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不吃喜酒。
有这一说:九月九不吃喜酒,有喜过三避九,便得长长久久,富贵不止休。
按理说,庄禄是生意人,是信这些的。可为何又定在九月九?此前有说过,他定九月九,想给老太太增福,去除近期的烦忧。
里头,是因庄禄被压这么多年没翻身,他有些不甘。四府里,他虽不为官,但操持商道,拥有家府财权,在府里,他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然而这些年总被曹氏压着,被老太太压着,再是无子出,这些压他这么些年,心中因此才想:咸鱼翻身,置死地而后生!往坏的整,日子总归越来越好的。于是,不顾曹氏反对,硬定在九月初九。
老太太因是他取妾,不大放在心上,那女子又是外族远域之人,不足挂怀,相不相日子无所谓。所以老太太这边含含糊糊就过去了。
独三老爷庄勤与四老爷庄耀有些微词,终究不是他们府上喜事。遂而,私底下两人议论一二句,明面上却没说。
昨夜竹儿去北府找金纸醉,听到二老爷跟曹氏吵架,由头便是定九月九办喜这梗,曹氏不愿意定这日子。庄禄言说日子定下,老太太没驳,算定板的事,谁人都翻不得。曹氏想借机吵一阵子烦他心就算了,谁知,庄禄吵完这遭儿,还说担心明日接人进来出意外,所以想连夜把人先接进府里,明日过个礼就完了。
曹氏不愿意,说那不合规矩,因此大吵特吵。曹氏是要面子的人,这外妾未进门过礼先鸠占鹊巢,她怎能容得?吵不过庄禄,她便耍泼哭闹,女儿庄琻庄瑛因烦这些,躲到外头去,这才让竹儿、梅儿来撞见。
摒开曹氏大闹不论,因老太太晨早要进宫,庄禄怕犯上,接人进府的事才作罢。
到了初九日晨早,庄禄让钱庄、首户两人带人去外院接人,他自己和管家在府里指挥布置。
原新人进府得先去寿中居拜过老太太才回北府,回北府面过曹氏才算是名顺了。然而老太太进宫,这道礼儿跨过去,人直接到北府即可。现下的席坐安排,男宾桌在北府二门正厅,女眷在后园篱竹园,那可要经好几道坎门通道曲折长廊呢。这样安排有多少缘由,只有二老爷心中知晓。
二老爷不愿与曹氏靠近,是此理。
头夜竹儿到北府见到大府外头没任何挂彩,只有两盏时常红灯笼,便知这是老太太按下的意思:不可大办。二门后皆是红绸满屋,廊下艳色。如今,万事安排妥当,二老爷穿戴好喜服,坐里间喝茶,等客人来。先是三老爷、四老爷来了,几兄弟在里间闲话。
外头陆续过来是各府姑娘孩子们,倒也闹热,只里里外外看起来,不太像娶亲的大喜事。
因这情景,庄禄对三老爷庄勤道:“瞧我这光景,都给大爷让道去了。大老爷回来,你们可得给我说道说道。”
庄勤只顾吃茶,不言语。
四老爷庄耀道:“二哥你就足了吧,这事儿还要闹给大哥知晓,又得一顿好说的。”
庄禄哑然。可不是了,庄玳被刺,连累庒琂,后让庒琂入府,皆是因他强娶这回疆旧部女子。桩桩件件,牵扯下来,他真没脸面去邀好话。
庄禄心里明白,不说不痛快,说了反而更烦恼。
话到此分,紧接出三档子事。如不出这三事,在午后吉时,便可行礼,吃个近晚大席就算礼成了。
一档发生在兄弟两人闲话当即,庄顼闹哄哄来北府。
二挡钱庄差人回来报说,新娘子不肯出屋。
三档官中来抓庄璞。
若还有第四档,便是曹氏刁难那新人了。
如今且从头说起。
那会子,四老爷庄耀才说完话,庄禄识趣,故将话题转向今日宴请的客人都有哪些,刚要说,只见外头一个小子气喘吁吁跑进来报说大爷带家伙来了。
三老爷庄勤听报,大惊。
庒琂此前被庄顼刺伤,后来他知晓,过好几日还跟郡主说“心中余悸,数日不消”。当下听到大爷带家伙来,就急问那小子:“大爷带大刀还是小刀?”
小子吞吐回说:“老爷,大爷没带刀子,是带……”
庄禄甩出手臂,一巴掌把小子铲到一边,自己撩起袍子往外头去。出了厅子,首听闻一阵锣鼓,由府院外头传入,二院内的丫头听到,以为新娘子来了,成群结队跑去瞧,可又见外头忙事的丫头子抱头跑进来躲。庄禄知大爷此番来,又有的闹了。
与此同时,府内女眷尚在后头院子嗑瓜子儿言笑,多少是集众宽慰曹氏。因听到丫头来报说大爷来了,秦氏和庄瑚首当其冲赶起来出去,幺姨娘怕庄顼伤人,连连拉住姑娘们不给去,可那些姑娘个个都是好奇的,对自己大哥哥是不怕,便不顾幺姨娘的阻拦跟去了。
曹氏是主儿,她不去不合适,见秦氏等去,她也跟去,后头几位姨娘不想动,曹氏一走,她们只好也不情愿跟去。
幺姨娘要护年幼的七姑娘庄瑗,略缓了两步,便把报话的丫头子拉下问,丫头说大爷敲锣打鼓的来,众丫头怕遭事都躲着。听到这里,幺姨娘不管庄瑗了,马上快步追姨娘们后头,把挺肚子的小姨娘拦下。
幺姨娘道:“你有身子别去了,大爷敲锣打鼓的来呢!肚子里哪能听这些!”
小姨娘经夹竹桃毒缓过,对此类事害怕,如今幺姨娘好心拦下,她刚好有借口不去。便说自己在这里守着七姑娘和表姐儿查良秀就好。
如此幺姨娘跟在后头,一直来到二院。
到二院,看到一众人围在大门内,台阶上,庄顼一身新郎红衣裳,别着红绸大花,腰挂大花鼓,两手持鼓敲棒子,身上腋下两侧各系一钹,手臂又各系一钹。
此处看得十分之喜乐了,庄顼动手敲花鼓,手臂的钹盖就打在腋下那钹上,发出“呛呛咚咚”的声响,说不尽的滑稽。
幺姨娘扶在柱子跟前看,不上前,只见庄顼嘻嘻哈哈一脸笑,拿击鼓棒子指着庄禄道:“二叔,你今儿怎么也跟我一样的打扮?今儿不是我的喜事吗?”
庄勤怒道:“大爷休再胡闹!”
庄顼笑道:“三叔,怎么说的?只许二叔大喜,就不准我大喜?你们个个都看二叔的好,怎不看我的好?”庄禄摆摆手,让地下的小子赶紧去拉庄顼。
凡是人靠近,庄顼都踢腿,甩棒子,以致人不敢靠近。
末了,秦氏凄楚劝道:“混帐东西,你给我回去。今儿是你二叔进了姨娘,你来混闹什么。听我话,乖乖回去歇去。”
庄顼眉目一瞪,朝秦氏吐口水道:“太太这会子胳膊大腿往外拐的呢?我昨日抬正房回来,你大门都不给进。这会子二叔进姨娘,你巴巴来做什么的?也是要挡着?”
秦氏被庄顼呛羞了一地,怒道:“来人,绑回去!”转身把在旁边的庄瑚推上去,“大姑爷也去,你们严严实实绑回去!别给他二老爷丢人。”
说着,秦氏眼泪流了下来。
庄瑚想去制止,可终究是兄妹,重手不敢出,一脸为难,劝又劝不出口,连连摊开双手让边上的下人仆众伺机上去制服。
庄顼大吼一声,怒目对众人道:“今日是我成亲。是我!不,是二叔把我的新娘抢了!抢了!”说完将那棒子摔地上,又将身上鼓、钹捣弄下来。只听几声响,都摔地上了。接着,庄顼从腰间后头捞出一把匕首。
庄顼拿着匕首指着众人:“我要抢亲,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人都抢不走!不是你,你做梦也休想梦见!快快还我人来!”
他一边吼,一边哭。
众人见他拿刀子,不敢靠近。有勇气的仆子想扑过去,可庄瑚怕庄顼寻短见,故摆摆手叫不要行动。
庄瑚缓和对庄顼道:“大哥哥,听我们的话,回吧!今儿是二叔二老爷的好日子,你这般唬弄,它不合适。你说是不是?”
庄顼道:“那你跟我说说,什么叫合适?我的人不能留不能要,你们非要抢了去,那是合适的做法了?
正不相上下,庄耀一边跟庄禄道:“客人看时辰差不多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庄禄思想一番,对众人示意不要吵闹,他道:“大爷,你告诉我,谁告诉你我府上有你的人了?”虽对庄顼说话,眼里却瞟向曹氏。
曹氏在一边正得意呢,见庄禄瞟眼过来,她立马回了正脸,摆手帕子上前道:“老爷,我可没去给大爷说呀,你别拿这种眼色来冤枉我。”
庄禄“哼”出一声,果断对庄顼道:“既然大爷铁定认为人在我府上,那你就来找吧,找着了就领回去。”
说着,庄禄自行让开道,两侧的人也自主向后散开。
庄顼见这般,嬉笑哭闹耍泼,道:“你们趁这个时候早把人藏起来,这会子叫我去找,我必定找不到的。何苦诓骗我。二叔这儿没我找的人,为何你娶妻,整府人都请了,单我没请?是我做了何事对不住二叔,对不住你北府了?还是二叔掳走我的人不敢请我!”
庄禄被庄顼如此质问,气得说不出话,手中那串翡翠珠子来回拍在大腿上。
这般情景,客人来见到实不成事体,故而,三老爷庄勤怒道:“大爷休要胡言乱语,过会子有贵客来府上,你这般做作,是不要家府的脸面了么?还亏你读过几本书,怎么如此糊涂。听你太太的话,乖乖回去。”说完,白了庄顼一样,侧身望别处,不肯再看他半眼。
岂料,庄顼听完哈哈作笑,持着匕首一步步走下台阶。
众人皆然害怕,纷纷退后。
庄璞和庄玳见自己父亲庄勤依旧脸朝别处,傲然不动,危险正在逼近呢。未等庄顼再靠近,庄璞跨上去,挡在父亲前头,对庄顼道:“大哥,你这何苦来的。你把刀子放下,有话好好说。自家人动刀动枪做什么。”庄顼不听,使劲横扫手中的匕首,庄璞怕他伤人,再劝:“你说二叔没请你,着实冤枉了他。二叔提早给我说,要我知会你一声,我给忘了。你要怪罪,尽怪我,我甘愿受罚,如何?”
庄顼甩头晃刀子,怒道:“老二,你给我让开!与你没关系,别挡我的道儿。”
后来,众人才知晓,今日庄顼这句话意义重大,此事确与庄璞无关。自然的,那是另外一件事了。后头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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