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往常,楼上的姑娘们得下楼来给太太见礼。
今日,因见到篱竹园的人来,庄琻不肯动,诸人当然不敢越步犯庄琻的气头下楼,她们俱是站在栏杆边上看。此处细微,兄弟姐妹知道怎么回事:庄琻与篱竹园的意玲珑不合,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楼下。
庄璞并没有将上头才刚发生的事告诉曹氏,只是按往常礼仪下来见礼,说些旁外话逗她开心罢了。论到底,是庄璞借故离开楼上,免去尴尬难处,毕竟锦书撕书,太不给他面子了。
曹氏见庄璞下来,以为众人随即也来呢,言言笑笑跟他说几句,并稍慢下脚步。等了一会儿没见人,曹氏就问庄璞,众人在楼上刻苦?庄璞说弟弟妹妹们极其刻苦,自己都赶不上他们,这才赶下来的。因这,逗得曹氏笑仰了头脸,谁知,头脸仰天,看到众人站在栏杆边上呆望。
曹氏笑脸僵住,眉头紧皱,疑疑惑惑问庄璞:“你弟弟妹妹日里读书抄经是站着的?”
庄璞殷勤劲儿可见一斑,主觉地挽住她的手臂,道:“太太,要不说懒惰的人一个模样,刻苦的人千千万万,千千万万不相同呢。那刻苦的恩啊有火烧眉毛,有悬发刺股,有鞋内铆钉的,她们这处叫做,不留神当即跳楼。谁敢疏忽呀!一个个要考状元,男状元女状元的!”
曹氏一听,觉着孩子们太过于专注了,有些许担心,侧头对庄璞道:“璞儿啊,这可危险了。出点血没得什么,万一掉下楼来,腿脚折了,女孩子嫁不出去的!你赶紧去让她们进去。”
庄璞闻之,噗嗤大笑。
言言笑笑进了一楼里厅,因说娜扎姨娘挺着肚子不好上楼,曹氏让庄璞去知呼众人下楼来,她说有事与众人相告。庄璞不愿上去,只说:“太太,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他们用功,何苦让他们来呢。我传话便可,不怕麻烦的。”
曹氏侧头看了一眼娜扎姨娘,欲言又止,微微叹息一口气。
这时,锦书下楼来了,气呼呼的模样,可到了曹氏跟前,不得不装一副欢喜面貌端礼。礼毕,将剩余的书皮子塞进庄璞手里。
曹氏见状,怪道:“锦姑娘这是做什么?”
锦书道:“太太,璞二爷跟我打赌,谁能啃玩一本诗书,谁就是状元文曲金星。我认输了,瞧,好好一本书,他真啃了。喏,只剩下一页书皮了。”
曹氏低头看那书皮,“哎哟”的惊几声,又伸手去拈起来看,道:“多好的书呀,啃它做什么?又不是书虫子,还吃得这样齐整。”
这话将锦书逗乐了,庄璞斜着眼睛咕咕望住锦书。
曹氏似看出有些异状,咳了几声,将书皮还给庄璞,尔后拉住锦书道:“姑娘。你常来才是好,帮我们盯着,璞二爷才进学进得入心。”
锦书羞涩道:“太太哪里的话,我不来,璞二爷也是入心的。楼上的姑娘们还有三爷都不是他对手。他自个儿厉害得不得了。要不说,‘望尘莫及’怎么来的?一溜烟的飞下楼来了,我们追都追不上,神儿还没反应过来呢。”
曹氏听来听去,才觉得是他们相互闹矛盾了,便示意丫头子上楼请姑娘们下楼。丫头子才转身,待要启步上楼。忽听到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从上头传来。没一会儿,庄琻领头,已走到一楼楼梯口了。
除开庄琻,其余人俱向曹氏端礼问安。
曹氏招手,让她们过来。
其余人听招呼,独庄琻没动。
曹氏嗔怪眼色勾住庄琻,又望一眼娜扎姨娘,指挥丫头们道:“把椅子拿来给你们姨娘坐。没见挺着肚子站着么?”
丫头子去端椅子。
椅子到了之后,意玲珑懒洋洋的伸手扶住娜扎姨娘坐下。
曹氏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习学了。爷们用功,我是知道了。老太太布置抄经,你们抄了多少?拿来给我看看。”
庄琻这才道:“太太别看了,经文抄好,摞成卷,捆绑好了的,等着搬去寿中居给老太太呢。二回再有抄好的,我们给太太端去,太太想怎么看都成。何苦巴巴的来看,不就是那么几个字么?”
曹氏厌烦道:“瞧你们二姑娘那嘴巴,跟洋人炮火走眼儿似的。”深深叹气,道:“今儿啊,你们也看到了。我不多说什么了,往后些日子,篱竹园得跟你们一道习学看书,涨知识。”
余下人很是惊讶。
庄琻冷笑道:“跟着我们抄经?哎哟,这可是苦差事。异域外邦的人能看得懂我国字样?太太,谁的主意呀?”说着,飘然过来,讽刺地勾了娜扎姨娘一眼,又白了意玲珑一眼。
曹氏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二老爷的意思,也是老太太的意思。承我们琂姑娘的吉言,东府添个宝贝,我们家老祖宗老爷也希望再借个吉祥映个宝儿,多少眷顾一下肚子里的。”
这样说,众人明白了。
曹氏又道:“你们读书都知道有四个字,说叫什么‘耳濡目染’是与不是?也好,顺便搭上你们学堂,让诗书经文教育人,学学做人的道理吧,你们教导教导,我看极好的。所以,我怕她们自己过来说不清楚,我就送来了。都听清楚了?”
庄琻执拗道:“哎哟,太太,不清楚。”
曹氏哼的一声,转手拉住娜扎姨娘的手,道:“今儿起,姨娘在你们这儿读书,听学。不为别的,就让肚子里的爷能提早习学。明白了?”
众人点头。
原来小姨娘生产后,因说新生子没名字,老爷们聚去寿中居请安,向老太太讨要示下,要给新儿定名,老太太主意“折桂”二字,说借庒琂的吉言。可大老爷不太乐意,又不敢顶撞。二老爷见这样的意思,帮打圆场,推着说等满月了再定也不迟。因二老爷发声,老太太便把篱竹园娜扎怀孕快临生产拿出来说了,让他屋里人注重保养,说到最后,东府新生儿名字没提了,却成北府篱竹园专场论事。老太太说:“儿在娘胎,自幼教育,方成大能。你瞧昔日在宫中,但凡成皇有位的,在他们生产前,妃子们花了多少心思呀,读书写字以此教育。可见人家一开始就比咱们起得早,难怪人家的位置高。要我说,东府的不论,北府的还没生产,趁这个时候,去红楼再借个风,大人通些文墨道理,小儿也提早入世。我觉着甚好。”二老爷庄禄听悉,连连答应,回来后却忘记给曹氏说了。这日,锦书母女几人来庄府做客,去了东府看产妇和小儿,曹氏等几府妯娌也在呢,后来议论起小儿的名字,众人说了一阵子,因锦书说了一句话,被她母亲责怪,这才来红楼。锦书走后,曹氏跟了出来,原想跟锦书拉近关系,帮庄璞把脉把脉,有提亲的意思,却不及锦书脚步轻盈,跟了一段竟跟丢了。恰撞上二老爷。
二老爷很是生气,怪曹氏一日日出入不带眼睛。
要知道,二老爷不待见曹氏,说这些话自然随口。曹氏没生气,只说:“张府的来了,老太太让我操心些。为何呀?还不是为璞儿的事儿。”
二老爷庄禄道:“人家西府没追呢,你北府的追什么呢?就算是我们儿媳妇,你做婆婆的能追到手?兴许人家璞儿没看上人家,多少年了,见有进展没有?拎不清眼神不好,尽听老太太瞎安排。”
曹氏道:“不听老太太安排,难道由着璞儿长成跟你一般?”
二老爷气道:“那成啊,听老太太安排着。你啊,再上心办一件儿。”
二老爷想起老太太日前吩咐的事,就是篱竹园娜扎姨娘入红楼读书。
这便是今日曹氏领娜扎姨娘主仆来红楼的因果了。
当下,曹氏说完,起身要走。走前,叮嘱道:“她身子这样重大,你们怜惜她,就都往楼下来读书吧。她上上下下的不方便,你们都下来了,才免发生不测。可记住了?”
众人回说记住了。
庄琻却道:“一楼是饭桶屋子。读书的都在楼上。谁愿意做饭桶谁在下头,我是不会在下头的。”
曹氏白了她一眼,道:“你真是够酸的。”
便都不说了,诸人端礼目送曹氏离开。
曹氏走后,庄琻噔噔的上楼,众人不敢跟着,只尴尬在旁侧站,相互递送眼神。一会儿后,庄琻从楼上放出声来呼唤:“既然你们在下头舔饭桶,把你们烂书烂笔头都抱走,别留在我这儿了。”
众人很是为难。
娜扎姨娘听了,有些过意不去,稍稍抬眼望意玲珑。
意玲珑心不在焉,道:“要我说,咱们活着得要口气。娘子,被人打扁不怕,最怕被人看扁。越是说我们上不去,我们非要上去不可。”
娜扎姨娘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遂而,由意玲珑扶着,娜扎姨娘上楼去了。身后,一尾巴的人跟着,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上到三楼,娜扎姨娘已累得举不起腿脚,微微颤颤的手打在扶栏上。因知道庄琻对篱竹园有成见,兄弟姐妹及丫头仆子等人俱不敢表示关心。
锦书是外来的,却没注意这些,略是帮意玲珑扶住娜扎姨娘,道:“没事儿吧?”
娜扎姨娘摇头。
意玲珑很是感激回望锦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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