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素不敢久待在院中,急转身回屋,关死门窗,生怕外头真来一只狐妖索要性命。这一夜,她不敢自己独睡,想去庒琂处挤一宿,又担心惊扰她,故而慌颤颤心怯怯上三喜的床,无声无息挤在床沿边。且这么折腾到天亮。
次日。
庒琂被三喜的尖叫声吓醒,混混惑惑起床去她屋里瞧。到那里一看,原来三喜被子素挤床吓唬到了。子素才依稀朦胧眯着,三喜这么一惊乍,她的睡意被驱赶散尽。
子素埋怨三喜几句,三喜嘟嘟囔囔说是被吓着,因庒琂来了,她们不好再赖床,便都起来。
起来梳妆,子素将头夜外头发生的事告诉庒琂。庒琂将信将疑,怪道:“这又奇了,遁失好些日子的妖怪怎又出现了?还会挑日子来兴浪。”
子素困乏得紧,随意答应一句半句:“你也奇了,找事儿的跟不找事儿的,必定选的日子不同。谁像你,一日日没事,等着被吓唬死。”
庒琂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琢磨着,所谓妖怪,必定是人为。头先出现在北府,乱了一阵子的人心,因此引曹氏请仙姑来驱邪。如今想想,是有人容不下篱竹园,此番做作,定是跟篱竹园脱不得干系。
庒琂当初还怀疑红毛狐狸与仙缘庵有牵连,听闻昨夜骚动,又觉得与仙缘庵无关,似与篱竹园也无关,倒是专为东府设局的样。如不然,怎会如此巧合,挑小姨娘生“妖怪”又来闹?才刚庒琂跟子素说“还会挑日子来兴浪”,正是这意思。
三喜就明白过来,说:“到昨日我可真明白了,一会儿说北府有狐妖,一会儿说狐妖满府里跑,一会儿又说在东府,一会子红妖,一会子白魔。我看,狐妖是红是白没人见着,净是胡说。私底下的人都说小姨娘哪里有一只小妖怪,不知安的什么心。”
三喜说得很透彻,这也是庒琂想到的。所谓:预先造谣,声东击西。
可有一些不解,小姨娘未生产前,红毛狐狸怎出现了?如今再出现,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提前知道小姨娘生了个怪胎,暗用计谋,借妖兴风作浪埋下谣言,为了就是等小姨娘生产,蛊惑人心,以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但凡深宅大院人家,为子嗣纯脉传承,尔虞我诈,斗得你死我活,古往今来数不胜数,庄府这样的人家,想必也如此。
而子嗣传承,东府有一脉,北府篱竹园有一脉。
细想,容不下小姨娘和篱竹园的人,还能有谁?
庒琂深思到此,一则心中痛快,二则可怜她们,三则为老太太感到不值。
子素见庒琂对着镜子笑,还笑得这般欢喜,便道:“昨夜你梦里捡到金元宝了?这般开心。”
庒琂拢了拢头顶的发盘,道:“顶上的发髻放松一些,我想扎一朵花儿。”
子素怪愣怪愣地盯住镜子,镜子里的庒琂端坐,眉目飘飞,双夹红润,溢满说不出的喜悦。子素道:“听说红狐大妖怪还不曾吓死我,你这般倒是吓我了。”
庒琂痴痴的笑着,稍稍抬眼望了一下子素,再举手从珠翠盒子里挑出一把白玉作骨耳边镶金的翡翠流苏步摇,比了比面妆,觉得合适,便插在发髻上,道:“姐姐觉得如何?”
子素道:“你素日不爱这些沉甸甸的东西,今日怎又想插上了?”
庒琂没回她,又让三喜去院里择一朵虞美人来,且要大红的。不过一会儿,三喜择了两三朵,有红的,有白的,有杂色的。
三喜道:“姑娘喜白,说挑红的,比过之后怕是又想要白的了。都拿来了,姑娘你自个儿喜欢吧!”
庒琂嗔了一眼三喜,信手拿下红色的那朵,也不用她们帮手,自己往耳边发间扎去。
子素端详了半会子,道:“粉俗得很。”
庒琂倒显得满意十分,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道:“不入俗世,怎能身处人群中?姐姐,总得有人喜红的吧?若不喜红,怎出现红妖来?再说,小姨娘那边吃了大夫的药,应是见好许多,是喜事呢。都是红喜喜红,今日,我披白的去,太显得我不入俗道了。索性,都称她们的意。何须得罪人。姐姐,明白了吧?”
子素听的糊里糊涂的,不知庒琂话里想说什么,由于头夜折腾,困倦淡懒,无心追问,便摇头叹笑,她想是庒琂昨日办了一件什么开心的事,今日心神为此清爽。
梳妆完毕,庒琂道:“姐姐,看昨日的天时,怕入夏要变天了。你还记得我们南边老家,一到荔枝熟时,那天跟要塌下来一般,狂风卷浪,掀屋翻棚,大树根子都被刨了。这里是京都,我想,差不几两,要变天了。”
子素翻白眼朝庒琂,没回她,自顾打哈欠。
庒琂见她困倦,心疼道:“姐姐,你要是还想睡,睡去吧!等一会儿我去北府路过寿中居时,我让竹儿姐姐安排人送吃的来。”
子素摆手道:“别麻烦她们。我自个儿找去。”又道:“北府那边,又都聚全了?跪祖宗的事儿,完没完呢?”
庒琂笑道:“总归不是我们的祖宗,姐姐关心这些做什么。姐姐困了,睡去吧!”
子素会心一笑,此刻,脚心儿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浑身上下很是无力。遂而,扭扭摆摆地向屋里去。没走到门口,又转头过来,问:“我的胆子越来越小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是呢,子素一向果敢,胆子大。如今,怎变一个人了?环境确实能改变一个人,何况三人成虎的环境,再坚定之人,久住以往,也会有融化的一日。
庒琂转头看子素,心中泛起淡淡的忧伤。那时,子素说完话,走了。
看子素离去后,三喜跟庒琂说:“姑娘,还要去北府?”
庒琂回神,点头,道:“去!为何不去?若不去,我们怎搅得这涡水浑起来?”
三喜道:“北府那湖太大了,姑娘跟我搅,岸边的水都搅不开,如何浑得了。姑娘净说一早上的胡话了。”
庒琂笑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素姐姐明白,又无心问我,想她也不愿太明白。不明不白的好,省得心烦。”
说到此,庒琂心中怅然若失,怀念起过往,怀念起亲人来,于是,将插在发髻上的步摇拔下,掷在桌子上。
三喜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她生气,赶紧憋气闭嘴,半声不敢吭。
出门前,庒琂轻手轻脚去屋里看子素,看她是否睡了。往里瞧去,果见她躺在床上,微响起齁声,睡得十分踏实。
从子素屋里出来,又转回自己的卧内,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样东西,趁三喜不注意,往身上揣藏,之后来跟三喜道:“我自个儿去北府,你留院里吧!我们都走了,姐姐怎睡得踏实?昨夜够是折腾她了。”
三喜担心庒琂去北府受欺负,不太愿意留下。
庒琂知她的心,安慰道:“来来去去这些日子,也没怎么着。你别担心了。那边的疯狗也没了,篱竹园那位照顾她娘子呢,哪里有空儿来寻我的不是?”
三喜道:“姑娘可不必再去的,姑娘们也没说今日再聚,二爷三爷都不来。姑娘去了,又得跟昨日一样,五姑娘和七姑娘指不定也没来。昨日闹那些事,换作谁不愿意去的了。”
庒琂拍了拍三喜的手,道:“这个时候不去,等何时再去?有样东西想还给人家,还不出去,每日看着难受!再说,日日藏在屋里,反而不知外头的天高地厚,不知人心深浅。我跟你说这些,你不明白。”
三喜道:“那姑娘你怎就明白了?”
庒琂笑道:“多亏仙缘庵伯镜大师父教导。”
尔后,庒琂按住三喜留在镜花谢,她自己出去了。出了院门,先到寿中居寻竹儿,请她传点吃的去镜花谢给子素和三喜,还特别解释道:“昨夜我没怎么睡好,她们守我一夜,算是我心疼她们一回。姐姐你让我一个情,我会记着姐姐的好。”
竹儿道:“姑娘客气了。姑娘需要什么,吩咐便是。”又疑惑地望住庒琂,道:“姑娘,昨夜听见什么了?”
庒琂从竹儿的神情里看出,昨夜确实是闹妖怪了。
庒琂摇头,道:“没听见什么。她们怕我睡不好,院门关了,里头厅门窗户也关了,倒是清净许多。让姐姐费心了。”
竹儿松开神情,笑了。
照面过后,庒琂告辞前往北府。
到了北府门下,门扇虚掩,倍感冷清。常日守门的打扫的,皆未见闻。
庒琂上台阶之后,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踏过门槛。正要往里头去,忽然守门的婆子不知从哪里迎出来,吓了庒琂一跳。
那婆子也惊心拍胸地道:“哎哟我的姑娘,是你呀!”
庒琂点头道:“天这么亮了,妈妈怎还不开门?”
婆子道:“哎哟我的姑娘,你可不知道……”
婆子想继续说点什么,忽然从角门耳房门口处传来几声咳嗽声,循声望去,见底下站有几个丫头婆子,聚在一处低声说话。见庒琂望来,便都端礼问好。
庒琂点头示意。守门的婆子便也没再说,只伸手引请庒琂继续往里头去。
庒琂略行一二步,因听到婆子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她稍稍放慢脚步,静儿聆听,依稀听到她们说头夜抓妖的事,还想再慢些脚步多听些,可巧,前方传来一声:“妹妹!”
庒琂震醒了,抬头向前,见到庄玳小跑过来,远处那边,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庄玢、庄瑗、大奶奶等兄弟姐妹都在,连庄瑚那两个子女查玉童、查良秀也来了。
难见到齐全一家子兄弟姐妹,居然都来了。
庒琂显得很惊讶。
庄玳到了跟前,对她作揖,道:“妹妹可好?”
他这般做作,像是久别重逢。
庒琂回礼,客气说了声好。
庄玳道:“妹妹来得好。今日都来了,二哥哥晚些时候来。我们正等妹妹呢。我们还猜妹妹来不来,可不,没说完妹妹你就来了。”
庒琂笑道:“见我不在,你就引头议论我。背后说人长短,非君子处世之道。”
庄玳挠头,脸红了,连连说是。转身,二人走到姐妹们跟前。那些人不如以往那般热络客气,像在议论什么私话,此刻还意犹未尽,又想避讳庒琂。
庄玝推开庄琻的手,来拉住庒琂,道:“何苦我们自个儿烦恼说着,真有个什么,未必能吓唬到琂姐姐。净是我们胆子小,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庒琂假装不知发生什么,问:“你们说什么?”
庄琻盯着庒琂头发上那朵虞美人,红得胀目,道:“说妹妹今日戴的花儿真红。跟传说里那只红毛狐仙一般,可动人了。”
说着呢,还捂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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