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未名湖畔

就这样，一个即将步入中年的神族和一名正值青年的狐妖凝视着这块巨大的方尖石碑——“剑丘之战的新党成员纪念碑”。

凌月回头，困惑地发问：“他们是谁？是敌人吗？”

“不是……”

“是你的战友吗？”凌月天真地以为自己猜对了，开始显得悲伤起来。

“也不是。”

“那是什么？”她十分困惑地看着他与湖水同色的天蓝色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历史。”

凌月陷入了一阵沉默，待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大有不同。

格兰得斯很快转移了这个沉重的话题，“这是古迹，当然要有点历史感啊……话说，我们不是来看花的吗？”

凌月用复杂的眼神，端详了他半响，最后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能够治理一个偌大的国家两三百年，却没有娶一位皇后？甚至将自己和前辈打拼千年的基业，交由一位比你小得多的，没有天分可言的普通女子？这……治国可不是儿戏！”

“欸？你看了史书？”他的声音中有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以及自豪，“我觉得你应该有了自己的答案吧……”

“也许吧，《天界帝皇史》，我只看了开头一点，就害得我通宵了一宿，来刷完它。没想到，不论是哪边的书里，说的那些传奇人物，在现实中居然都是这么不靠谱……这本书实在是太水了！”她没好气地说，还冲他做做鬼脸，“作为X大学古汉语研究专业的高材生，看些史书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什么？你问我哪里来的？我舍友海伦•罗伯特见我来了天界，送给我的。”

格兰得斯吸溜几口水，斟酌了一番，似乎是在想该如何向她解释。他那无辜的小表情好似在狡辩什么，但紧接着他提出了一个有些膈应人的问题：

“为什么我变了……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啊，因为我不再是天帝了啊，不需要再战斗了。陪一名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游客来到一个未曾被命名的湖边，又怎么比不上去魔界砍杀数以万计的敌军了？你就这么想看我双手沾满鲜血，立于死人堆上的样子吗？”

“不，不是的……”凌月慌忙说，似乎很怕破坏了这个机会。

不过她的内心还是有点火大：这个家伙，我还以为他是要和我约会！可恶，我在想什么啊！他能够单身那么久，想必是脑子在这方向从来不开窍啊！想都不用想的事！哎呀，我居然还指望他能够……不过这里真的是挺漂亮的呢……他的品味还是不落伍的吗！

“哎呀，难得出来，你就好好放松下来，别想许多。顺带一说，那本书，基本把每个天帝……都粉饰了个遍，千万别再看了，对你也不好……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太浮夸了！”格兰得斯陪笑道，“今天中午，我再带你去个有趣的餐厅吧。”

与此同时，他心里头不由得“祝福”了此书作者乔治的祖宗十八代：乔治你给我记住！居然把我们吹得那么离谱！

“好啊，希望不要太过‘有趣’就好……”凌月敷衍着，职业假笑都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被格兰得斯牵着手，拉到了另一个方向，远离了那片晦气、萧杀的碑林。

他将她带到一个很小、很小的码头，摸索着那几根光秃秃的船桩，不久，便将一条先前隐形的铁链拉出水，顺带拉出了它拴着的那艘船，奇怪的是，链子是从船底下穿过的。

“哇哦，怎么看出来的？”

“大气里的魔力痕迹，完全淡化需要很久的时间。这是天冬30年前留下的……也是船上最新的一次痕迹了……”

“等等，那也就是说你能看见三十年前，就已经隐身的船？”凌月吃惊地说，感觉自己身边站着的这个神秘的男子伟岸的身姿更加高大了。

要达到这种程度，精神力以及魔力都得远超普通的魔导师……

他没回答，只是慢慢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到了晃来晃去，远低于水面，但迟迟不沉的小船中。再用手轻叩船头上刻着的龙头，只见它眼中闪过一道红光，重归平静后，便自己慢慢地划向对岸的一片密林，林间似乎也在此时露出了一个古堡的尖顶……

凌月将手伸入本来没有颜色的水中，感受着这股沁入心扉的冰凉——东土的狐妖是一个爱冷的种族，他们对冷热、天气控制的天分远超其他种族，甚至是工于魔法的精灵。

这种精细的控制力，决定了他们需要一个更极端的环境，来供他们生存和成长。这也是他们选择了天枫山作为栖息地的主要原因。

此时此刻，一旁的格兰得斯似乎在用一种溺爱的眼神望着她，但在转身查看路况时，却冷若冰霜地看着那个塔尖，正如当年如临大敌时他的表情。

但这一切，凌月都不曾注意。

因为在这个瞬间，他将自己的气息掩盖的很好，骗过了向来敏锐的狐妖。

“呼……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这片美丽的湖泊，这片广阔的胡让我想到了只存在于我们部落传说中的海……大雪山上只有‘海子’，也就是湖……你应该见过海吧……真正的海，是什么样子的呢？”那是欢愉之中带着点遗憾的语气，她或许是头一次见识到如此之大的湖泊吧。

“啊，我就来自一个海岛国，”格兰得斯瞬间回过神来，畅快地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在脑子里尽力寻找了合适的词汇，用精灵族特有的悠扬歌声念道，“它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水域，大得望不到尽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边际……后来啊，我们才知道，这个世界是一体的，九界中每个已知的文明都来自一种叫做‘行星’的球体上，而海，则连将这个球体表面各部分连成了一片。它是第一界最大的存在，蔚蓝而深沉，时而温和，时而刚烈。你善不善待它，它都在那；无数文明来了、走了，而它，始终如一……”

凌月陶醉地听完他唱歌一般地念出对大海的感慨，不由得唱起祖辈留下的歌谣，赞美道：“说得真好！比我们这支氏族的那位叫做‘涂山诗诗’的先祖写得‘东海阙，初会仙；箫歌尽，浪潮平……’要美多了！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了！”

刹那间，格兰得斯瞳孔陡然收缩，似乎他古老的记忆中，某处重要的关节就在刚才被触动，他的灵魂在啜泣，同时他的胸口那颗已经沉寂下来、麻木了几十年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了起来，这是他在成神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的存在，他的肉体感到一阵扎心的疼，船也跟着他波涛翻涌的内心左右摇晃，凌月吓得险些向后一仰，为了维持平衡，只好扑在他身上，紧紧抓着他，都快把他的胳膊抓出血了。

“太吓人了！你不要……这么……经不起表扬啊！”她想推开他，但被他用不惯用的左手稳稳地拦在胸前，不由惊呼，“你——！”

“别急，会掉下去的……”格兰得斯无意识地在用一种缓慢而温柔的声线，一个字、一个字地讲出这句话，他双目眼神失焦，看向凌月背后的湖泊，不知这句话到底是向谁说的。

但很快，他便低下头来，看着凌月，四目相对，她自觉有些尴尬。

这一片靠近岸边的湖，早就被树木的影子染成了墨绿色。

“哦，好的。”凌月乖乖趴在他身上，任由他占了自己的便宜，随即闻见了一股淡雅的花香……那是，谁给他调的香囊？还是，这就是他的气味？

没所谓，他的毛披风还是很舒服的，凌月惬意地享受着耳边的两阵风——一股清凉的自然风；一股微微温热，勾人遐想的吐息产生的热风。

脸皮不厚的凌月还是脸红了，窝得更深，变回原形，试图把头埋在披风领口的那一大球白毛里，好不让他人看见。

哪怕这里并没有人。

格兰得斯感受到了她现回原形，在他胸口磨蹭，总算拉回思绪，不再分神，反而和从前一样，不厚道地笑了，“叫你穿这么少！冷了吧！冻死活该！”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啊——！”

一阵悠扬的哀嚎。

“唉，丫头，别打了，再打脸就肿了。好啦好啦，我答应就是了。我保证，我会带你去看真正的海的……”格兰得斯摸摸火辣辣作痛，却没露出外伤的右脸蛋，继续勉强将些许肿胀的嘴角保持一个上扬的滑稽弧度。

“唔，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变回来的凌月又气又笑地说，有意夺走了他的披风，自己却失去平衡，仰面倒在船舱，险些将船打翻。

船猛烈地摇晃起来，格兰得斯“扑哧”一笑，紧接着五官又因为疼痛而扭曲、抽搐起来。

“因为一个人在微笑着的时候，才是最为强大的。”

“欸？”凌月松开了手，披风即将滑落，但却自己飘了起来，飞向远方，露出了背面那个银丝修饰着的黑色标记：被一柄十字架贯穿弯弯的新月。

这，即是冬月骑士团的纹章。

格兰得斯继续摆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不用管它，它会去到它该去的地方的。就像围成一圈，绕着食物活活饿死的蚁群，只要有了一个领头的，后面的便会选择无条件地追随。我们比蚂蚁幸运得多，因为我们二者的种族，都有个好的引路人……”

“扑通——”一只大鱼不合时宜地跳出水面，即将撞上这个“拦路”的船，只见格兰得斯将刀从鞘中拔出，向后方的水域一砍，船便斜向拽着铁链飞了起来，越过大鱼，砸在另一头的湖畔。

“呀——”没等凌月尖叫出来，他便抱着她跳了船，船直接没入水中，消失不见，他们也平稳落地。

“呼——还是变弱了呢……以前不到半程我就可以靠这计‘拔刀斩’的反作用力飞跃这片可怕的湖。”

“吓死老娘了！等等，你为什么说这片湖可怕？”

“不坐那艘船，或从铁索上爬的话，是过不来的。由于湖底的一处遗址吞噬了太多灵力，现在湖水的灵力浓度太低，甚至可以反过来吸收外界灵力，这样不论是御剑、飞行还是坐飞天扫帚都不可能跨过湖泊了，只有用空间魔法传送到对岸或乘坐本身就有魔力禁制属性的灵魂金属打造的船，横跨过江了。”

“骗子！你的‘拔刀斩’能有多强？你以为你是达摩呢？打算一苇渡江么？你肯定是在其中注入了巨量灵力！”

“咳咳，实不相瞒，我现在其实并不能长时间释放灵力，这刀法也纯粹靠得是我的剑技本身的强度而不是我难以维系的灵力。”

“不会吧！你不是灵力远超常人吗？甚至其他三位创世神王加起来，灵力都没有你多！你是首位灵力过亿的存在！”

“那全都是以……前……”格兰得斯眉头一扭，捂着胸口，眉宇间露出了有些沮丧的神情，他话刚到嘴边，便顿时泄了气，“咳咳，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得了十万灵力级别的禁忌魔法……”

“太可怜了！他们居然将你的丰碑建的比内战时死去的小兵们还要小，你明明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像我们，没了灵力，可就是一只废狐了啊！”凌月为他打抱不平。

“唉，宫殿就在前面，你不想去看看么？现在这里，可算是真正的二人世界哦……”格兰得斯打断了她的话茬，似乎很珍惜这次出来的机会。

凌月像看傻子一样望着他，继续朝着布满荧光的墨色森林走去。

格兰得斯吹了一阵轻快的口哨，一匹棕毛的，长着大角的麋鹿从灌木中跳了出来，格兰得斯轻轻在凌月耳边说：“我搭个人梯，你上去，我马上追上去！”

凌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还好我不怎么穿高跟鞋，不然……

格兰得斯可没管那么多，单膝跪地，两手交叉，示意她踩在上面，凌月不放心地踏上去，居然还很稳？但她不忍心继续摧残这个瘦弱，身负重伤的男子，格兰得斯有些不耐烦，给了她一股向上的力，她只一蹬，另一条腿一收，便跃到了鹿的背上。

他拍拍手套上的土灰和泥浆，一掌轻轻地拍在鹿屁股上，鹿收到指令，缓缓向前跳跃，凌月转身，目视格兰得斯纵身一跃，跳到另一只棕色的鹿上。

总之，我们的神王，果然将他的第一次约会搞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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