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庒琂回至镜花谢。
庒琂才刚到里间坐下,三喜就小跑进来说二爷来了。
眼下,见到庄璞大步走进来。庄玳和其他姐妹们也来了,在外头说笑呢。
庄璞进来,一头顾着向外头看,生怕姐妹们跟进来打扰似的,一头问庒琂:“玉姑娘呢?”
恰好子素从外头进来,听到庄璞找阿玉,便嘴角一扯,进卧内去了。
阿玉自关先生离去,一直住在镜花谢,庄璞有让她回西府,但她婉拒了;只说庒琂身子还不完全康健,自己留镜花谢可照看一二。实际而言,阿玉觉得庒琂比府里其他姑娘平易近人,而且镜花谢住的都是女孩子,对自己来说,十分妥当。所以阿玉不愿回西府。
听庄璞问阿玉,庒琂浅浅一笑,果不其然。她正想回说阿玉在隔壁厢房呢,因想到是大晨早,怕阿玉还没起来,便收住话。
于是,庒琂转头去问子素:“素姐姐,玉姑娘起没?”
子素已钻去半个身子了,又退回来,一手扶在门框上,一手撩门帘子,头也没回,只道:“早起了,我才从她屋里出来的。”
庄璞听毕,扭头要去。
子素反应快了些,转回头道:“二爷犯不着的……”
庄璞止住,缓缓侧眼看子素,子素被看得不好意思,瞬时勾下头脸。只见庄璞问道:“犯不着什么?”
子素脸色泛红,不搭了,撩帘子进去了。
庒琂知子素的,不太肯跟庄府的人有过多言语,可这话出得奇怪。或许,阿玉此刻在房内料理自己头面也未可知,怕外人去撞见,子素才这般阻止,又不好启口明言。
这时,慧缘端茶过来。
庒琂对慧缘道:“你去瞧瞧玉姑娘,说二爷来找她了。”
慧缘听得,笑着去了。
庄璞见庒琂这般打点,觉得麻烦,欲跟慧缘去,还道:“我去就行了。”
庒琂连连阻止道:“二哥哥,让慧缘先瞧瞧去。这大晨早的,女孩子换衣裳也是有的。”
被庒琂如此提醒,庄璞连连打自己额头,退回来,在炕上坐下。余下,三喜去倒一杯茶来给他吃。
庄璞吃半口,放下杯子,吐纳气息,抚自己额头上的伤,一脸无奈道:“妹妹的茶淡了些。”故扬起杯子给三喜,“有浓茶没有?”
庒琂知他头夜在监里,想必是被官府折磨了一宿没睡,如今想借茶醒神。
庒琂扬手示意三喜,意思按二爷的办。
三喜不解,嗔道:“二爷知我们姑娘身子骨一直不好,淡茶都少吃,浓茶如何受得了。没有的!”
庒琂听三喜那席话,羞得脸红跟灯笼一般。
庄璞的手又连连打在自己额头,啧啧道:“瞧我!那不用了,就这茶可口。”
庒琂责怪地朝三喜瞪一眼,再笑吟吟对庄璞道:“二哥哥找玉姑娘,是关先生找着了?”
庄璞叹息,向窗外张望,此时,外头庄玳和姐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顿失了。
庒琂顺着庄璞的眼神瞧外头,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庄璞也不答她的话,只怪道:“才刚一树的人,哇哇啦啦的,怎么一会子功夫就没了音儿了。”
庒琂原想要出去迎姐妹们,见庄璞进来,她就没主觉出去,想必姐妹们会进来,此刻,还真是静了。如庄璞所言。
这时,慧缘笑呵呵走进来,给庄璞端过礼,笑道:“二爷,姑娘,三爷和姑娘们都在阿玉姑娘屋里呢!”
未等庒琂回应,庄璞一手拍在膝盖上,“得嘞!”便站起来,朝外走去。
慧缘见庄璞出去,便对庒琂道:“姑娘,二爷这是怎么?”
庒琂摇头。
慧缘往卧内方向送一眼,再对庒琂道:“阿玉姑娘说待会子过来找姑娘说话。说让子素不用找了。”
庒琂奇怪地看慧缘,不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慧缘见状,连忙解释道:“哦,兴许是姑娘跟阿玉姑娘提过黑茶,阿玉姑娘说既然姑娘不喝,就讨些来尝尝,素姑娘就回来取了。”
说着,子素拿一瓷罐子出来。理应是老太太送的黑茶。
慧缘便上前对子素道:“阿玉姑娘说,待会子过来找姑娘。素姑娘先不忙拿过去了。”
子素此前对慧缘有气,经庒琂说了一顿后,如今收敛许多,便淡淡应笑,又拿进屋。再出来时,看到慧缘依旧站在那里。
子素一改笑容,一脸对庒琂,半脸对慧缘,道:“看我没眼色的,外头那么多姑娘爷们在呢,亏得缘姑娘提醒了。”
这话既有趣又生分。
对自己行事不严谨而打趣自己,借此和慧缘重归于好;可言语间带出些许客气,不免生分了。
慧缘哪里不懂得?便勉强地挤出点笑容。
庒琂听出子素话中带刺,顺势接道:“既这样,我们都过去瞧瞧。”又招呼起三喜,道:“三喜,你把鹦鹉喂一喂。”
如此,庒琂自主起身,向子素和慧缘递笑,邀一起去。可慧缘端了礼,道:“姑娘去吧,过会子老太太差人拿来早点,我好接着。”
庒琂岂不知慧缘心中的疙瘩,都是在子素那里。因此她不想同行。
庒琂笑道:“那也行,我过去看一会子就来。”
完毕,庒琂去了,子素跟在左右。
出了门,庒琂放慢脚步,一手拉住子素,轻声道:“姐姐,你这又何苦的。”
子素傲气道:“如何?我谦让了也不行?难不成我还跟以前一样指呼姓名?人家现在是大奶奶身份了,只少一门子礼而已。我是毕恭毕敬的。”
庒琂叹息一口,无可奈何,便不再说。
两人走到阿玉那屋门外。虽说里头很多人,但此刻一点笑声动静都没有。不知众人在里头做什么。
庒琂待要问子素先前跟阿玉在里面干什么,还没出口,子素已进房门了。
庒琂移步跟随,到里面,一眼见到众人围在阿玉身后。阿玉此时站在一张案台跟前,手持毛笔,沉思着。台上,铺有一张画纸,纸头上下各压一块牡丹雕花镇尺。那画心上,浓淡相宜泼有些墨,颇有布局想法。庒琂略移步行近,看清上头画的是一幅天山流水的墨景。
那墨景,朦朦胧胧几笔祥云,点点飞鹤,高山流水直泻入灵潭,氤氲蔼蔼,深不可测,如瑶池之境;山下架一陋室,茅草为顶,木栏为壁,独囱升有青烟,袅袅娜娜;屋前屋后,皆是绿植红花,彩蝶成群。近那屋室外,散集髙石若干,高石上有两人,一站一坐,横案焚香,香旁横一琴,只见那抚琴者,巧指微妙,情至生动。
眼下,画上缺几个字,阿玉正专心思考。她拈着一支翎毛玉笔,笔杆子抵在下巴上,眉目微蹙,竟出神望窗外头。
众人也不打扰她,静静望等。因见庒琂进来,立在阿玉后头的庄玳示意庒琂不要惊扰。
庒琂会意,宛然一笑,轻轻走到姐妹们旁边。
这当下,阿玉便有了字。
只见阿玉的笔尖轻轻在纸之端侧,竖下几个字,如是:
“山高遥,水涓迢,晨去夜昏屋寂寥。
秋风末,人心薄,青丝问事,几时语说。托!托!托!
形未至,影无昼,陋室满苔黄花瘦。
迎春火,杏子落,红霞满天,何日是昨。过!过!过!”
写完。阿玉尚未搁笔,庄玳已抑制不住欢喜,赞叹道:“好一曲《凤头钗》,阿玉姐姐好才情。”
阿玉淡淡笑,将笔搁下。
那时,庄瑜轻声道:“这《凤头钗》与画搭起来,怪是怪些,可我竟也挑剔不出个什么。心中又觉着有什么。”
庄玝笑着看一旁的庄璞,回了庄瑜的话,道:“让二哥哥说,那必是‘啊--那山,那水,那云,你再看那--那屋,还有那流水岸边,有两人抚琴。啊--多么的动听。”说完自己先张扬笑开了。
引得众人也跟着笑。
庄璞站在前头,听自己妹妹这般打趣自己,故作生气样子,庄玝假装被吓到,急躲在庄琻后头,依旧笑个不停。
阿玉这才见到庒琂,急端一礼。
庒琂笑意绵绵走近,倾身仔细看那画。
庄玳见状,便道:“妹妹可有新解?”
庒琂心中倒有看法,不好表达,故摇头。阿玉个性不同其余女子,性情豁达,遂而道:“姑娘但说无妨,我也是无事乱作。那画上,还有你们子素姑娘添了墨。如今,我一人把心怀有感抒上去,对不住你们素姑娘了。”
庒琂见如此说,便望了一眼子素,子素对她略笑,示意她说。于是,庒琂指着那画上的屋,道:“龙潭陋室,可是刘翁《陋室铭》的头句?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庄玳听完,默默念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再对一眼画,急拍手,再道:“妹妹这么一说,真如此景。”
庄瑜因被这么点拨,如数地:“陋室,苔痕,草色……这画果是妙,再有《凤头钗》映那抚琴者,山水入情理。倒比刘翁的更有诗意。”
庒琂道:“若说抚琴者,或是谈笑,有此雅兴,可不是鸿儒领头班主了,其交往之人,岂能是市井白丁?玉姑娘借古描今,赞你们个个皆是鸿儒之人,个个是诸葛亮、子云呢!只是他们住的并非草庐亭子。而是来镜花谢了。”
众人听完,笑了。
庄玝去揽住庒琂的手臂,笑道:“姐姐解得妙。正是此意。”
在一旁的庄琻道:“琂丫头好个厉害嘴巴,阿玉姑娘借得古人,你倒是借得阿玉姑娘来夸自己镜花谢。真是不知羞。”
说着众人又笑。
庒琂脸红了起来。
庄玳道:“有何不可?可见古人论说有误,只有陋室方可结交大才之人?那通天的达官贵人,个个是庸才?如我朝那些才子大官都是庸才,如何固国根本?若无才干,该回去种地才是。”
正说着,慧缘在外头传来话说老太太传来早饭了,问姑娘在院里吃还是去寿中居吃?庒琂因见众人在,便让子素去回,就说在院里同姐妹哥哥们吃。
姑娘们平时都是回去吃,这会子见老太太派了早饭,她们各自不好留,就此陆续别过。只庄玳和庄玝见庄璞不走,也跟赖着。
庒琂见几人不走,便说:“那,都一起吃吧。”
庄璞想跟阿玉说些话,眼下不太合适,跟着叹息一声转头去了。
阿玉这才想起关先生来,就问住庄璞:“璞二爷,你有先生的消息了?”
庄璞就是来跟她说关先生的事,因看到阿玉画的那些画和题的那些字,觉着伤感。想必阿玉把对关先生的担忧抒发在上头,何必再给她添愁绪?
于是庄璞便说:“就过来瞧瞧。我已叫人去找了,兴许这几日能找到。”
阿玉听完,露出喜色,正想多追问几句,哪知庄璞走了。
庄玝见庄璞去了,急忙拉住庄玳走。
庄玳神色不悦道:“二哥哥说有话跟阿玉姐姐说,这说的什么话?还不如不来的好。叫我拦着你们进屋,这会子自己拍拍屁股走了,好没意思的。”
庄玳埋怨完,便随庄玝出去了。
众人走后,庒琂邀阿玉至前厅吃早饭,一切如常不提。
那时,庄璞走出镜花谢,躲开妹妹们的眼睛,直奔东府找他大姐姐庄瑚,想求她帮个忙。谁知,他这一去,巧遇见惊天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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