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此时低声下气前来“警告”,目的明显,可处事方式,跟她以往作为不大相同。
越发让人心寒、害怕了。
庒琂琢磨:这妇人头脑何等精明,怕把事捅大了对她没好处,如今装着“好意”来施压。若是自己退一步,日后她便肆无忌惮,更是欺人更甚,若不退,与她较量撕破脸,好好闹一场,或许能从石头斋出去,也未尝不可。
可是,眼下不能离开石头斋,地底下的人等着救命呢!再者说,才认鬼母为亲人,她的周全也要护的。
先等三喜救回来再说。
忍忍吧!庒琂在心底里感叹。
曹氏问了那一句话之后,庒琂笑道:“多谢太太,苦难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身边有再多的人围绕,生活还是我一人,我自己终究孑然一身。累着太太为我操心,我过意不去。我本身事儿少,更不愿惹事,简简单单挺好。如今有子素伺候着就成。”
庒琂禁口不提三喜。
曹氏听了,很欢心,拉住庒琂的手道:“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算你懂事了。成!你哪日觉得身边人不好使,只跟我说,我挑个好的给你。”
庒琂浅浅盈笑。
曹氏见事办得顺,精神愉快,露出要走的意思了。庒琂看看门外,宝珠领着贵圆、玉圆摘桑葚,摘得正欢。
因想到自己离开子素多日,忽然怕她担心会来西府闹,趁这时,宝珠等人未归,她对曹氏道:“太太,你回去能不能拐个弯道,帮我去镜花谢给子素说一声,我在西府挺好,让她不要担心我。”
曹氏怔怔看着她,道:“呵,这怎么说的呢?放着西府你们太太不求,反求我来。这多大的事?你们太太还不依?这又不是关着你,连声招呼也不许了?哎哟,我说什么来着,你一个人在这儿,日夜长短,没个伺候的怎么得了。好歹向你们太太求去,我还以为你丫头子素在这儿呢!”
曹氏话里尽显刻薄,挖苦人。
庒琂后悔出口求她了,可是,话已出口,只能硬头皮继续道:“太太不方便的话,当我没说。”
曹氏道:“方便是方便。只是我去了,免不得让你太太心里不舒服,到时你太太责难你,我于心不忍。我劝你,有什么话找你太太说去,求我办,能办,却不合适。”
庒琂道:“我求了,我们太太总不理我。”
曹氏冷冷一笑,道:“我求你们太太几回,总算给我来见你。可见你求得不够诚心,再试试吧。”
曹氏说说笑笑,跟清风拂脸面一般,过了就算了。她的人往门口去,到了门边,叹息一声,又道:“还是你们太太精明啊!东府北府一锅粥的乱,哪件脱离得了你?活生生把你藏这儿来。我要是你,早巴结得心肺都不要了,何苦求着求那的。”
庒琂怪问:“东府和北府怎么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请太太明示。”
曹氏摇头,没说,撩起裙摆跨出门,并且对井那边叫唤贵圆和玉圆。
没一会儿,贵圆、玉圆、宝珠几人说说笑笑回来,兜了一裙摆的桑葚。近曹氏跟前,贵圆扬起桑葚果子给她看:“太太,果大肉甜,很是新鲜呢!”
曹氏白了贵圆半眼,道:“一口气摘那么多,叫别人日后吃什么?宝珠丫头不好意思阻止你们,你们反而不识趣了。拿进去给琂姑娘,留她吃吧!”
说着,已走下台阶,往外门去。
贵圆和玉圆心里不太愉快,将桑葚拨到宝珠裙摆兜里,道:“都给琂姑娘了。”
宝珠追道:“你们太太不是要吃呢么?”
贵圆和玉圆道:“太太说留给琂姑娘吃,怕她没吃的。”
说这话,宝珠不好意思回,脸红耳赤站住,望曹氏主仆三人出去,尔后,退回来把桑葚果子给庒琂留下。
留下果子,宝珠道:“太太来跟姑娘说了什么?”
庒琂道:“姐姐不是说二太太来跟我致歉的么?能有什么说的。”
宝珠“嗯”点头,便没说了,赶紧随曹氏后头跟上。
庒琂也不看她们走,自个儿坐在凳子上看满桌的桑葚,以及曹氏带来那两个食盒,忽然,没神没志,发起呆来了。
外头的门关死,锁头放下磕响门板,响声传到庒琂耳朵里面,她从呆状中惊醒。
想必此刻,那几人关了门,去见西府三太太,添油加醋说些她的坏话吧!庒琂猜疑她们会这样做。
接着,不安起来。
然后想:得行动起来才妥,万一曹氏去跟三太太说什么,三太太再来寻不是,就没机会上亭楼顶上取蜂蜜了。
有这些担忧想法,她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起身,一会儿慌手慌脚跑到屋后看顶上那缺口塌方,一会儿转回屋里寻绳子。至后,她爬上二楼将绳子解开,带下来,再出去扔绳子,想将它挂到顶上塌方缺口处。
她毕竟是女子,力气小,如何使劲儿也没法子将绳子抛上去。
琢磨来思考去,终于下决心,在绳子上绑一块石头,再回到屋里,爬上楼。到了三楼,将身子斜在外头,再开手抛石头绳子。
好几次,脚跟重心不稳,差点摔下。
值得庆幸,绳子被挂上去了。而她不顾安危,荡秋千似的顺绳结往上爬。这一路,顺其自然,有惊无险,白白的给她上到了顶。
登顶。
风挺大,吹散了头发,吹抖了整颗心。站在上面,头晕目眩。可是,她欢喜非常。
放眼看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真好。
如之前登红楼那样,看着府里高高低低的建筑,一下子,如同将庄府踩在脚底,心里那阵舒服感,从脚底蔓延到身上,到发尖,难以言喻的快意在身心内外通畅漫游。
眼前,庄府的建筑连绵不绝,层层叠叠。近石头斋外头的路上,几个蚂蚁似的人在行走,交头接耳,似在交谈些什么。
庒琂看得清楚,那几个人是曹氏、贵圆、玉圆和宝珠。
大约看一会儿,她收心回神,让手脚攀稳瓦楞。
身体重心稳当,接下来就是寻找蜂巢了。
也很顺利,看到蜜蜂,看到了蜂巢。蜂巢裹在顶楼尖子上,圆圆的一坨,黑麻麻的一片。定眼看清,那是层层叠叠的蜜蜂。
庒琂想:怎么才能拿到蜂蜜呀?松手得掉下去,不松手,又勾不到。哎呀,怪自己没经验,也没问清楚鬼母妈妈,如今稀里糊涂上来,怕是得无功而返了。可惜艰难上来,没收获岂不是白忙了?
她不死心,非要取些回去。
因这种倔强,她拼命站起来,用一只手攀住瓦片,另一只手去勾蜂巢。
殊不知,蜂巢上的蜜蜂岂能让人随意拨弄?
庒琂的手没触碰到呢,蜜蜂跟天兵天马一般四下轰开飞走,并且密密麻麻围射过来。
庒琂禁不住口惊叫,乱拍驱赶。
就在她挣扎之际,石头斋大门外来了几个声音。庒琂依稀听到是宝珠的叫声,大约是惊恐地叫庒琂下来。
庒琂哪里有精神回应?正忙着与蜜蜂斗争呢!
当然,被蜜蜂蛰是在所难免了。可庒琂忍着。
头脸和手脚,刺骨的疼痛,连隔着衣裳的皮肉也疼痛起来。她心里骂道:“这些蜜蜂的牙齿真尖啊,把人咬得不松口了!疼死人!”她憋一口气,强忍,努力靠上行近,下足狠心,一手朝蜂巢捞去,也不知抓到没抓到,只感觉手头软软的,便勾住往外扯。
蜜蜂,疯了似的成群扑来。
庒琂感觉抓到东西了,欢喜让她忘记疼痛。她慢慢朝后退步。
这时,楼下,几人叽里呱啦的叫唤。
叫唤的人,无非是曹氏、贵圆、玉圆、宝珠。
她们又从石头斋外头进来了。
庒琂依稀听到她们是这样说的:
宝珠哭道:“太太,还是去叫人来吧!怕是姑娘想不开了。”
曹氏道:“别胡说,你们姑娘在上头欢喜的样子,就差长翅膀飞走了,怎会想不开!好好叫下来便是,传你太太那里,到时又得说你的不是!还怪我来挑唆她上去的呢!”
贵圆道:“太太,你看!姑娘发疯了。”
玉圆道:“我看着,姑娘像是跟虫子玩!”
宝珠道:“哪里是什么虫子,那是蜜蜂!”又哀求道:“太太,想想法子吧!姑娘去引蜜蜂,要被蛰死的呀!”
曹氏道:“先去关门!”又说:“好好的,一转眼怎上去了呢?好好的去玩什么蜜蜂!不知死活的东西!”
楼下几人言语间,庒琂眯着眼睛退身,往绳子靠近。摸索到绳子,握稳之后,顺绳结往下移脚跟。
但凡不小心,她纵身跌下,将会摔个粉身碎骨。
曹氏等人转到屋后,仰头惊望。
曹氏跺脚道:“你好歹抓稳了!出了事儿,别赖我们!”
庒琂睁开眼睛,稍稍往下看,道:“是我自个儿上来的,不关你们的事。太太和姐姐们赶紧走吧!这些蜜蜂有毒牙,会咬人!疼人得很。”
曹氏道:“没眼见的东西,蜜蜂哪里是咬你,那是用尾巴蛰你。你脸皮子厚,身上的皮肉也粗厚不成,竟不怕蛰!”
那时,庒琂想勾住三楼的栏杆,可是脚跟没勾住,人如荡秋千似的弹出去了。
楼下几人看着,惊心动魄,惊叫连连,一个个捂住眼睛没命地往空地外边跑,生怕庒琂摔下砸到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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