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关闭,阳光透过门窗的雕花孔射入,星星散散落在墙壁上,让人看着眩晕,越发觉得屋里暗沉发闷。
庒琂从地上捡起珠宝,捧着它立在屋子中央,她盯着手里的东西,满怀悲凉。可不是应了那句:人生在世,贵在自由,金银珠宝,烟云浮光。此时此刻,金银珠宝在手,时光逗留,余捧着它又有何用?
遂而,她愤恨气极,眼睛闭上,“啊”的泄出一声叫喊,横手将珠宝掷开,那些珠宝有的击在墙上,有的击在椅子上、桌子上,然后噼噼啪啪滚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感觉墙移影动,屋里越发的昏暗了。
庒琂坐在地上,猛然想起这屋子有“怪物”,她惊乍地缩到门边,又想,终究出不去,这样等下去,屋子必是迎来漆黑,何不趁此时将灯燃起?
欲要去前方桌子寻火点灯,忽然,门口外边有人来了,没一会儿,响起开锁的声。听闻,庒琂振奋不已,以为是曹氏她们要将她放出去了。
为了持住自己那股傲气,她没动,楚楚的站在桌子边,直视门口,等待开门,等待人来迎接。
谁知门开是开了,只开一个碗口大的缝,外头亮光勾出门缝里那人的剪影。剪影是一条圆润的手腕,它往里放东西呢,仔细听看,是碗筷盘碟的磕碰声。
庒琂心中吃惊和奇怪,她稍稍前走一两步。兴许外头的人也注视着她,见到她走来,便道:“我放好了,姑娘自己来取。”
是玉圆的声音。
庒琂呼出一口气,喜不自胜,道:“玉圆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玉圆道:“姑娘一日夜没怎么进食,太太吩咐端来吃的给姑娘食用。姑娘别嫌弃。这按平日的份例,汤汤肉肉,一该都有的。只是,需姑娘自个儿端。”
说罢,东西已传完,玉圆将手收回去,门立即关闭。
庒琂赫然惊醒,这是活生生的软禁呀!跟中府寿中居老太太软禁那尼姑一般了。庒琂一步作两步,冲到门边,拍打道:“玉圆姐姐,你跟太太说说,让我换个屋子吧!就算是再烂再破也无妨。”
可惜,玉圆已无声无息离去,听不到她的说话。
庒琂就地跪下,看着眼下那些精美瓷器盛装的美食,虽然一日夜不怎么进食,可瞧着半点胃口也没,脑子如搅入一团浆糊,眼前忽明忽暗,忽白忽黑,眼睛涨涩得紧,就是一滴眼泪也滴不下来,咬着牙齿使劲绷着脖子。
一口气如此吊着,脖子硬疼着,气息几乎喘不上来。
大约又过一会子,依稀听到前头转角暗处传来摸索的细碎声。
放在往常,庒琂必大吃一惊。
此时,即便听闻,已无所担怕了。心里还祈祷着,快来狐妖,快来猛鬼,快快将她的命索拿去!
那声音毫无节奏,时而轻盈悄摸,时而重实毫无顾忌。
听了一会子,只闻音不见影,声音依旧腾腾袭传,似乎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正往这边来。
庒琂按捺不住胸口燃起的气愤,这是抑郁已久得不到释放的气愤,她吼道:“你是妖是邪魔,是冤鬼?我就在这儿,你尽管过来朝我索命啊!快快将我的命索去吧!何苦留我一人在这儿受苦受难!”
声音凄厉。
压抑了许久,终于得到释放,她拼足全力嘶叫。
庒琂的声音停,那声音也停下了。
庒琂吼完,浑身酥爽,心情舒坦,因听不到动静了,她又补足气息,含笑地对那角落轻声道:“怎没音儿了?我不怕你!你来吧!想要命,我有的是命,想要吃,这有的是吃!”
话未落音,黑暗处顿时闪出一束白影,直立立的一束。
那白影——怎可能是影子?那头及地的银白长发,那双干枯无血色的骨架子手,那身白晃晃的长衫,分明是个鬼!不,比鬼更瘆人,更令人胆颤。
昏光微弱,淡淡染染印出那脸庞,白得跟面皮一样,没一丁点黑点,连眼珠子都没有呢!
对了,这似乎在哪里见过。庒琂立即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脑子晃闪回忆。
只见那人嘶哑地发笑,咯咯咯咯的笑,此时,若非因气愤顿足了阳气,不然,庒琂早已被吓破胆囊。
那人伸出干柴似的手,摇摇摆摆,摸索试探往前挪步,并且道:“吃的,给我!”
庒琂木然,才刚那股硬劲儿早被吓得跑爪哇国去了,她战战兢兢将屁股往后挪,意欲躲避,想别开眼神不去瞧,又怕那鬼怪猛地飞过来,止不住盯住前方看,以作打算。
或许,那物听不到庒琂的声音,迷失了方向,便用手横了几下,道:“还活着?”
庒琂紧紧闭嘴,脑袋却不停使唤的点头,这是回应。
可那物依旧问:“活着还是死了?应一个!”
庒琂瑟缩地将手从嘴巴上松开,稍稍露出些许嘴角,小声道:“活……活着。”
那物哈哈哈大笑,笑完,一屁股坐下来。
坐下,底下的光正好打在她脸上。那张脸可不就是那张脸了?没眼珠子的老妇人!就是庄府密室地道里的怪人。
庒琂自然不知她便是白发鬼母,自然不知她跟意玲珑勾结在一起。
白发鬼母自然也不知眼前这位是庄府认的女儿,是府里的千金姑娘。
白发鬼母坐下后,收手抚了扶干瘪的肚子,叹道:“快快把吃的给我拿来。快饿死我了。贼丫头怎这么狠心呢!”
庒琂以为白发鬼母骂自己,趁火气还在,便壮起胆子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发鬼母软绵绵道:“吃了我再告诉你。”
其实,庒琂知道她是人,只是想泄一泄怒气罢了,再者想听听声音,确认一下是否是此前在地下看到的那人。
白发鬼母道:“这东西,怕是给我端来的吧。你头夜折腾半日,扰得我歇不到神,又没得迟,快折腾是我了。后来你走了,不是吃去了么?这怎又被撵回来了?甭说了,快快,把剩余的给我拿来。”
庒琂将东西往跟前捞,成心不给,道:“为何吃的东西是给你端来的,不是给我端的?莫非,你也被关在这里?”
白发鬼母那白色的眼眶动了几下,微眯合,不知想表达什么样的神色情绪,只见她鄙夷地道:“你是瞎子不成?门是关着还是开的呢?”
庒琂道:“好好说,你怎骂人呢?”
白发鬼母道:“谁说我骂你了?”实在饿,便软下声色,求道:“好姑娘,你行个好。只要你把吃的给我,我吃好了,我告诉你个秘密。”
庒琂振奋道:“什么秘密?”
白发鬼母道:“你到底给不给我东西吃?”
庒琂细瞧了一会子,觉得她是真的饿了,便不忍心再跟她斗。遂而缓缓地将饭碗,肉碟子推过去。
白发鬼母用鼻子嗅了几下,笑道:“我闻到京都大烤鸭了,把鸭腿给放上头,我好拿!有酒没有?金纸醉,有没有?”
庒琂低头看剩余的几个碗,倒有一盅汤水,于是告诉她说有汤。
白发鬼母已拿到了烤鸭肉碟子,狼吞虎咽的吃呢,听到庒琂说只要汤水,便啐道:“准是贼蹄子偷吃了,换些尿汤来给你我吃。哼!等我出去了,跟她交涉交涉,把另一半财宝分你一半。”
庒琂诧异,道:“什么财宝?”
白发鬼母哼哼几声,没答,只不停地吃,庒琂怕她噎着,连忙将汤水推过去,并温和道:“你慢着点儿,我不跟你抢。随你吃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要是噎着,喝口汤顺顺喉咙吧!”
白发鬼母如饿死鬼见世,当听到庒琂这般温柔关心,略显感动,停下咀嚼,道:“冲你这份儿说话,那贼丫头的一半财宝都归你了!”
庒琂觉得好笑,便吃吃笑了两声,阴冷黑暗的屋里,骤然亮起光照一般。
白发鬼母道:“你笑什么?难道你怀疑我是乞丐?是要饭的?没有金银珠宝?没有金山银山?”
庒琂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笑你。”
白发鬼母又哼地一声,继续狂吃狂喝。
大约吃饱喝足,白发鬼母蹬脚踹开面前那些碗筷碟盘。大约想通过此举发泄怒气。等蹬开了,又后悔起来,道:“丫头,你没吃吧?”
庒琂道:“不想吃。”
白发鬼母面对庒琂,那眼睛明明看不到东西,却怔怔地直视盯向她,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是庄府的什么人?你只需跟我说一句,是仇人还是家人?”
庒琂怕白发鬼母是庄府的人,是曹氏养的暗鬼,是来打听她心里动向的。
故而,庒琂哼地一声,回道:“你是庄府的什么人,我便是什么人!横竖在这屋里,只有你我,没别人了。”
白发鬼母听后,开怀微笑,频频点头,道:“好伶俐的嘴巴!比那贼丫头有头脑多了。也可,既然你随我,我就告诉你,庄府是我仇人。你可愿意将庄府视为仇敌?”
庒琂心中“呵”的发笑,这世界怎么了?怪事一桩连一桩?
伯镜老尼昔日说过:任何情势境地里,任何人都不许信任,有时,自己也不能信。
自然的,白发鬼母说的这席话,庒琂不信,心里认为她是庄府的什么人,顶多是被处罚,暂时关押罢了。
但是,不说话也不行。思想一番后,庒琂岔开话问鬼母,道:“你口口声声说贼丫头贼丫头,骂的谁?”
白发鬼母举起手,亮出指甲,往门牙上抠,一面口一面回道:“还有谁,这两日闹得正凶的那位。别说你不认识。”
庒琂怎会想到白发鬼母指的是意玲珑?倒以为是二姑娘庄琻,便冲出口道:“你说的是二姐姐?”
白发鬼母听了,缓缓放下手,咬牙切齿,怒相鬼脸越发的吓人,恶恶的道:“谁的二姐姐?谁是二姐姐?”
这情景,这而声调,叫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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