庒琂碰见仙缘庵的纯光实属偶然,也是心存有意。
在过去的一年里,每日每夜,她除了记住父母亲活着时候的光景,还记住仙缘庵伯镜老尼为她掩护死于刀下的情景。这些,历历在目,幕幕惊魂,午夜梦回时,常常被冷汗浸醒。父母的死,自己未曾亲历现场,不知血腥背后是否惊心动魄?可仙缘庵那场生死,那些争执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影影绰绰,让她挥之不去。
卓府全家遭殃,是歹人陷害,仙缘庵不测,则因纯光,纯光不也是害世的歹人么?
庒琂对家府的遭遇,她恨官府朝廷,恨庄府的不仁不义,对于仙缘庵,她恨纯光心胸狭隘,势力忘义。庒琂曾如此想:若有机会平仇,誓必千刀万剐这些人,以泄愤恨。
如今,见到纯光,恨仍在,可手中的刀呢?即便有刀,又如何出手?想想呢,自己身在庄府寻仇,满目的仇人日日夜夜与自己共生活,自己也没举刀雪恨呀!
或许,她自己不够狠,沉溺在儿女情长里面去了,沉浸在庄府温柔乡里不肯自拔了。
从北府回到中府,庒琂并没有直回镜花谢,而是徘徊在院中,考虑着要不要去给老太太说一声。毕竟,在红楼折芳桂失礼,公然与老爷顶嘴,这位老爷还是她过了大礼的义父。
此是大不敬呀!
庒琂心虚,隐隐的发起忧来,寄人篱下,总得有所顾虑。伯镜老尼昔日说过她:太这么伶俐,留哪里都不得长久。可见伯镜老尼很有远见,知道自己的性格与人不好相处,早早的给这句判言。
可惜,自己回回忍不住出口,招致祸端,事后又常常懊悔。
所以此刻,庒琂犹豫着找老太太,想说一说,好有个依仗。
跟在庒琂左右,看她静站,目光忧郁,三喜的心里很是疑惑,却不敢问,陪站一会子。寿中居忙碌进去的丫头婆子见主仆两人在院中,自然要端礼问好,相应的,也有投来怪异目光的,小声议论的。
人进人出,三喜有些不好意思了,别人端礼微笑,她便回一礼,帮着庒琂遮掩。
也不知过了多久,庒琂吐纳出一口气,决意道:“走!”
往台阶上走。
上了台阶是寿中居门外廊下,正要进去,见从廊下过道跑来一个丫头子,惊慌失措的,她看到有人从寿中居内出来,便抓来问:“兰儿姐姐在哪儿?”竟没看到庒琂一般。
庒琂看到丫头子惊慌模样,知是发生事故,稍稍侧身等候,没进寿中居。
这时,寿中居里出来的丫头回说:“兰儿姐姐出去了,找她做什么?”
那慌张的丫头蹙起眉头道:“哎呀!那赶紧叫菊儿姐姐来,竹儿姐姐在佛院传话,说老太太头痛又发作了,让把存放的药拿去。我说我来拿,竹儿姐姐说兰儿姐姐存的,找她才能要得到。”
庒琂听罢,心中紧张,急口道:“那你找菊儿姐姐也要不到呀!”
此话是真的,梅儿掌账银珠宝,兰儿掌管库房杂物,菊儿掌膳厨,竹儿则是三舍大头领。当下,寻药是得寻兰儿要。却说库房杂物归兰儿管理,账务珠宝等也放在库房,如兰儿不在,找梅儿最是恰当,何必找菊儿呢?
庒琂又道:“找梅儿姐姐吧,兴许她知道的。”
两个丫头听闻,犯难了,脸面露出些许不情愿。
庒琂会心一笑,大致明白她们的意思,梅儿嘴巴伶俐不饶人,多半是怕梅儿骂她们,才绕圈去寻菊儿。
庒琂再道:“我去找吧!梅儿姐姐在哪儿?”
丫头听到庒琂肯挺身帮忙,很是感激,从寿中居里出来的丫头转身,用手指指示,低声说:“梅姐姐在里头。”
庒琂笑笑,进去了。
入屋,果然见到梅儿坐在塌上,聚精会神的串璎珞珠子,手里拿一把剪刀,大约是串好,正要打结剿尾绳。
庒琂进来,因是情急,慌了口齿,道:“梅儿姐姐在忙呢?”
梅儿一惊,剪刀叉开了,闪失眼间,刺到了手指,只见她“哎哟”一声,珠子掉在地上,剪刀也落在榻上了。
血,猛然从梅儿的手指上冒出。
庒琂骇然,连忙冲上去,拉住梅儿的手压住,又掏出手绢给她包,还道:“罪过罪过!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梅儿原是疼呢,见庒琂这般关心和表现歉意,她忍住了,假意坚强无事,抬头笑道:“破点儿皮而已,我这人皮粗肉厚,不打紧。”遂而,将手绢拿下,递还给庒琂,“姑娘拿回去吧,这么金贵的手绢子沾了我的污血,白费了它。”
庒琂红脸道:“是我惊扰了你才招致流血,别说一张手绢子,就是要我赔一根手指头,我也没得话来说。”说着,又给包上。
梅儿没推辞了,只伸脖子往外叫人:“把我屋里止血的瓶子给我拿来!”
外头丫头听见,应了一声,去了。
没一会儿,拿来小瓶子。庒琂帮手倒药,将瓶子里的药粉洒在梅儿的手指上。
疼忍了一回,尔后,梅儿对庒琂道:“哟!姑娘不是在北府上学么?今儿怎么跑回来了?老太太在佛院里还没出来呢!”
庒琂猛然惊醒,道:“哦!是了!才刚我听说老太太在那边犯头痛,竹儿姐姐传话出来,让把药拿进去。”
梅儿听毕,脸色微沉,淡然道:“如今的药是兰儿蹄子管着,找她要便是了。奇了呀,老太太怎又疼了。”
庒琂看梅儿那神情,浮起一丝疑惑:老太太又疼?是什么意思?因不好问,只能道:“旧疾最难康健。我去年的伤到现在都还疼。因疼得难受才回来的。梅儿姐姐,她们说兰儿姐姐出去了,要是你知道老太太的用药放在哪儿,劳动你拿给我,我送去吧!”
其实,梅儿已起身下榻,听庒琂的话后,她定住身子,笑了一声,道:“也好!那劳动姑娘了。”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随手递给庒琂:“姑娘你看我这手流血呢,也不方便。不然啊,再劳动姑娘自个儿取去。”
庒琂欢喜地接钥匙,谢道:“该的。谢谢你了!”
梅儿垂眉低头,礼侧身子让庒琂去,嘴巴里还解释说:“库房在佛院边上,黑色那把钥匙是开门的,红色那把是开储物柜的,金色那把是宝阁……”
庒琂听出意思来了,梅儿主管账务珠宝,这串钥匙一定有宝库柜的。所以,庒琂赶紧回身,迅速将钥匙解开,只拿黑色和红色那两把,其余钥匙全部回到梅儿手里。
梅儿不好意思了,道:“哎哟,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
庒琂没就钥匙的事儿再说什么,只道:“我拿了药就给你送回来。哦,对了,老太太平日用的什么药?”
梅儿道:“红纸标签上写有‘头痛’两个字的便是。”
庒琂点头,迅速离开。出了寿中居的门,往廊下回廊走去,沿着廊下往里走,快尽底,有一处院舍,院舍大门紧闭,门边的墙上安有两扇梅花石窗,倒是通透,一眼穿过石窗,看到里面良木萋萋,花草繁盛,那树木花草后头又有一居屋所,屋所周围,烟雾袅绕。虽然隔离得远,但是这些烟雾对庒琂来说也熟悉,是佛香的气味。
庒琂知道,此处是老太太设的佛院无疑了。
那么,留在庄府的两位尼姑,那位纯光必定在里面了。
正用心往里面瞧,三喜忽然提醒道:“姑娘,库房在边上呢!”
哦,对了,自己是要来取药的。庒琂捏着钥匙,从混惑中醒神,抽身往库房去。
到了库房门口,拿出钥匙开门,很快就进入里面。因里头光线昏暗,庒琂瞧不清楚药物摆设在哪里,便四处探看一会子。她这儿看看,那儿摸摸,至于说看到什么,摸到什么,无非是各色宝物古董字画这些。
看了一会子。
三喜又提醒道:“姑娘,你看那大红柜子,顶上浸有药酒呢。”
好在三喜灵光,瞧得仔细。或许这柜子存放药物也未可知!
庒琂收住探看别处的眼神,将钥匙拿出来,朝大红柜子开启。
那柜,横跨一面墙,从左至右,共有十八扇折门,锁头安在门的中间。打开锁,往两边开柜门,稍是用力,两边的折门“哇啦”一声缩开了,如同拨开乌云一般,瞬息,一壁的格子映入眼前。
三喜惊讶道:“呀!真多呀!哪一瓶才是药呀!”
是的,这一壁柜,里头纵横竖格,每个格都置有物件,一目放去,井井有条,样样规整。稍细致观察,见每一扇门的后面是一类物品,因情急,庒琂不加细看,只寻放药的格子。恰好,药物所放之处,就在锁门的位置。可是,存放药物的位置有几十口格子,格子里头瓶瓶罐罐,皆贴有红纸,不知哪一瓶是治头痛的药儿。
总之,寻了许久。
梅儿说有“头痛”两字便是,可寻一圈下来,并无“头痛”标签的药瓶,有“痛”字标签的药不下十瓶,有“头”字标签的 也不少,数下来有四五个呢,如“头油”、“鹰头丸”、“蛇头膏”、“乌头补气散”、“白门沉头”。
看到这些,庒琂心里急了,对梅儿的交代有些不满。不得以,她只能用排除法来择选。
排除来排除去,最终选择“白门沉头”,因为,“头油”想必是用于头发的,“鹰头丸”名字不像治头痛病的,“蛇头膏”过于恐怖也不像,“乌头补气散”自然是补气的药,独是“白门沉头”的“沉头”与头痛相近。
所以,选它了。
拿下来时,庒琂还是犹豫的,但是害怕老太太疼得紧,便道:“不管了!”又让三喜去把柜门拉合回来,自己亲自上锁。
完毕,转身离去。
出门,上门锁,钥匙交给三喜,让她去还给梅儿,并致上谢意。
三喜拿钥匙找梅儿去了,庒琂抱着药瓶子转去佛院。还没走到门口,忽然听到竹儿在那儿呼叫人。
庒琂快步走来,道:“姐姐,我拿药来了!”
竹儿见到庒琂,双手合十对天拜,一脸恼怒状道:“亏是姑娘了!我叫半日,一个人都没有,不知做什么去了!”说着,忙接过庒琂手中的药瓶。
庒琂并没松手,道:“老太太要紧不要紧?我进去瞧瞧吧!”
竹儿露出些许为难,道:“姑娘,你……你先回去吧,有我在就行了。”
话音未停,两个身穿尼姑服侍的人从里头跑出来,慌张道:“姑娘啊,拿到没有呀?”
这声音,何止熟悉!那是噩梦中的魔音呀!庒琂的耳朵如同睡沉的人被巨响震醒,急眼看去。这一眼不看则好,一看呆住了。两位尼姑,她们身上穿的衣裳,不是出自仙缘庵还能出自哪里?
而那说话的尼姑,正是纯光!
兴许,纯光也看到庒琂了,只见她张大了口,眼眶极力睁开,黑眼珠子狠狠的凸出来。
正这时,三喜回来了,远远的叫:“姑娘,钥匙我还了!”
三喜怎能知晓,庒琂站在门口看到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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