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爬出门口,滚入院子中。院中,雨从天降,滴滴答答打在她的脸上。
庒琂睁开眼睛,叫了。
每叫一声,恰好天雷轰打,雷声盖住她的呼唤声。
等她叫得无气力之时,雷声止住,而她再也嘶喊不出半句。她瘫趴在雨水中,惊魂失魄。转头看屋门里,烛光摇曳,白帐飘拂,影移物动,那口绿盖子棺材定定在那儿,案台横列,三个香鼎如一双红里外青的大眼睛,中间插放一只大黑鼻子,怔怔地端视她。
耳边依稀还听到才刚那些声音:“姑——娘,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是呢,宝珠是冤死的,来寻她报仇了,她死不瞑目了。
眼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冷冷热热从眼眶里滑下。畏怯望住里头,那些声音连绵不绝,如天上的雨水汩汩垂下,不停不息。
她把灌在眼里的水擦掉,力争让眼睛别模糊。擦了几回,干净了,又模糊了,依稀仿佛看到白幡后头,印有个黑影,顺黑影往上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头摇摇晃晃在那儿,裂着一张血嘴,龇牙爆笑。
冷风,莫名的冷,沁入她的皮肉,侵蚀她的骨头。她狠狠打个寒噤,闭眼咳了几声。
她道:“绝非真见!幻像而已。”
声停,开眼,再看屋里。
屋里,一片漆黑,风吹灭里面的灯了。
大约缓过神,身上有些力气,她挣扎起来,双腿仍旧不听使唤的抖动。她立定,倾身对门口那边道:“是……是宝珠姐姐?宝珠姐姐你回来了么?是姐姐么?”
无声作应。
她想:或是这几日劳乏的缘故,疑心疑鬼,花眼了。
稍稍迈开步,意欲向门口走。正当时,棺材上头“噗啦”一声,接着有东西跌在地上,响出清脆的撞击声。恰好,天雷滚滚作响,天光拍闪,借那道光,晃眼看到里头的情景。
里头。
火红的棺材赫然入目,头先披在上头的绿布盖被掀开了,压在上头的秤砣、秤杆掉地上了呢!
庒琂立马捂住嘴巴,急促喘息,咬牙,用力抬脚,她告诉自己:“得跑!得立即跑!”
跑,是她唯一躲避的方式,也是离开这儿的出路。
她跑了,没命的跑,七转八拐,也没个方向,逢个门口便钻去了,过小道儿,过回廊,过院门。大约跑近凤凰阁那条路,她停下了。
远远看凤凰阁那边,亭台楼阁之下挂有灯,如今临近石头斋,真要跑回去也使得,可回去了,难免西府的人要来找,要来压她回宝珠棺前。好不易出来,当然不能如此回去。
当机立断,她掉头往西府大门外去。
路上,渐渐看到西府的下人们,或躲雨的,或行走,或已早起准备做事务的。庒琂逢见人都躲。
此刻,她想:我要回镜花谢,要见见子素,要去见见老太太。
躲躲闪闪终于行至西府外大门,可门仍旧关闭,没开呢。按日常,各府在这个时间,该起来开门打扫了呢。碰巧,下几日的雨,这一夜又下得那么大,下人们偷得个懒,应还在暖屋香床入梦乡,哪里有人出来干这苦差事。
湿哒哒的一身,寒冷和惧怕让她颤抖,她站在耳房边角,试图看守门的人醒来没有,或求个情让他们开门放自己出去。
透过窗户口儿,看里头,守门的婆子躺在小炕上打呼噜,睡得很死。
思想半会儿,心里暗道:“不能叫人,叫了人可就惊动她们了?”
遂而,悄悄的摸到大门下,自己动手移开门栏,打开门出去了。
出了西府的门,瞬间绝得天地广阔,浑身上下,气力劲儿如死而复活一般,手脚涨热,巴不得跃起飞上天。她心神振奋,激动非常。
也不管路上会不会遇见人,昂着头脸,与天上的雨水交叉撞击,顺着大道往中府跑。
这番折腾,东边天际泛白,已然醒早了。
快到中府时,天上的雨略小些,远远的看望,见有人起早开门出来了,有的持扫把出来扫地,有的倒尿桶,有端脸盆的;半时,大道上忽然冒出许多人,如要上街办事,络绎不绝。
见这样,她紧张了,便往路边花丛中躲,等对面一拨人行走过来,她再现身,才现身呢,又迎来一波。她看看自己,一身狼狈,如这样回中府也未为不可,只是给下人们见到,丢自己的脸面无妨,丢中府老太太的脸面,罪过就大了,想求老太太的情,届时没脸求呀!
这般想,她琢磨着:不行!悄悄的出来,那我还得悄悄的回去。
怎个悄悄法儿?
记得旧年来京都,她和三喜出府游玩,也悄悄的出动,在路边偷人家的衣裳换上,用陌生模样示人。如今,悄悄法儿,可如旧年的做法炮制,再换一个模样回中府,潜入镜花谢。
这般便能保全自己的形象,保全老太太的脸面。
她往中府丫头们居住的小院后绕去。那方院子围墙不高,若是花点脚力也能翻得上去。果然,她翻墙了。进了院,在廊下随意勾一件她们晾晒的衣裳,也不管谁人的,便往自己身上穿。
穿好,想开步走呢,忽然,丫头们住的屋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端着木盆打起哈欠,未睡醒的样子。
只听到高的一个迷糊糊地道:“好不容易老天爷作美,让我们懒半刻,怎就要停雨了。”
矮的一个打哈欠回道:“就是呢!哪日来不得,偏偏这日来,怪折腾人的,好歹指派她们去,指派我们,她们自个儿挺尸舒服,哪里公平,头夜我们守半夜呢。”
高的道:“东府真会讨好老太太,唉!我们造什么孽呀。”
说着,那两人摇摇摆摆,一副沉睡行走的行景,看着听着,好不逗人发笑。
换做平日,庒琂见到听到是要笑的,而今,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一直想着如何避开人的耳目潜回镜花谢。等那两人走远,她从边角闪身,顺着墙角过道,侧身勾头,碎步前行。
路上,见了几拨人,倒幸运,她换了衣裳,没人认出。
至镜花谢不远,她正要快步往门下走,忽然,从中府外门走来几个人,撑着伞。庒琂以为是其他府里的太太来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她怕被认出来,急忙调头脚儿缩一边躲起来,不敢露出。
大约听到丫头引请的声音远去,她才现身。
随即,她站在镜花谢门口。推了数下门,可不料,门关死了。庒琂心想:子素还在睡呢!院门关着如何进去?从外头翻墙,也得绕出中府外门,外墙那么高,别说自己进不去,就是出了中府也早被认出来了。
踌躇犯难之间,寿中居那边有丫头出来了,因见到庒琂的背影,问道:“你站姑娘院子门口做什么?”
庒琂心神一凛,震颤了身子,想转身又转不动,不转身回应又怕她寻来。
犯难着,寿中居台阶上头有人招呼道:“厨房的那些还挺尸作死呢,早该有人了,这会子连个魂儿都没有。等菊儿姐姐来了,又得拿我们说嘴,你别站那儿对门说话了,赶紧去厨房把火生了。”
站在庒琂身后的那个丫头回应道:“这关我们什么事儿。我不是来叫子素去帮忙么?你急什么呢!”
便听到脚步往这边来。
庒琂心里慌了,暗道:坏了!人到跟前了。
她狠心跺脚,欲转身来对那丫头,正在此时,镜花谢的门开了。
是子素开的门。
庒琂始料不及,振奋,欣喜。同时,忽然开门,也被惊吓到了。
子素更是震惊,吓得往后退一二步,因没认出庒琂,她冷冷道:“天才亮,吓唬人呢!”
语音停,后头笑吟吟来个丫头。
那丫头远远道:“子素姐姐开门得正好,是我先来请的。这是谁呢?倒想抢我的功劳了。”
那丫头还以为庒琂是个丫头子,是来找子素的。
庒琂趁后头的人没到跟前,赶紧对子素道:“姐姐,是我!亭儿!”
子素听着声音耳熟,可看着眼前的人,又那么的陌生。
庒琂又急道:“姐姐!”
那时,身后的丫头临近。
子素被庒琂那声叫唤惊醒了,再细细看庒琂的脸,这才认出来。
子素喜不自胜,跨出门,拉住庒琂的手。
庒琂顺势跨步,低声道:“别张扬!”便往院子里闪进去。
子素怕寿中居那丫头追上来,她赶紧挡在门口,笑道:“哟!我正要出来呢!你慌什么呢!生怕我跑了不成。”
那丫头笑了笑,探头看门里,道:“进去的是谁?叫她她也不应我。”
子素道:“哦,昨夜下大雨刮了阵风,晾衣裳的架子倒了,我叫她来帮我扶起来。你去跟奶奶说一声,等我把院子里打整完就来。”
那丫头怪道:“昨日说你帮打下手,今日那些人就没起来。我去厨房瞧了,见没人,想来知会你一声,好叫你先去,别等着误事儿。到底,奶奶指着要你帮手呢。”
子素端礼,致谢:“多谢姐姐赶早来提醒我。请姐姐先回,我去去就来。”
说罢,提防着那丫头再靠近,以防她看到里头的人,便转身进门,速速将院门关死。等听见门外丫头离去的脚步声,子素才转身过来。
转身。
见庒琂紧张兮兮的样子贴在门后墙边,满头湿发,一身仆子丫头的装扮衣裳,手捂住胸口吞咽口水。
子素扶住她,道:“你怎这模样?”上下打量,满是心疼,赶紧拉住她往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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