,而第二联队、炮兵联队以及直属于驻屯军司令部的战车队、骑兵队、工兵队、通信队、宪兵队、军医院、军仓库等都在天津,也就是说,第一联队在投入战斗后的初期必然会孤立无援,不能得到援助,连重炮都没几门,但牟田口廉也完全不在乎这些。
首先,日军的这个旅团是大大加强的,其加强程度甚至不亚于蒋纬国的那两个团,日军一个正常的步兵联队基本上是3800人,但牟田口廉也的第一联队却拥有6000余兵力(日本华北驻屯军公布总兵力5700多人,真实总兵力达到1.4万余人,多出的兵力就是这样来的),仗着自己部队兵强马壮,牟田口廉也才会如此有胆气;
其次,牟田口廉也并不在乎此战的胜败,当然,他认为胜利是十拿九稳的,但即便输了,他的目的也同样达到了,因为他的根本目的不是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而是挑起战争,就是扩大这起“气球事件”的规模和影响力,让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挑起中日全面战争。
实际上,除了“尽忠天皇”、“报效帝国”这种明面上的理由外,牟田口廉也等人之所以不顾后果、不管风险地进行蛮干,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深藏着的功利野心。九一八事变是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等一群关东军的中下层军官搞出来的,事成后,这些人个个成了风光无限的“帝国英雄”,牟田口廉也等人此时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变成第二个石原莞尔、第二个板垣征四郎罢了。
虽说这么做是违抗命令、自作主张,后果很严重,但只要侥幸得手成功,不但没有后果,还会名利双收。说白了,牟田口廉也等人在进行一场豪赌,毕竟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等人六年前在东北赌赢了,使得牟田口廉也等人坚信,他们眼下在华北的如法炮制也会赢得一场大满贯。军人,特别是有野心的军人,都是渴望战争的,都是热衷于赌博的,逻辑是现成的:军人在和平时期的晋升速度、建功立业的机会哪里比得上在战争时期?
“全体集结!”第一联队的营地和练兵场上,一个个基层军官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立刻领取武器!领取子弹!注意!这不是演习!事变了!”
撕心裂肺的哨声中,怀着惊愕、紧张、困惑、欣喜、兴奋等各种心情的士兵们在嘈杂的脚步声中训练有素地奔向集结地。铁丝网外,经过的中国人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快走!快走!”日军哨兵恶狠狠地挥舞着刺刀和枪托,“不许看!事变了!”
“只要我们对天空开三枪,支那军就会抱头鼠窜!”部队集结后,牟田口廉也双手握拳,目露凶光、油光满面地吼道,“诸君,为帝国征服北平、征服华北乃至征服整个支那的伟业,正式开始了!”
“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第一联队响起了群魔乱舞一般的亢奋狂热欢呼。
太阳旗猎猎招展,日军第一联队开出驻扎地,犹如一条蜿蜒巨蟒一般凶神恶煞地扑向了宛平城。在这个盛夏的下午,北平和华北的沉闷阴霾中响起了震撼全世界的第一声霹雳惊雷。
下午3时30分左右,北平市市政府。
市政府大门口,秦德纯正在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日方调查人员。十多分钟前,秦德纯再次跟松井太久郎通了电话,双方约定,共同派出调查人员,联合调查这起“气球事件”,中方派出的调查人员是河北省第三区行政专员王冷斋、北平市政府委员林耕宇、周永业、周旋中、绥署参谋周思靖、宛平县代理县长洪大中(宛平城是宛平县的主体,但宛平城在本质上是座军事城堡,基本上不住居民,所以“北平市宛平县”是个象征性的行政单位);日方派出的调查人员是冀察政务委员会顾问樱井德太郎、日方特务机关成员寺平忠辅、秘书斋藤栗屋等。
秦德纯等人此时正在市政府大门口等着樱井德太郎等人。
“日本人怎么还没来?”秦德纯内心忐忑,“不会又在耍什么花招吧?”
“很有可能。”王冷斋语气警觉地道,“日本人素来卑鄙无信、反复无常,很有可能又是在给我们下什么套子。”他望向秦德纯,“邵文兄(秦德纯字邵文),这事还没有通知明公(宋哲元字明轩,部下尊其为“明公”)吗?”
秦德纯苦笑一声:“在通知明公前,怕是要先通知委员长吧!”
王冷斋当然明白秦德纯此话含义,宛平城守军就是蒋介石儿子蒋纬国。“这个蒋二公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王冷斋道,“看到日本人捣鬼,二话不说直接还击!”语气间颇为赞赏。
秦德纯叹口气:“我们还是等樱井三人到了再说吧!如果日本人没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此事还有回旋余地,就不要惊动委员长和明公了。”
王冷斋冷哼一声:“不提出苛刻的要求,那还是日本人吗?”
“话虽如此,但是…”秦德纯正说着,一名市政府的文职人员急匆匆地跑来:“秦市长!宛平城打来电话!”
“什么?”秦德纯心头一沉,他已经预感到了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急忙小跑着回到办公室里拿起电话后,秦德纯听到话筒里传来蒋纬国的声音:“秦市长,日军大举出动,起码有五千人正在向宛平城开进,并且兵分多路,似乎要包围宛平城。您跟日本人谈崩了吗?”
秦德纯大吃一惊,他不敢相信地道:“我…我正准备派人调查事件,日本人那边也答应派人跟我们一起调查,我在市政府这里等日方派来的调查人员,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正在谈着,怎么会…日本人怎么会大举出动呢?”
“哦…”话筒里的蒋纬国声音十分平静,“秦市长,日本人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他们假意跟你进行谈判,装作愿意和平解决这事,但在暗地里却磨刀霍霍,准备对我们下手。”
“二…二公子啊!”秦德纯心急如火地道,“会不会是日本人故意做出威逼宛平城的样子,从而给我们增加压力,试图让我们在谈判桌上屈服?”
“秦市长,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出兵只是为了吓我们,真正目的是在谈判桌上逼迫我们?可是,万一日本人出兵才是真正目的,跟你谈判只是障眼法,从而试图打我们一个出其不意,怎么办?我们在猝不及防中遭到日军的突袭重击,岂不是将会死伤惨重?”蒋纬国语气从容不迫,思绪有条不紊。
“这个…”秦德纯心乱如麻,他顿了顿,问道,“二公子,假如日本人悍然进攻宛平城,你怎么办?”
“秦市长,这个问题的答案还用说吗?老百姓养我们这些军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在外敌入侵时保护他们、保卫国土吗?关键时候,难道我们要临阵脱逃不成?”蒋纬国语气波澜不惊,但却蕴藏着钢铁一样的决然。
“二公子…”秦德纯脸上的焦躁、不安、迟疑、犹豫等表情都一扫而空,只剩下果决和凝重,声音也变得坚毅如铁,“我秦某人既是北平市的父母官也是一个中国军人,如果真有必要,你就放手地去干吧,我全力地支持你!”
“秦市长,谢谢您。”蒋纬国挂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秦德纯神色紧绷地小跑着奔出办公室,同时有条不紊地厉声吩咐道:“快!发报给委员长!再发报给明公!还有,给我拨通第37师、第38师的电话!把佟副座请过来!快!快!”他看着惶然不知所措的其他人,语气微微颤抖,“我们跟日本人的战争,要开始了!”
与此同时,宛平城内。
蒋纬国放下电话,点起一根香烟,沉默地抽着,一言不发地抽完后,他抬手弹飞烟屁股,戴上一顶M35式钢盔,拿起一支MP35式冲锋枪,安装上一个容弹32发的弹匣,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在做完这些后,蒋纬国抬起头,看到杜聿明、孙立人、齐学启、廖耀湘、赵志华、彭孟缉等高级军官齐刷刷地站在他跟前,用同一种目光看着自己。两团总顾问汉斯也在这里。
“你们该不会要怪我吧?”蒋纬国咧嘴一笑,“怪我把日本人给招来了。”
杜聿明也咧嘴一笑:“建镐,别说这种看不起人的话好吗?”他看着现场军官们,“众位兄弟!”他声色俱厉、怒发冲冠,“杀敌报国的时候,来了!”
军官们无不目光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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