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缘告知庒琂、三喜、子素她在北府的遭遇。
那会子,慧缘和万金、紫鸳两丫头端海蟹来。曹氏因听门外丫头子报说,人来了,就急急找来药膏贴额上,装起病来。
等慧缘和万金、紫鸳几丫头放下盘子,贵圆才领到里头给曹氏见礼。
曹氏以常例口吻问及:“老太太可吃好?”
因未出嫁的姑娘中,庄琻排位最大,便由她的大丫头万金回复:“吃得好,还吃几杯甜酒。”
曹氏问:“都是什么甜酒?”
万金道:“槐花酿,菊花酒,还有什么葡萄酒……”
曹氏有些不耐烦了。看到外头桌子上的海蟹,也不想再继续问,扬手示意让她们回了。
等贵圆领三个丫头出去,曹氏才把额上的药膏揭下。此时,贵圆已将海蟹端来,曹氏随手拿起来要掰,又想起这般吃手脏,遂道:“把中秋那一副金钩拿来,桂花蒜泥酱也端来些。”
贵圆去了,再支两个丫头子去拿酱。
不曾想,酱还未端到曹氏跟前,后头一个丫头子惊叫起来。
曹氏听见,拍案而起,撩起珠帘,指着外头骂:“都嚷嚷什么嚷嚷,越发是没规矩了!贵圆……”
贵圆从小屋里出来,拿着一个装金钩的小锦盒。
此刻,见到曹氏指着外头的手抖着,口张张合合,不能成语。同时,外头传来丫头的惊叫声。
又见才刚走了的万金和紫鸳慌张跑回来。
接而传进大爷庄顼的叫声,喊道:“回来,回来……我有轿子!八抬大轿抬你……”
曹氏知庄顼那疯病又发作了。
因万金和紫鸳惊慌失措,失了分寸,曹氏劈头就给两个丫头几耳光。
曹氏道:“慌什么!“
万金急红了脸,道:“太太,大爷拿石头砸人,怪吓人的!”
曹氏着力将那万金推开,夺门而出。外头院子,丫头们你催我促,慌手忙脚,各奔西东。
一眼望去,乱糟糟疾哄哄。曹氏大步朝外头去。
到了北府外头,见那庄顼衣冠楚楚,时而吼叫,时而吟诗弄月,疯疯傻傻。
曹氏叉腰踢腿,惹得头上金荡钗摇,又见她撩起玉指戳指庄顼道:“大爷你这是干什么的?快快回去!老太太待会子过来好叫你有的收拾!”
庄顼也不管理曹氏,凭自己心里开怀,丢开手中石头,又去摘花圃中的花儿,学那戏子身段手法,将花儿往自个儿帽子边上夹。
曹氏对身后贵圆等丫头子道:“去,叫钱庄首户着几个人过来,把大爷弄回东府。”
贵圆怕曹氏遭不测,倒不愿离去,随口差个丫头去。
要知道,余下众人都看到,眼下那慧缘一身瑟缩蹲在庄顼旁边,垂脸抱头,哼哼嘤嘤,实在怕极了。曹氏等人更管理不得她,也不曾要她急着避开。
贵圆对曹氏道:“太太,大爷平日也不来的,不知哪个招惹了他,把他哄过来。”
曹氏啐一口,忿忿道:“都是你们这些不爱干净的蹄子招惹的,日里听谁说有丫头想钻大爷的空,我还没往心里去呢,这倒好,人就往这儿来了。等我找时候一一亲候你们这些烂蹄子!”
平日几府来往皆是女眷蹿门,爷们即便有事,也相互通传了才登门,大事商议必去议事厅。这会子庄顼莫名跑来,不是有人成心招引,还能有其他?再者说,庄顼有那疯病,更没由头跑来北府的,平日根本不来。
就近老太太对北府不待见,庄顼万一在这方闹出个什么,更不好给老太太众人讲清楚,岂不是更惹老太太不待见了?
因这般想,曹氏才心中愤然。
又见到庄顼掉头向曹氏道:“人在不在你府后井里?”
曹氏吓得猛然后退,差点往后翻了身子,幸得贵圆等丫头挡扶,才安然无恙。
曹氏节节后退,指着庄顼道:“大爷休要过来!来人,来人!”
忽见钱庄首户带几名小斯来了,气喘吁吁的,一到曹氏跟前,打了千儿过礼。
曹氏示意,让去拿人。
那时,庄顼已蹲下捡石头,后头那些人不敢就近。
钱庄首户示意丫头扶曹氏进去,待要走,庄顼清风淡笑,掂起石头玩耍,对曹氏等人道:“为何你们都藏起来了……为何井不见了……为何走来……走了……”继而,庄顼仰天长哭。
底下,慧缘略抬头看了庄顼,只见他眉目尽显悲戚,眼泪口水畅溢满脸。
为着引庄顼注意,慧缘巧妙思想到一个法子,好寻机会让曹氏那拨人来拿住他。
慧缘缓缓站起来,低声对庄顼道:“大爷,碧池姑娘不在这儿……”
声音极低,庄顼听得见。他缓缓向慧缘走近,才刚一脸哭状,顿时转了笑。慧缘心惊胆战,却不敢退后。
钱庄和首户两人担怕庄顼拿石头砸慧缘,便对常日里两个胆大的丫头道:“绕过去把大爷引开些。”
有两个丫头子平日不得曹氏的待见,这会子这等献功的机会,岂能让其溜走?就壮胆子真去了。还没绕到前方,只见庄顼不知跟慧缘说些什么话,猛然举起双手死按她肩膀,激动摇曳。
慧缘跟拨浪鼓一般被庄顼摇晃,发髻吹散,衣扣脱滑,一副难以入眼的景象顿时生出。
曹氏见这般光景,急得跺脚,忙拨开钱庄首户两人,下了台阶冲庄顼道:“大爷!老太太老爷来了!”
庄顼猛然震醒,撒开手。此前那两个绕着走的丫头被庄顼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微顿看庄顼是否有其他恶行动作,见是没有,两人撒腿就往前跑。
庄顼本也被曹氏震吓到了,如今看到人跑,他也跟着后头追。
后来,便是三喜、子素在中府外头遇见的那一幕了。
慧缘把日前经历事无巨细道了一遍,再者把后头大姑娘帮重新上面妆略说说,其余,庒琂等人皆已明白。
次日,各府来寿中居请安,依旧闲话西府楼台月蟹宴之事,后听闻关先生因此身子不爽,老太太为尽礼仪,又着人过去看一回。等看的人回来,太太们已散去。
庒琂跟三喜、慧缘从寿中居出来,东府四姑娘庄瑜尚未走,从那槐树底下走来。
庄瑜左右看看,见是没人,才笑迎上,温手柔软地搭在丫头静默手上,轻语道:“拿出来。”静默一边笑,一边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
那东西是一个长条锦盒。
庄瑜走到庒琂跟前,曲一礼,庒琂、三喜和慧缘回一礼。
庒琂眉间倩笑,伸手迎庄瑜,道:“瑜妹妹怎么还没去?”
庄瑜道:“等姐姐出来呢!”
庒琂奇怪道:“才刚我本要跟大姐姐道声谢的来,昨日多亏她帮我们慧缘齐整了头脸,老太太又留我说几句,出来大姐姐也走了,我还想借过去找大姐姐,再找你说说话呢!”
庄瑜拉住庒琂的手,缓步往大门首那处花园去,一边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事?”
庒琂顿时想起子素叮嘱说过,大姑娘不愿张扬昨日之事。这方怎么好给庄瑜说?想必庄瑜是不知晓的。
庒琂便随机道:“昨日后头大姐姐不是来了?慧缘跟她一路,大姐姐照应着,我寻思要不要给大姐姐致谢。”
庄瑜道:“多大的事情,姐姐你就拘这个礼儿。叫我如何向你致谢的好?”便自主牵庒琂的手往前走,好找个隐蔽处。到了一处花园外头,见四下无人,庄瑜把静默手中那锦盒递给庒琂。
庒琂不解,接了过来,随意打开,见到里头是一支榆木簪子,古香古朴,打磨得精致光美。
庒琂笑道:“妹妹哪里得来的宝物?”眼神闪烁望着庄瑜,继而赞叹道:“金簪不如银簪,银簪不如玉簪,玉簪不如石簪,石簪不如木簪,本是自然天地生机之属物。妹妹这可是榆木磨成的?”
那榆木簪子色泽丰润,又有别样的香气。在南边时,子素的母亲就有这样一支榆木簪子,所以庒琂看了心中有数。
庄瑜被赞得一脸羞赧,只含笑点头。
庒琂欲举手给庄瑜戴上,她却偏头去了。
庄瑜道:“这是谢姐姐的礼。请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庒琂一惊。
庄瑜道:“红拂女侠义,胸怀宽广。有诗云‘青天碧海望云宵,拂过前尘头谨榆。莫问朝凤民间事,但有下野红拂女’。这礼物不贵重,也配得姐姐。”
庒琂道:“这怎么使得,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好礼物回给妹妹。”
庄瑜曲礼再拜下,道:“姐姐可知道,小姨娘乃是我生母。你这般舍药帮助,如无功谁敢说有功?”
不言说庄大府宅有这规矩,但凡王亲贵胄人家,侍妾陪房生养子女都认嫡母为亲母,故有庄瑜这一方道理说话。庒琂此前有些耳目听见,只不深究,今日庄瑜如此说,还真是的了。
庒琂想要谢绝,不巧身后的三喜口快,见道:“四姑娘,外头还说呢,是我跟我们姑娘投的毒。”
这话让庄瑜显得十分难堪。
慧缘见状,过来缓了气氛,道:“他人议论这些不实之言,是有心的。如四姑娘信了怎还送簪子给我们姑娘?”再对庒琂道:“姑娘,四姑娘也是一番好意,话说礼轻情意重,好歹这礼物还不轻呢!可见四姑娘对姑娘情意是极深厚的。”
庄瑜由此向慧缘笑以回报。
庒琂这才笑了,把手中那锦盒子扬推给三喜,在她手中重重按了一下,故而向庄瑜道:“这般好,我就谢谢瑜妹妹了。请妹妹为我插上可好?”
庄瑜喜不自胜,伸出玉手拈起那支榆木簪子轻轻为庒琂插上。
透过那处花园外栏障子,远远看到丫头们提篮子采摘玫瑰花瓣,两人因此也凑过去瞧。才走没几步路,听闻树丛背后有人议论话,略是倾听,隐隐约约有道:
“说是这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二太太还因此骂了他们北府的人呢!”
“要是被大爷瞧上也没什么不好,不做正房奶奶,做个姨奶奶也不错,不然一辈子就做丫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我倒愿意给二太太骂一顿,赶紧把我指去东府!”
“要不说镜花谢的慧缘会勾人呢!听说那么多眼睛看到是她主动就往大爷身上去。”
“还用那么多眼睛?头先人家镜花谢怎么进来的,问我膝盖我膝盖准能回你。”
几个丫头以为这大早是没人,肆意开玩笑。
不曾想这些闲话给庒琂、庄瑜、三喜、慧缘等听到了。
庒琂脸色没表露出个什么,三喜已按捺不住了。慧缘站在跟旁已被吓得魂不守舍,左右不是,而庄瑜和静默竟呆呆的眼神质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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