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允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拿着一把匕首自杀，眼前的人雍容华贵，可自己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又好像自己在一个战场，手里拿着武器在人群拼杀，和他一起的是一群带着金属打造的面具的人，强大的气势，无可比拟；又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剑客，手中一把飞剑势不可挡，直欲将一座大山砍断。突然，肩头一疼，允琉呲着牙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说着：“哪个不长眼的敢伤我允琉贝勒！”

“呦，您这一醒来就这么大火气啊？”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允琉抬眼一看，竟是阮裳。

“怎么没走啊？我伤这么重，你趁机走了不得了吗？”

“一命抵一命，两不相欠了。”阮裳说，“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离开了。”

“你以为你走得了吗？”允琉拖着伤站了起来，说着门口走进了几个装备精良的人，手中飞鹰弩，腰间雁翎刀，各式暗器毒药随身配备，一身内甲护的是严严实实。

“血滴子查案，还请和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那人面带微笑拿出一枚令牌，正面阳刻一把镰刀，反面一条金龙跃于其上。

血滴子众人很快把投降的阮裳带走，允琉也是几步走了过来，“老虎，还那么奸诈哈。”

被叫老虎的那人笑了，“快得了吧，共事一主，哪有什么奸诈不奸诈的。”

允琉无奈的指了指老虎，“笑面虎啊笑面虎，得，这功劳也不和你争了，那个女人看好了，别让她溜了，还有，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满足她吧。”

“怎么？看上了？也是，白莲圣女也是能配上你这贝勒爷了。”老虎直勾勾的看着允琉。

“看你那样，爷我是那么没有品味的人吗？等回了京城，八大胡同，有你爽的。”允琉说。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但允琉清楚，所谓的看上白莲圣女，只不过是这个人称笑面虎的家伙的试探，但凡自己有些不对，允琉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至于原因？和所谓的仇怨没有关系，两人并没有仇，甚至还是过命的兄弟，可一旦做出什么背叛的事情，再过命也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夜凉如水。

由于阮裳身份的特殊，血滴子众人并没有选择进城，反而就在原地这个破庙扎营，阮裳被关到一个房间，有两个人在那里守着。

允琉示意守卫把门打开，守卫相互看了一眼打开了门，又转身离开。不远处的笑面虎无奈地摇摇头，招呼一个人过来，耳语几句，那人便骑马离开了。

阮裳坐在墙角，抱着腿，透过破烂的窗户看着月亮。

“怎么不吃啊？”允琉坐在阮裳身前，把眼前的饭向阮裳推了推。

“孔雀胆，没用的。”阮裳说，一动不动。

允琉点了点头，“你都离不开了，倒不如了结了，最起码还能轻松一点，血滴子的刑你熬不过的。”

阮裳看着允琉，“这就是你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

“各为其主，没办法，至于你说的报答，大概吧。”允琉说。

阮裳看着允琉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了月亮，说：“很小的时候我就这么看着月亮，奶奶说，圣王给我们带来光明，我就问她什么是光明？现在不好吗？再后来，清军上山，围剿白莲教众，奶奶也在那里死了，我突然明白所谓的光明就是没有清廷的光明。”

“对不起。”允琉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阮裳看着允琉，笑靥如花，“都过去了。”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你不是出生在那样的环境里，一切你都可以选择，没有白莲教，也没有朝廷，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允琉看着阮裳的眼睛，问着。

“你可怜我？”阮裳反问。

允琉深吸一口气，扔下一把钥匙和一把匕首，“走吧，剩下的交给我，好好活下去。”

“踏踏踏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外面的火把光重重叠叠。

软剑出鞘，剑气纵横。

阮裳看了允琉一眼，点了点头，离开了。

半月后，大内天牢。

一个老人在太监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过来，黄袍上五爪金龙无疑显示了他的身份，当今天子，乾隆皇帝。

“罪臣，见过太上皇。”仅仅是两天过去，一个强壮的汉子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污秽满脸，身体也不断地打着摆子，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向这个万人之上的存在跪了下去。

“起来吧。”乾隆说。

“罪臣不敢。”允琉依旧跪伏。

太监把唯一的一把凳子擦了擦，又在上面垫了一个垫子，乾隆这才坐了下去，“也好，跪着也好，多少能涨点记性。”乾隆见允琉没说话，于是继续问：“没什么想说的吗？”

“家父老亲王和白莲教勾结已久，曾在卧室与白莲圣女阮裳密谋，计划未知，被罪臣撞见后，假装打斗，罪臣参与打斗，并假意被俘，后在济宁城内暖春阁柴房的密室醒来，由此怀疑暖春阁是白莲教据点。其后，伪装白莲教众，生擒白莲圣女，又撞见白莲护法马俊生，从两人的对话得知，护法一派与圣王一派不和，故圣王欲以圣女嫁给马俊生以换得权利安稳。”允琉说。

乾隆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呀你，让朕还能说什么，自幼时朕将你们几人召入宫中，参加训练，你的表现可谓是惊叹，短短半年，就已然成为一名好的血滴子。朕将你派往山东，以你本身的贝勒身份为掩护做一名监察山东的眼，几年来卓有成效，本想着立下密诏，待朕百年之后你也可以成为这血滴子的统领，可是现在，哎。”

“罪臣，辜负了太上皇的期望。”

乾隆起身，说：“君臣一场，也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说着，从太监手中拿过一张纸，放在了桌上，“一个月后湖北枝江，白莲教左护法马俊生大婚，并且大军北上，直指京师，你去给朕把什么圣王的头颅带过来，给他一个面见朕的机会。”

“喳”

笑面虎走进牢房，说：“要不别去了，我替你去吧。”

“这点功劳你都想抢？”允琉拍了拍笑面虎的肩，“你把我打伤带到天牢。我还没说什么，你这又想着占我便宜了？”

“最起码这儿是我管的！你在这儿死不了！你去了那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笑面虎面目狰狞，提着允琉的领子大吼。

允琉笑了，把笑面虎的手放下，错过身准备离开，却被笑面虎拦下，“拿着。”一个小盒放入了允琉手中。

“返神丹？”允琉自嘲的笑了一声，放进了怀里。

没多时，笑面虎走进御书房，跪在地上，“允琉走了。”

乾隆点头，“带一队人过去，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喳”笑面虎回答，一脸严肃。

马踏飞燕，疾风逐月。

除了进食排泄睡觉之外允琉一直在马上度过，马已经骑废了三匹，可是这速度他还是觉得太慢了。目标很明显，那就是湖北枝江，可至于为什么，连允琉自己都不知道。

真是为了白莲圣王的脑袋？

还是说为了白莲圣女阮裳？

允琉很纠结，但是最后也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半个月后，白莲圣坛。

整个白莲教都陷入一种亢奋的状态中，从高到底，从上到下，红绸挂满枝头，喜烛彻夜燃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亢奋。

比如圣王，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圣印出神。

比如阮裳，她还记得她刚回来时圣王说的一句话：“我已经老了，而白莲教还需要传承。”

比如马俊生，他极力的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只要今天晚上一过，大婚开始，整个白莲教都将握入他的手中。

一道黑影摸进白莲教山门，两道寒光闪过，随着两声倒地声，又是一个巡逻小组倒在地上。

口令入手。

巡逻路线入手。

换防时间入手。

圣王所在地点入手。

后半夜，一股迷香缓缓飘入房内，圣王一阵眩晕，无力地倒在地上。

圣王老了，常年的养尊处优连最基本的反应都没有了。

圣王头颅割下，圣王印到手。

黑影听着外面晚夏的虫鸣，咳了一口血，又小心的用布把血迹擦干净。

阮裳，要不要去看看她？

还是算了吧，按照老头子的习惯，一定会在他身后派一队人跟着他的。

“老虎？”允琉轻声地说着，然后身后又是一个黑衣人站了出来，冲他点了点头，允琉将手中的圣王头颅和圣王印交给了笑面虎，然后拍了拍他的肩，“求你最后一件事，就说允琉不能再为太上皇尽忠了，也希望太上皇能看在多年效力的份上留家父一个全尸。”

笑面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允琉将脸再次蒙上，窜入了夜中。

阮裳看着夜空中的月亮，呆呆的，像是在想什么。

自己为什么要救允琉呢？

他为什么又要救自己？

两个人命运的轨迹就这样相互纠缠，本无交集，在这一刻阮裳突然想见见允琉。

然后就这样死了吧，这样就没有刀剑，没有白莲教和朝廷了。

如果选择不了开始，那就选择结束好了。

突然，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火把的光打在窗上，影影错错，各种各样的人穿行不息，很明显，这寨子出了什么事了。

“咯吱”窗户打开，阮裳凌波一剑，搭在了来人的颈项之上。

“就这么欢迎贝勒爷我啊？”来人抬眼看了她一眼，嬉笑间透着不屑。

“你怎么来了？”阮裳把剑放下，心里有些惊讶，也有些开心。

“爷我怎么不能来？上天入地皆可去得，你这小小白莲教难不成还是如来手心吗？”

阮裳被这个张狂又略显调皮的家伙逗笑了，蓦然间，心里悸动不已，眼前的人也变得可爱起来。

“呐，玩笑开完了，跟我走吧。”

阮裳看着对方的眼，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挚。

她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走！”

火烧了半边天，亮如白昼，远远看去就像是升起的初阳，允琉拉着阮裳跑着，疯狂的跑着，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疯狂地跑着。

他想活着，为自己活一次。

白莲教已经大乱，所有人都在救火，在这么乱的情况下根本没人发现有人趁乱跑了出去，而且明天就是挥师北上的日子，即使是圣女失踪这样的大事现在也无暇分身了。

马俊生牙齿紧咬，出生以来顺风顺水，还未尝有过这样的羞辱，白莲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自己的即将过门的未婚妻也失踪，甚至圣王头颅也在眼皮底下被人割掉，圣王印不知所踪，若是可以，这股邪火足够焚天煮海！可眼下没有办法，只有收拾兵力，挥师北上，否则人心浮动，这样他这个根基不稳的新圣王也就当到头了。

没错，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圣王，至于圣女，若是皇帝头上没有皇冠不是太难看了些吗？

次日。

阮裳揽着允琉的腰，痴痴的笑着，“你说，我们去哪里好呢？大理？京城？巴蜀？要不就去海南吧。”

“爷可是贝勒，怎么能去那种偏远之地？要是爷，爷就去京城包一个戏园子，每天听曲儿遛鸟，怎么舒服怎么来。”允琉说着，牵着缰绳的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行啊，到时候你就往戏园子底下一坐，我就给你唱戏。”

“到时候爷可要把《桃花扇》全部听完，别唱到一半你就跑了。”

“那肯定不跑。”阮裳笑着笑着却哭了，“不跑，给你唱完。”

返神丹，透支身体潜能，而后果就是身体迅速衰竭死亡，像允琉，他已经坚持了太长时间。笑面虎骑着马慢慢走了过来，“剩下的交给我们吧，他尽忠了。”

“我想再为唱一折《桃花扇》。”

几日后，御书房。

“微臣有负皇恩，在追击白莲圣女阮裳之时让其逃脱，久劝不得，自尽而亡，头颅已割下，请圣上过目。”笑面虎说。

乾隆挥了挥手，盛着头颅的盒子被拿了下去，“允琉呢？”

“英勇殉职。”

乾隆叹气，而后下令，“传朕旨意，王虎此次剿灭白莲教有功，升两级，封御龙侍卫，统领血滴子，拱卫龙位。”

“喳”

同年，白莲教患剿灭。

又几年，京城一家戏园子闹鬼，传说有人在此看到过女鬼唱戏，目击者再没有听过戏。

后来，战争突发，戏院在一次炮击中被毁。

建国后，戏院原址建起一座戏台，曾有人在此遇鬼，戏台荒废。再然后，有人曾前来强拆戏院，却被吓疯，至此，戏院再无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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