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走后,庒琂跟三喜随庄琻到房里。
此间屋。
是一处院中心亭,独舍一间。里外皆挂红灯笼,门窗上贴上大红囍字。屋里应外头的景,也亮各形灯笼,屋顶吊挂八盏合奏四角桶灯,屋下四角又停有高脚宫灯,灯台插大红高烛,外头罩着一笼润亮润亮的时新大红罩子,罩子上贴有大红囍字。在宫灯脚下各自端放四样:花生、蜜枣、贵圆、瓜子,每样一碟子,干货上头盖一个大红剪纸“囍”字。再凡是开了窗的外头,皆吊有一盏小灯笼,配横挂一条红帐。进去一眼能瞧出很是喜庆。
屋中央立一张大圆桌子,可坐十余人,旁置放十二把椅子。圆桌有三层,一层放茶水,二层点心瓜果,三层是花红绿植,顶心中央置入一盏红色莲花灯,亦贴有“囍”字,与吊顶上那盏合奏桶灯上下相互照应。
眼下,庄琻她们已落坐在主位。其余者各挨在她左右。庒琂心神不定的,也不想环顾看视,随即在庄瑜边上坐下。
庄琻一脸欢愉,才刚庄顼大闹,在她眼里像没发生一般,庄玝也一样,两人你说我哼,有言有笑。此刻庄琻跟查玉童、查良秀兄妹说话,六姑娘庄玢凑在庄琻跟前傻笑,七姑娘倒文静,一个人站在窗前看外头。
独庄瑜一人坐一边跟外人一般,或许她因自己哥哥闹事,不好跟姐妹们近乎。
三喜见庒琂坐下,自主上去帮到茶水,又给庄瑜倒一杯。
那庄琻因看到三喜倒茶,便道:“给我们也倒来。”
三喜不愿意伺候庄琻,可见到庒琂的眼色她不得不照办。一一递了茶。
庄瑜终究心里难安,对庒琂道:“我大哥哥有些时候过分了些,姐姐你怪他,也是应当的。”
庒琂知庄瑜找她搭话,眼下自己真不想说。
有时身不由己,己不为,不能了局。
故而庒琂笑道:“妹妹,这有何妨的,谁没有个不清醒的时候。”
庄瑜听后,尴尬淡笑。
庒琂这才意识措辞不当,忙道:“我偶尔也睡迷糊,起来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如今二哥哥跟他们去了,应不碍事。我想慧缘也不怪生气的。”
庄瑜点头,心中的不安稍稍放松。
庄琻听闻后,插嘴道:“大哥哥见风就是雨,这些年又不是一回二回的。四妹妹怕你心里不痛快,才跟你说这些。日后你见多了,就觉着没什么。”
庒琂点头。
稍后,庒琂不言语,愣愣看门外头,期盼阿玉早些回来。三喜知意,到门外看了几回。
因觉着人少了,庄瑛想起问:“玉姑娘去哪里了?”
庒琂想回答,又见三喜进来示意,大致意思是阿玉回来了。
果不然,阿玉走进来,也不管他人在前,出口对庒琂道:“幸好二爷去得快,人是没事儿了。只是……”
庒琂心一紧,楚望阿玉。
阿玉看到查玉童和查良秀在,还有庄瑗年纪尚小,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白。
阿玉思想半分,道:“慧缘被你们大爷拖得急,头发乱了些。”
庒琂听毕,心中一阵痛,指甲紧紧抠在手心上。
庄瑛关切道:“慧缘如何了?”
阿玉道:“二爷已把她送回镜花谢了。”此时,三喜给阿玉倒了茶来,阿玉接茶,小小喝一口,又笑道:“子素在镜花谢,大可放心了。”
阿玉说完便在庒琂边上坐下,尚未坐热,窗边站着的庄瑗扭头过来对众人道:“姐姐们,来看!”
接着听到窗外不远处传来着急的议论声音。
那窗外不远处,对着是庄府二门厅子后屋屏风隔间,因开着大窗户,庄瑗看得到对面屋里人。庄琻、庄玝、查玉童、查良秀兴高,凑近窗户瞧去。
只见那边二老爷正对钱庄、首户两个仆子发火,声音忽高忽低传来。
庄瑚的儿子查玉童本性张扬好事,见到这光景,想去探看清楚,就对庄琻道:“二姨,我去瞧瞧。”
庄琻没回神儿,查玉童一抹烟跑出去了。
出了亭子屋,又从曹氏那桌子客人边上蹿拐,那查玉童便转到前厅,又从前厅侧门闪了进去。到里头,看到厅上,庄勤、庄耀跟客人们胡天海聊,也不知说什么话,只庄勤随与人说话,眼神倒老往后头瞟,颇是不十分安定。
查玉童机灵,往里头去了。
到里头。
这便听到二老爷庄禄训斥钱庄、首户两人。
只听庄禄道:“再去,绑也得绑回来!”
钱庄苦道:“老爷,金姑娘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去说去求,她就是不给开门,还……还拿脏水泼我们。”
庄禄把手中那串翡翠珠子一拍,道:“这丫头胳膊肘子往外拐了!花银子请她可是我!你们瞧瞧二爷回没回,若回了你让他跟你们去,务必把人抬回来。两三个娘儿们都搞不定,是不是要把你们换了!”
钱庄、首户不敢回嘴。
接着,首户出去找庄璞,过一会子,跑回来说没见璞二爷。庄禄不得法子,想叫查士德去,又觉着外人不合时宜,着实没得办法,故让钱庄把庄勤请进来。
等下,三老爷庄勤进来。
几人商量之下,只能让庄玳跟着去接新娘。
庄勤有些许犹豫,庄禄也知晓,庄玳还只小孩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到什么如何是好,这庄府可不就指望他了。
庄禄着急,再求一回,补句道:“如不这样,让营官也跟一起,几人去。再叫几个得力的人跟着保护。老三,可使得?”
庄勤无奈,只得点头应了。
庄禄自责道:“好好的昨夜进来就没这麻烦事儿,折腾的!也怪我,提前跟那丫头说有家人去接。”不满地朝钱庄、首户两人:“这几个饭桶整日低三下四的样子,怪不得人不认,终究是奴才样!如今,只得劳烦玳儿去了。”
于是,再去外院接新娘进府,就由庄玳、曹营官两人带人去。
到近晚时分,门外仆子回来喜报,说喜轿快到了。听闻,众人喜乐。庄禄急要去迎。庄勤和庄耀却把他按住。
里头的缘故容易看出,外头进来毕竟是妾侍,当不得重。
庄禄笑笑,认了,就等着。
岂料,曹氏出来,不管客人在场,对传话的说道:“到哪儿了?”
仆子回:“外门大街,快到了呢。”
曹氏冷笑道:“让绕到后门角儿进。这是老太太吩咐的。”
仆子不敢应,巴巴望着二老爷庄禄。
庄禄想恼又不好,不恼着实无处可发泄,便将那翡翠珠串往桌上拍下。
众客人看这情景,纷纷来劝说夫妻二人。
曹氏依然不给脸面,只道:“晚些想给我磕头,就依我的,不依我的,你们尽可办你们的,我吃我酒,横竖我认不得,与我无干。”
曹氏说完转身走了。
庄禄憋急了,猛站起,对曹氏道:“你就这般不尽人情?”
曹氏顿了下,头也不转,笑回说:“老爷的情不也用尽了?”
曹氏直直走入里面,那庄禄看曹氏的身形,对仆子大声吩咐道:“大门敞开了进,今日我做的主,谁愿意说就说,愿意留就留,愿意走就走。”
客人们不好插话,只劝说消气。
庄勤和庄耀两位老爷相互对视,叹息一口,坐下便不再言语。
因头先与曹氏商量过,入门引导,就由贵圆去,如今曹氏生那么大仇恨的气,也不差贵圆来。庄禄想让几个年纪大点的婆子出去接,心里又犯嫌。正不得已,南府四老爷庄耀让人去把幺姨娘叫出来,还把庄禄的烦恼和无奈小声告知,想让幺姨娘去帮接人。
幺姨娘一听,仅微笑道:“老爷糊涂了,人家夫妻闹着玩你也跟真的起来。你就好好吃你的酒,东府、西府若起这事儿,你可信,即刻伸手去帮,我也不说你半个。”
庄耀平日都听幺姨娘的,今日自己看不过才主觉想帮,想替他二哥办理办理,再者外头有客人,瞧着不大光彩。谁知幺姨娘这般跟他说,只好作罢了。
幺姨娘回后头,看到众人凑头去安慰曹氏,宽解她,大致想说服她派人接去算了。夫妻二人同心些,一人让一步,叫她让贵圆去,将新人从角门抬进来便行了。
可曹氏哭泣道:“万事都依得,这等短命犯贱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祖宗脸面不要了,我也得把脸面留给二丫头三丫头去!哪里就有个炕下的能从大门首进的?这不是忘祖宗,忘老太太,忘整府人了?好是大老爷不在,若在定是不同意,这回你们还劝我。”
秦氏因才刚劝几声,如今曹氏反嘴牵出自己东府大老爷,脸刹沉下来,不作声了。
其余各府谁还敢说的?大姑娘瞧秦氏脸色,秦氏不说,她敢说?
余下,熹姨娘和那些客人的家室女人劝曹氏道:“理应如此,由得老爷自己去找人。”
又把曹氏刺激得心头燃火。
那屋里的姑娘听到曹氏哭,探出头来看。庄瑜和庄玝是北府外的人,见这般,就示意庄琻和庄瑛去解慰曹氏,庄琻道:“还不嫌丢人的。”把查良秀拉住,又往里头坐去。
庄瑛心思静,为人平和,看一会子,再经不过姐妹几个示意,便去曹氏跟前,可只站着没言语。
曹氏见庄瑛,骨碌眼睛怨望她,无缘无故道:“你就是投错了胎,好好怎么就不是个男的。”一手拧在庄瑛手背上。
庄瑛疼,也不闪开,就让她母亲拧。庄瑚看不过去,紧去拉开庄瑛,让她赶紧进屋去,一方对曹氏道:“太太消气,跟三妹妹没干系,何苦糟蹋她。”
曹氏叹息。
这时,有丫头来报说新人到了。
曹氏自顾擦拭眼泪。众人是想去瞧瞧,见曹氏不动,也不大好起来。里头的姑娘听人来了,已都出来,见曹氏等人那般,不好主动跑去瞧。
过一会子,丫头子又来报说人进府了,正往北府大门来。
曹氏按不住,问那报话的丫头子:“从哪门子进的?”
丫头子闪烁,不敢正面回。熹姨娘见丫头这般,急去对丫头啐道:“太太让你说就说。”
如今也不管理客人在与不在,脸面是不要的了,庄瑚看熹姨娘这些恶俗举止,实在恨得入骨。
庄瑚笑呵呵道:“姨娘你急什么,让丫头好好说。”多少瞧着客人在不好对熹姨娘发火,再问丫头:“谁去接的人?”
丫头子垂头低声道:“是老太太处的竹儿姐姐,还有袁姨娘。”
曹氏听完,拍案而起。
庄瑚忙示意丫头子下去。
曹氏拿手绢的手死死抠在桌子上,众人都听到那指甲刮桌面响出响声了。
眼下庄琻不管曹氏了,拉住查良秀就向外去,后头庄玝跟着,再有庄瑛、庄瑜也垂下头跟后。再往后,庒琂、阿玉、三喜紧随其后。
庄琻到了二门院子,一眼见到丫头婆子们蜂拥去府院外头瞧。她父亲庄禄已一身红走在众人前头,正迎新娘子去。
在人堆里的查玉童看到庄琻拉着自己的妹妹,便撒腿跑来,从庄琻手中拉走妹妹查良秀,一头还跟庄琻等人说:“二姨、三姨、四姨、五姨,瞧瞧去!听说来的了个碧眼金毛的狐仙。”
庄琻跺脚,对查玉童啐道:“呸!仔细我找你娘去,看揭不揭你的皮。”
虽这般说,庄琻也被激起了好奇,快步朝外去。身后人等紧跟。
出了二门,外头便是北府正府院。
过府院是北府正门首。
此刻,门首外头,已燃起细雨小绵炮。这里头又有话说了,庄禄原要风光大摆,要高门巨响的炮来迎,因说那回疆旧部女子带了身子进来的,怕肚子里被冲撞,把巨响炮去了,打算无声无息进,又想不能大摆,又去了炮竹声,哪里还是迎亲的喜事,便换成如今的细雨小绵炮。
只听到啪啪啪的小响声,时间不长,只一眨眼功夫就完了。
庄琻推开前头挤堆的丫头婆子,靠前看。只见大门首外头,一队的红衣喜服迎亲队伍,前头站四名唢呐老乐匠,也不吹响,假放在嘴边,后头是一顶四人红轿子,正停放。因有帘子隔挡,看不到里头的人,只见轿子外头左右两侧站两人,左侧是竹儿,右侧是袁姨娘。再后头四名抬轿子的轿夫,往后是举仪仗的人,两名举“迎亲”牌子的大红喜衣帽的小青年,两名挑香灯的丫头,往后还有陪乐的一群人,约是**人。小是浩浩荡荡的。
庄禄站在门首,横肉加身,笑脸盈颤,合不拢嘴了,此前那些矛盾意气,此刻已烟消云散。
去接新人回来的庄玳与曹营官站在庄禄跟前,傻呵呵跟他笑。
又听到竹儿曲礼对庄禄道:“老爷,该吉时了。”
即是新郎踢轿门,迎新娘子出轿。
庄禄笑呵呵下台阶,按竹儿指示去踢轿门。只见踢了一回,轿门里头的人没个声响。竹儿顺手撩起门帘,可扯几下没扯动,里头的人强是拉住帘子不给开。
庄禄见状,连连作揖对身后人,以示不好意思。又踢一回。
庄禄低声对轿子里的人道:“快些出来。”
庄禄的声儿刚停下,一条戴莲花金镯的嫩葱玉手伸出来,缓缓开了个缝隙,猛然只见,一人钻出来了。
此人头上没顶盖,看也不像新娘子。才刚还有人议论说新娘是个碧眼金发的狐仙,眼下看这人,细眉大眼,未语先挂笑意;那一身通头,除去说一身红,真不像传言这般传神。
庄禄听见有人议论:“这就是那新娘子?不像呢吧?”
跟旁曹营官笑回:“哪能是她!后头的呢!各位爷瞧好!”
众人惊呼,个个心里纳罕,从未听说新娘轿子坐两人的,如今北府迎新大开眼界了。只不知新娘子是何等人物儿。
正议论着,曹氏领着太太姨娘们也来了。
曹氏一脸的笑意,那是皮笑肉不笑,可不是绵里藏针,笑内含刀。
众丫头看到曹氏,纷纷让开。诸人心想,可得有好戏瞧了,太太这形景,可不大像来迎门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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