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璞进退两难。
对于府里,自己真没尽一日的孝,对府外,自己成日惹事儿。
关先生之所以落到这田地,根究到底也算是庄璞所为了。因这档子事,他才迟迟不肯给庄玳等人明说。
实里,庄璞明白整件事来龙去脉,故此,他说愧疚,无疑这般。
原来,那日仿书信骗取阿玉的信任,让她安心留在府中。自己又托锦书她父亲去讨人。打听来打听去,获悉关先生被送至反洋教那些歹人手里了。后头慧缘成亲那日,官府来抓拿大老爷,朝上下了急令剿围反洋罪犯,锦书的父亲趁乱私下通关系,这才从那些人手里救回关先生,实里想通过此举保庄府,免得关先生被牵出,连累大老爷。可是,因关先生书案,人虽救出来,官上扣着不放人,将他关押,还给他扣了一个联关洋教案的罪名。
此前,那窃书官商刘姓者极力托人进言,深心要致关先生于死地。混用了些手段,找了几门子的关系,对外贼喊抓贼,给先生扣一顶偷抄的罪名,对内让他的妻子刘氏八月寻她哥哥叫长安的来吩咐,让长安去跟那些反洋者串供,死死拧住关先生是一伙儿的。
因这,锦书的父亲不敢保举,不看吭声。
如此,关先生在牢里吃尽苦头,随从瓜子护主,活活给打死。巧是关先生旧疾发作昏倒不知瓜子已亡。
至后,锦书来给庄璞报说,关先生在牢里,但是被扣几项莫须有的罪名,怕是出不来了,让庄璞着手准备。
庄璞气不过,带一帮江湖人连夜闯入刘宅,把他大舅子长安打个半死,刘氏八月原本身子有孕,见这些情景,吓得当地流产,血崩不止,等救回来,大夫说此女永生绝育,再无后嗣之可能。
窃书贼刘姓者哪能忍得这般欺辱,又碍怕庄府势力,不敢找庄璞闹,便花了重金将关先生提出来,交到他自己人手中。等庄璞知晓,关先生已转移了监牢。
再三打听,果不其然,是刘姓者黑手所为。故此,庄璞扬言要让姓刘的吃不了兜子走。刘姓者怕了,找到跟北府曹氏交好的马婆子,想让她递话,以求私了。
这马婆子是谁人?就是与曹氏交好的那位裁缝。马婆子惹过事,经过官路有前科,那会儿曹氏找几波人才救得她。几遭人里头就有刘姓者。所以,风水轮流转,前事刘姓者讹了马婆子不少银子,如今来求她,她岂能放过机会?
刘姓者找马婆子,只求她给府里掌事的太太老爷递话,让府上和璞二爷私了既往不咎,他便放了关先生。马婆子先假意说身贱言轻,递不得话,耐何刘姓者花言巧语哀求,又有白花花的银子金子送来。后来,马婆子勉为其难应了。
那日进东府给大奶奶量衣裳,马婆子顺道给曹氏递话去了。曹氏碍于脸面,又说是官上的请求,马马虎虎赏个脸应了,可也没跟庄璞招呼一声,没当回事儿。谁知,马婆子出去,让她女儿马大脚送话给刘姓者,说事已办妥。刘姓者喜不自胜,急跟门内人招呼,让人给庄璞知会一声。这才有庄璞让财童复生两人到滚园请阿玉。
庄璞欢天喜地跟阿玉说先生已回来,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被收监在牢里。阿玉万分担忧,可转念想能回来是万幸,就不追究其中曲折。等晚些,庄璞带自己的贴身小厮,又叫几个力壮的仆子赶马车到指定的监舍接关先生。
接到人的时候,众人都看清楚,关先生的人是极其清醒,在马车上还言言笑笑。关先生还示意不必追究等言语。马车才离开监舍,先生就昏过去了。阿玉诊了脉,嚎啕大哭,后头任庄璞如何着急询问,阿玉都不回复,只紧紧抱住关先生,直至西府后门大街。
因西府后门大街雪厚,有些积洼过不去。庄璞才让车掉头从大门进。又怕惹人眼,着人从府里抬张撵子来接,于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算进大门首了。此前,庄璞还指着人跑回西府通知湘莲拿被子等物来接应,并要她想法子支开府里的人。
若不是那晚庒琂巧合见到,还不知庄璞和阿玉偷运关先生回府。
这便是经过。
而庄璞口口声声要出去找人算账,舍刘姓者还有谁?
如今,阿玉又是这样的跪求,庄璞能不一口答应么?庄玳转口劝说,明后日东府大席,总不能在这节骨眼闹事儿。所以,庄璞进退两难。
入夜,极冷。
肃远尚未离去,因庄玳百般恳求,让他同自己帮看守庄璞。
此刻,西府楼台月。
此境,不久前还办过宴席,如今,寒夜披雪,冷彻心骨。庄璞思虑要不要对庄玳、肃远道出关先生的遭遇,要不要将自己的行动也真实告知。
是的,庄璞下定主意,去掏刘姓者的心,换回关先生的命。
庄玳忍不住庄璞这样继续沉默,开腔道:“哥哥,你倒言语呀!”
肃远道:“洋人我不熟,这事儿帮不上忙了。”
庄玳知道肃远恨洋人,不为别的,只因洋人侵占我国疆域,大肆进大烟土,祸害国人。这点上,肃远坚定自己的立场,不与洋人为伍,拒绝与洋人交道。即便朝上有人亲洋,他也避开干净。
庄璞道:“说实话,我也不想找洋人。眼下不找又不行,玉姑娘说这法子九成能救,不能不管啊!”
庄玳急道:“那哥哥还犹豫什么?现在晚了,我们悄悄出去请洋人医生进来,正是时候。”
庄璞满眼凄迷,困顿道:“如何请?大老爷不才因洋人的事给办了么?才好起来呢!你以为我不想即刻请洋人来?”
庄玳蔫儿了,哑口无言。
庄璞又道:“我并非糊涂。日前激动了些,先生这样都因我而结果。我心里头亏欠得紧。”
肃远见庄璞如此忧郁,便道:“虽然我与洋人不亲近,但看表哥思虑得深,我倒有一人推荐。”
庄玳央道:“是谁?肃远你快说。”
肃远道:“太后跟前的缪先生。”
庄玳寻思道:“那位被太后免跪拜大礼的女官?哦,是了!我怎没想到呢?她也是蜀地人呢!肃远怎不早说?不过,缪先生专才绘画,不懂医理救人呀!”
肃远道:“缪先生是不懂。她在宫中行走这一二年,也识得洋人画师。那些洋人帮派团结得很,请她帮忙,那洋人画师必给她几分薄面,再寻一个同胞医生来也未为不可。你我去寻,怎知洋人医生的医术高低根底?且说缪先生在宫里可是御廷女官,关系门面是有的,还怕寻不到好医生?”
庄璞拍手,道:“妥!妥!可我认不得缪先生,如何请?”
肃远笑道:“找缪先生有何难,不然找老太太也使得,老太太进宫这一二年,回回都跟她说话亲近。听说今年老太太大寿,缪先生还送一幅画当贺礼。求府里大人出面,准妥。”
庄璞摆手,道:“这就胡说了。眼下你还看不清楚?这事儿避开还来不及,找府里人,皮子不够脱的。使不得使不得!”
肃远道:“没有宫里传,我也进不去。即便我进去,厚脸皮去找,缪先生未必认得我。要我说,有一法子,也能寻得她。不过要曲折些,能保险不为府里人知晓。其中,还得费些心思手段。银子要花,是必然的。”
庄璞不耐烦道:“可得了吧,快说!”
肃远有些不安逸,终究忍住不发作,道:“我听说缪先生有一地儿,专卖她的手笔作品。在京都琉璃场,许多名家都知道。”
庄玳道:“琉璃场那么大,如何找?先生未必亲自现身吧?”
肃远点头:“自然的。我还没说完。缪先生托人从宫里带作品到外头出售,自然不是摆卖,也不能过于明目张胆。那据点,正好我去过,在南角楼脂砚斋。掌柜的还是我们熟人呢!”
庄玳惊奇道:“谁?”
肃远道:“和鸿藻的表舅。”
庄玳喜道:“哟,还真是。这兜兜转转敢情是一家人不是?二哥哥,咱们求太太去!”因想差了,连连掌嘴,道:“看我!找三妹妹去!他可是三妹妹未来的姑爷呢,论理,还是我们妹夫。”
肃远道:“何必绕道,二爷找和少爷不就得了,我看二爷跟和鸿藻极合得来。跟他说一声,准行。不过,我可听说他表舅喜欢银子,多少备些。”
庄璞知晓这方法绕些,分析下来,救人这事儿,还真须得找熟人才靠谱。于是,当机立断,三人连夜出府,直奔和府找和鸿藻。和鸿藻听几人有求,并不推脱,便领他们来到琉璃场脂砚斋寻他表舅。
哪知他表舅听说要找缪先生,连口推脱。还说缪先生的作品都是外头寄存的货,根本联络不到缪先生本人。说缪先生与脂砚斋有联系,那是讹传。
幸好庄璞事先听肃远的叮嘱,早备下一锭金子。这金子还是之前朝他大姐姐拿的呢!得了金子,和表舅迟疑,终究不肯松口答应,只说帮转达转达,不一定能传到。
庄玳机灵,急对和表舅道:“如果您能即刻托人进宫给缪先生递信,我还有东西答谢您的。几月前,我们府上老太太过寿,您听说过?连皇上太后都赏赐物件儿了,缪先生还赠几幅墨宝,您要是帮我们办成了,我回去取一副送您。如何?”
和表舅听这么说,愣是吃惊,急道:“我可是看在大侄儿的脸面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现在晚了,宫里进不去!要赶也得明儿去了,中午就能有信儿,能等不能?”
庄璞不愿意等,想翻脸了,庄玳扯住他,替一口答应了。于是,着手研磨奋笔书信,洋洋洒洒地把人命关天的事说明白,又将庄府人等关系表明,再恳求缪先生保密此类。总之,请求缪先生疏通关系,帮寻一名洋人大夫救治关先生。就此。
哪知,人不好求,事不好办,还牵出一大堆事。时至后来,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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