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暖阁。
这个地方,原是主家人空闲时来旁边院子玩耍停脚歇息用的,因说它靠近凤凰阁这头,老太太又叫不让崇信鬼怪神仙,近些年郡主等人不大愿意往这边来走动,这处暖阁倒成丫头们领班开会的议所。丫头们居住的地方,就在暖阁旁边,宝珠那屋子理应也在附近。
庒琂来之前,郡主在宝珠原来住的屋子外头,等候丫头们在里面检查,好给出个结果。因才刚有人来报,说宝珠屋里又冒黑烟了,传说宝珠阴魂不散,吓得人心惶惶。郡主唯恐这种怪事传播出去,以讹传讹,惊吓了府中诸人,另担怕老太太责怪,再说,南府那边尼姑的死丧就看办完了,不想在此刻生出些风波来讨人嫌,毕竟晦气。
当听说庒琂在石头斋,郡主很是吃惊,忙口叫带回来。要知道,庒琂不见,郡主几乎命人把西府翻了个天来寻找,实在找不着才叫绛珠、玉屏悄悄去镜花谢寻。这会子忽然现身石头斋,郡主生气啊,心里叹:真真低估这丫头了,她真会躲人。不免想起宝珠的死,冤得紧,很是怨庒琂不识礼数,不够端庄大方,至始至终,都因她这些害宝珠命丧。根源到底,实与庒琂任性、不识礼数,没得大方有关。
因此,郡主移步至暖阁,等候庒琂到来。
庒琂花了些心机撇开地下冒烟的事,谎说石头斋有蛇,将绛珠等丫头吓得不知所措,逃过一劫翻查。如今随同绛珠等来见郡主。
入暖阁。
绛珠先进去通报,报告完毕,出来对庒琂点头示意。随后,庒琂才勾首进入。到里头,微微抬眼看,见郡主靠在窗墙下的炕上坐,玉屏在边上伺候,给煽扇子,又有丫头进出侍奉茶水。
庒琂屈出些礼数,向郡主问安。
郡主一脸厌烦,眼睛没瞧她,只道:“你人在石头斋住得十分安好呀,看着比以往几日精神多了。早前说你从楼上摔下来,又被蜜蜂蛰,如今看,倒不像呢!”
庒琂摸不透郡主话里的意思,勾首听着,无话反应。
郡主继续道:“宝珠已发送出去了,承老太太发恩,替你了了这桩孽事,赏些阴功钱两给她们家。要我说呢,赏多少不为过,可到底因你而起不是?”
庒琂轻轻地回道:“太太节哀。”
郡主道:“你叫我节哀,未必出于真心。既不真心,何须开口说这一句。”
庒琂被这么一责说,脸面红辣无比,双手拼命捏着。
郡主道:“才刚听说,宝珠屋里升了黑烟,见到的人都说她死不瞑目。记得要你去守她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寻思不过是有人成心犯嘴碎胡说,今日又见着,我特特赶去看,果然是有些烟雾从摆棺的那地方升起。”
庒琂听着,脚如站在针毡之上,郡主横说竖说,却没问及她怎么忽然出现在石头斋。
旁边的玉屏听了郡主这样说,有些惊恐,煽扇子的手势略停。
郡主感觉热气袭来,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玉屏,玉屏再继续煽。
庒琂不安,轻声道:“那必定有人在宝珠姐姐过身的屋里烧东西了,才有黑烟。”
郡主道:“胡说了,宝珠又没在她屋里过身。”
是呢,宝珠是在中府外头老槐树上上吊死的!
郡主终于移来目光,看她一眼,道:“话说,那些日子,数宝珠去石头斋见你的次数多,有无跟你说些什么?”
庒琂摇头:“没有,太太。”
郡主“呵”,出一口气,冷冷地道:“自然是没有的,你们也未必熟到这种程度,她临去不给我说,却给你去托话,是我糊涂了。可我未必能未卜先知,早早知道你替我守着守着就不见了。我回头一想呢,莫不是宝珠出来跟你说了什么,吓唬到你了?”
庒琂闻之惊恐,急跪下:“太太恕罪。”
这意思明白,郡主拐个弯道,问庒琂怎么就走了呢?宝珠死得那么冤,你替我守护一会子怎么了?你半声招呼不打就跑了,时至今日出现,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被宝珠不安宁的魂魄吓唬到了?
郡主的心思深到这层面,庒琂若未听尽,想必也难揣测出来。
当下,庒琂求恕罪,当然也要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才得。
郡主笑了笑:“我是不信那些鬼话。宝珠跟我多年,我视她与旁人不同,自有亲近的情分在。就因不同才让她去石头斋百般照拂你。她是个好姑娘,白白就去了,去就去了吧,还叫人不明不白,寻不到由头给她置办什么。”
郡主说着,悲伤起来,眼泪掉了些,引得玉屏和绛珠也伤感落泪。
庒琂歉然道:“都是我不识得宝珠姐姐的好意,让她在生前进石头斋,跟我受苦了。”
郡主扭头来,道:“听你的说话,是我让你去石头斋受苦了?你竟这般想?”
庒琂磕下头,道:“太太恕罪,我并无这想法,只是觉得太太让我在石头斋住,想必,有我不当之处。宝珠姐姐常日跟随太太左右伺候,却来石头斋看视我。那地方确与府中院屋不同,揣测想宝珠姐姐是受苦了。”
郡主冰冷地“哼”一声,听出庒琂心中早有不满。
这时,玉屏忍不住口齿,说:“姑娘不见这一二日,太太担忧,日夜不宁。夜里睡不好,白天吃不下。怕姑娘外出玩耍,或回镜花谢,或再回石头斋,太太担心,花了心血找过姑娘,只是怎没找也找不着。其他不说,太太的思虑都在姑娘身上,石头斋的门都没上锁,独留姑娘进出。”
是呢,之前石头斋外头上锁的,这次回石头斋,怎没上锁?原来她们早早布置一张网,好让自己扮鱼钻进去。
庒琂这般想。
郡主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你愿意在石头斋就留着,愿意回老太太跟前,也由得你。”
郡主的话温柔至极,可是比刀剑还锐,字字刻薄人。明里暗里责怪人,要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嘴里却只字不肯吐。
庒琂磕头拜道:“都说宝珠姐姐的死与我有关,自然是我有罪过。我哪里都不去,留在石头斋思过,请太太降罪。”
郡主道:“降罪不降罪是一说。”意思是说,降罪与否,看我心情,不过,你得把这几日去了哪里好好说与我知道。
郡主的语气和眉目脸色,不正是如此表现意思的么?
庒琂懂得,于是说道:“与太太说的一样,那天晚上,外头下雨,雷闪不断。我是害怕。兴许是我看岔了眼,看到宝珠姐姐灵前,她又活过来了,站在对面。我怕得紧,就跑出来了。”
郡主斥道:“胡说!”
庒琂顿住,继续道:“我也觉着是眼花所致,脑子不清晰也是有的。太太说过,宝珠姐姐去了,与我有关系。我想呢,是我对不住人家,人家来找我了。不怕太太笑话,我这心虚,跑回石头斋躲。也知道太太差人来找过我,只是我没脸见人,又怕宝珠姐姐日夜来寻,我便找个隐秘地方藏着。”
郡主道:“平日看你,也不会装这些思想的人,怎到这会儿,倒跟外头那些一样了呢?”
庒琂道:“我本平常女儿人家,性子强硬些是有的,骨子里对鬼怪灵魂,也怕得紧。既然说到这儿,我就不怕太太笑话。”
郡主大致满意了。
绛珠趁机回道:“太太,宝珠姐姐屋里生黑烟,他们说石头斋那边也起黑烟,我去瞧过了,确实有,那是姑娘自己放的。”意思是说,宝珠屋里的黑烟并非鬼魂所致,是人为的。
郡主诧异,道:“为何要放?”
绛珠摇头,眼咕咕看庒琂。
庒琂连忙道:“太太,石头斋有蜇人的蜜蜂,还有蛇虫出现。我从宝珠姐姐灵前离开,回到石头斋四处躲藏,怕遭遇蛇虫蛰咬,便想到放火驱逐。”
郡主“嗯”,信了,因而摆手对绛珠道:“去凤凰阁查的人还在查着?”
绛珠道:“因姑娘说是她放的火,我让人撤了。免得大家乱传,又得添油加醋说鬼怪引起的。”
郡主点头,道:“你做得好。”再让绛珠扶庒琂起身。
庒琂起身后,郡主对她道:“才刚我说你愿意留石头斋便留,回老太太跟前也得。如今你说那边有蛇虫出没,不然,你回镜花谢吧,石头斋别呆着了。”
庒琂还没站稳,立马跪下:“太太降罪。我没脸出去。但求在石头斋思过洗清罪孽。求太太成全。”
此时此刻,日里往后,庒琂不能离开石头斋。一旦离开石头斋,鬼母和三喜怎么办?
郡主怪道:“你不是觉得受苦么?清苦的地方自然呆不得,回去的好。但我有句话劝你,西府发生了什么,你经历的什么,回去别给老太太提。老太太近期头疼病发作,每况愈下。我不愿见你回去,再添孽事。明白我的意思?”
庒琂道:“那请太太悉心照顾老太太,我罪身之人,不敢再回去,不敢惹老太太耽养身子。请太太成全。”
正在这当口,外头来个小丫头报:“太太,大姑娘来了,还领一个人来。说请太太过去瞧瞧。”
郡主心神劳乏,道:“你跟大姑娘说,我今日累了。叫她改日再来,我这几日不想见客。”
丫头说:“大姑娘已经在承福苑,如今在三爷屋里,带来的人不是客人,是老爷托大姑娘跟二太太寻的人,说……说服侍太太用的。”
郡主显得没什么心思,一面让人扶起庒琂,一面出去,道:“那我们先回承福苑。”再叮嘱绛珠留下,带庒琂去梳洗打扮一番,也没说要庒琂梳洗了之后回镜花谢还是回石头斋。
就此,郡主回到承福苑。
果然,见到大姑娘庄瑚。庄瑚一听闻报说太太回来了,赶紧从庄玳的屋里走出来,笑嘻嘻的迎出来接。
庄瑚拉住郡主的手,道:“太太,看我们找了个什么人来。”
郡主诧异。
庄瑚拍拍手掌,响起几声招呼。
忽然,庄玳走出门口,眨巴着眼睛,笑嘻嘻望郡主,同时,庄玳的身后走出来一人。
郡主定眼一看,那人不是宝珠是谁?连以往穿戴打扮都是一模一样。
宝珠不是死了么?这人又是谁?
莫非是宝珠死后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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