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方打听,找到程迪智的囚禁之处,然后以摄政王王府下人的身份进去后,见到了已离别十八年的爱人程迪智。此时的他,年近六十,已削发,穿上满人的服饰,多年的忧愁和悔恨让他白发苍苍,皱纹横生,神情呆滞,了无希望。苏若瑶记忆中程迪智的光华荡然无存。
“一官。”苏若瑶这一声,让程迪智有点希望:“若瑶,你还认得我?”
“想忘,也忘不掉啊。”苏若瑶紧握他的手,看着他如今面目全非般的样子,心中不甚哀叹:“一官,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若瑶还是那么美。为何当年那么傻,离开程家,一走就是十八年,这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吧?”被逼老的程迪智对苏若瑶的责备还是那么疼惜。
苏若瑶眼泪直飙:“当初只想着离开几年,等延仲忘了我们的孽情,等你忘记我,等我忘记你,再回福建看看我的程乾。可世事不可预料,我被困紫禁城,一困就是十八年,非但没有忘记你的爱,反而愈演愈烈。一官,忘不了了,这辈子都忘不了了。我必须爱你一生,用我的一生去爱你的一生。”
程迪智心中也忘不了她,但自己是将死之人,怎能再与她相恋,只有悔恨:“我爱了你半生,却毁了你一生。若瑶,我们都错了,不该啊。孽情就是孽情,不管最初有多么纯真,最后演变成天地理法不容的业障,必须除去!”
苏若瑶依旧执着:“既然十八年都忘不了,即使犯错,即使犯罪,又如何?这辈子只能对不起延仲了。”
程迪智想不到苏若瑶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但自己要为她考虑:“若瑶,你的下半生还来得及挽救。去台湾,找延仲,在你离开福建的时候,他就原谅你了,他会照顾你的。还要替我告诉他,误入了洪承畴的骗局,结果弄得自己终生囚禁,成了满清人对他的威胁,我悔恨不迭。但是,满清人叫我写信劝延仲投降,我从未写过。我支持延仲坚守台湾,忠于大明。我也不怪他,没有为我这个父亲而投降。这是我自作孽。若瑶,把我想对延仲说的,都告诉他。”
“一官,这是你的遗言吗?我不想听。”苏若瑶已听出这是人之将死了,她不愿面对现实,捂住耳朵摇着头,却还是能听到所有声音,她再次紧紧握住程迪智的手:“一官,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
程迪智的手渐渐松开,脸色严肃了起来,命令她:“若瑶,你的人生里,没有‘一官’了,我是程迪智,我们什么都没有过。如果你还想见程乾,就立刻出去。”
“我费尽心思来看你一眼,你就告诉我,我们都结束了吗?”苏若瑶握着的手不愿松开,程迪智松开了:“十八年前,你离开程家,不就是希望我们都忘记过去吗?有这个结局都应皆大欢喜!你也好清清白白地去见程乾。快出去!”
苏若瑶这样,在程迪智的催促下,在守卫的催赶下,被赶出了牢房。
程迪智行刑的日子到了。苏若瑶去送他人生的最后一程。他被押在囚车里,赶赴刑场。旁边的百姓们在当时的政府高压政策下,不敢说什么,对程迪智也只敢指指点点,各有看法。
苏若瑶站在茶楼上边走边喊:“程一官,我是若瑶啊!是你曾爱过的若瑶,你回头看我一眼吧!”
程迪智没有回头,此刻他心中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剩下的就是对家人的思念,还有对苏若瑶日后的担忧。
他身上飘出一块发黄的丝巾,飘到苏若瑶手中,她认得:这是我向一官乞讨时,用来换一碗粥的那块丝巾,一官说过要永远保存,还说我永远在他心中浣纱。现在,他把丝巾还给我,是连同他说过的话,我对他的爱一并还给我吗?一官,我还在你心里浣纱吗?从乐山别院开始的美好时光,不是要永生永世吗?
苏若瑶都太多的疑问,可这种情景下,怎么一句一句地问呢?她在茶楼上继续跟着囚车走,大喊一声:“程一官!”将所有的疑问都放在这句喊声里。
旁边的人,没人知道这位美妇人在喊谁,只有在这里心里知道。他听到了,但没有回头看她:该结束了,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挥剑斩情丝。佛祖,天主,这还来得及,让我先去为这段孽情赎罪吧。
直到程迪智被斩首,也没有回头看撕心裂肺的苏若瑶一眼。
苏若瑶站在刑场外,人群散了,行刑官走了,整个刑场只剩她一人,呆呆地望着地面上,程迪智留下的血迹。刚才哭得撕心裂肺,现在呆呆的,她心里失去了什么:一官,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放弃了我们的孽情,选择了理法,那我是否该按你的意思,去寻找延仲,找回原来正当合理的生活?
因程迪智之死而受到巨大刺激的苏若瑶,被多尔衮跟踪的人带了回去。苏若瑶抱着一死的心态,向多尔衮提出了返乡。
多尔衮大怒:“你一汉人丫环,我把你从宫中带出,待你如妻妾,你却要离去?是嫌没有名分吗?我让你做我的妾室,你留下!”
苏若瑶执着地看着多尔衮:“奴婢多谢摄政王的好意,但奴婢思乡心切,只能婉拒了。”
多尔衮被丫环拒绝,感觉脸上无光,相当恼火,站起身踢倒她:“你算什么?竟敢拒绝我的要求!你可知道,做我多尔衮的女人,是多少女人想都想不到的!”
苏若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爬起来,依然跪着,声音平稳:“摄政王是英雄。但对奴婢来说,对不起,曾经沧海难为水。”
多尔衮突然明白:苏希仁是以死一搏。我杀了她也无用。
他坐下了:“苏希仁,你忘不了你曾经的男人,我留你在身边也无用,杀你只会让我显得心胸狭窄。反正是一丫环,再美也是一即将半老徐娘的丫环,走吧。”
“谢摄政王宽容奴婢。”跪着的苏若瑶起身,稳重地说。
然后,她是马不停蹄,归心似箭地往福建赶,为了将程迪智临死前的话带给程延仲,更为了见到自己的儿子程乾。
在回去的路上,她陆续听闻,多尔衮病死,贵妃董鄂氏病死,顺治帝出家,新皇登基。但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到了金门,苏若瑶登上了施琅的船去台湾。他们没有多少来往,却在十八年之后,还认得对方:“苏夫人容貌不改。”
“多年不见,海蛇变成还霹雳了,不可小觑啊。”苏若瑶对施琅还是心存感激的:他曾救我一命。
船从金门驶向台湾。甲板上的苏若瑶,盘起了妇人的牡丹头,着一身深绿色衣裳——希望延仲看到会开心。
海风迎面吹来,有些咸味,苏若瑶是悲喜交加:一官遭斩首,延仲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难过。我,很快就能见到我的儿子程乾,他今年二十岁了吧,会是什么样子呢?延仲如嫣会真心容纳曾**的我?
海风狂放地吹着,眷恋着狂涌的海浪,苏若瑶的心越来越激动:十八年不见的亲人,你们都还好吗?
到了台湾,延平郡王府。苏若瑶登上了这比原来福建的程府还雄伟的王府,毕竟“延平郡王”是皇上赐给程延仲的封号,不同一般。
先重逢的是曹如嫣,如今的延平郡王妃。苏若瑶和曹如嫣姐妹十八年后重逢,痛哭世事难料,红颜难留。
“若瑶姐姐,你离开得太久,久得让延仲和我等得焦急,无望。你这么忍心,不想想我们会有多思念,你自己也不想念程乾吗?”曹如嫣责问她,一边走着。
两人都是人到中年的妇人,没有年少时那样蹦跳,旋转的心态,都是规规矩矩地走着。
苏若瑶痛悔:“如嫣,这十八年我被困紫禁城,寻机逃出来的。说来话长,不说也罢。说你吧,你过得如何,延仲过得如何?”
走着,两人在兰花从中的石桌旁坐下来聊,曹如嫣的活泼可爱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庄重,和感叹人生无常:“自你离开福建不久,战争开始,爹信了满清人的诱敌之计,延仲哭劝也没劝回。后来延仲为了收复大明江山,连年征战,给了满清人不小的打击,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明气势已去,不可强求,延仲难以矢志。现在,他卧病不起。”
苏若瑶担心地问道:“怎么会卧病不起,他还不到不惑之年啊。”
曹如嫣长叹气,手搭在苏若瑶的手上:“连年征战,心愿未遂,身心重创。去年得知爹和家人在京城被斩首,南安的祖坟被挖,又伤又气,几日未吃饭。还有程乾,说来气人!”
“程乾他不听话?”苏若瑶焦虑地问,怎么说程乾是她在这世上生命的延续。
曹如嫣站起,气还未消:“延仲驻守台湾时,我和程乾在厦门防守。已成亲的程乾和他四弟的乳母私通,生下一子,这令程乾的岳父十分不满,延仲知道后,更是气得不行,他容不得此等**之事,下令厦门守将,处死乳母和孩子,还要杀了程乾和治家不严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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