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枯井,庒琂给子素介绍,当初自己如何摘桑葚如何遇蛇,如何与蛇搏斗,说得惊现无比。
子素站在井边,还小心翼翼看脚下四周,生怕蛇群仍在,原本想再多看几眼石头斋周围,至此,不愿逗留了,催促庒琂赶紧离去。
一迳向石头斋门口,在亭楼外,子素回身多看一眼那楼宇,恍惚眼间,看到门窗动了下。
到门口,子素不太放心,问庒琂:“才刚我看到楼屋里的门窗似乎动了下,是不是有人跟来了?”
庒琂心惊,猛然回头看,亭楼那边,静静的,没见什么声动。
倒是石头斋的门,略虚掩开着。
庒琂疑惑问子素:“姐姐,才刚来时,门是这样关的?”
因这一趟进出,处处遇惊吓,子素早已忘记怎么进来关门的了,吞吞吐吐的道:“是吧!”
庒琂脸色微沉,轻叹道:“若有人进来跟我们,想必大门是被踹开的。姐姐,我们不必多心。这里头没人,西府的人鲜少来的。”这话多半安抚子素。
子素忧心忡忡点头。
一直出去关门,子素还不住盯亭楼里看。
果然,等二人离去,隐藏在亭楼里的人出来了。真真跟踪子素和庒琂的。这一节儿,子素和庒琂怎意料得到?这须后话才能说得清楚。
二人回至承福苑,先找个地方把食盒藏好,在往院中来。当下,《花好人圆》已演绎至末场,进院门时,依稀听到戏子唱:
“愿君舍弃金包银玉,
愿君安待少年锦时,
此花争开何须修饰,
花好人圆看尽繁遗。”
这一句,是庒琂作的,套用《金缕衣》的韵法,胡乱应对,给《花好人圆》配唱助段子。
跨进院门,看到丫头子们进进出出,捧有瓜果鲜货,伺候的人一层又一层,老远的听到老太太的声音,不住的欢笑,不住的赞叹。复生和金纸被打发在人堆远处,二人跟犯事儿似的站在那里。
见庒琂和子素进来,复生悄悄跑来,对庒琂道:“姑娘,我们爷找你呢!”
庒琂仰了仰脖子看人堆,见庄玳坐在老太太旁边,头靠在老太太肩膀上,撒娇呢。她没应复生,拉住子素的手,轻轻行入,钻在人堆不醒目的角儿,找个空儿落身。
坐定,庒琂方才舒心。接着,共赏《花好人圆》。
戏毕,竹儿按老太太的意给艺人赏赐,西府自然要主赏一拨,后头曹氏感激梨园尚逗留,言谢感激又赏赐一拨。梨园尚的艺人欢喜而去。
老太太生怕孩子们又闷着,便要求:“难得有个年轻人的节日,何不趁时让他们一处玩耍?我们这些上年纪的,到里头说说话儿。”
郡主不动声色,其余人也没附和,幺姨娘看不过眼,笑道:“老太太如今开明了。看着都是一家人,才不避讳这些。放在以往,哪能姑娘们跟爷们见的。老太太最是与时俱进。”
这话巧妙,抬捧老太太,也提醒着众人:老太太如今是兴起,得配合着;也提醒姑娘爷们,多少要知道自重避讳。
有不说话的,满脸对老太太恭敬,不乏有人心里嘀咕: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居然想出这门个耍事来。
确实,为了帮庒琂遮掩,闹出不少事端,之后,老太太病出些日子,看到东府和北府有事欺瞒,她心里唏嘘感叹两府不孝,日日夜夜跟竹儿他们说:“我时日怕是不多了。等着人人有好事儿来给我看,未必有时候呀!”
老太太的心,就此种下“花好人圆”的果子了,巧碰七夕,怎不开明一次?
庄琻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想拉住肃远等人远离太太们的视线,于是,灵机一想,快嘴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戏有九位公主,因梨园尚只有两位老板来,遗憾演出两个角色,才刚你们觉得看不过瘾,如不然,让我们自个儿捯饬捯饬,再糊弄个来给你老人家养养眼,如何?”
曹氏啐道:“老太太,别听二丫头糊涂乱说。岂有小姐扮戏子的,外头各大府亲的姑娘爷们都在呢,不怕他们笑话。不管他们,也得顾一下锦书姑娘,亏得人家平日喜欢与你亲近,好不叫她替你羞。”
庄琻两眼往天顶翻去,娇滴滴地“哼”一声,去挽住锦书,道:“锦书啊,你不是喜欢新样儿的东西?我们创个新,就创个底儿。如何?”
锦书看曹氏发声了,自然不敢维护庄琻,只是笑着,此处尴尬,人人看出。
庄琻得不到支持,撒娇向老太太,道:“老太太,这出戏叫《花好人圆》,是你老人家跟我们作的。既然太太们不喜欢看。我们不排就是了。老太太你也说了,要跟太太们进去说话,去吧!我们没什么话跟太太们说的。我呀,领他们见佛去。”
见佛?
众人不约而同竖耳瞪眼,微惊。
郡主指着庄琻,道:“琻儿啊,你又有什么鬼主意?”转头看庄玝,略显不安逸之色,道:“可是玝儿唆使的?老太太允许你们玩耍,各自在这里说说学问,谈论女红,这都是有益处的,何须想那些旁门的来。”
话里是劝说,话里也是责怪,郡主不好责怪庄琻,拿庄玝来作挡,可曹氏听到最后,觉得郡主责怪她女儿庄琻,最后一句指责人“旁门左道”,好在这话没说全,就是那意思了,拐弯抹角骂人呢。
曹氏不动声色,两手紧紧攥住,撕扯手绢子。
庄琻洋洋得意,蹲在庄玳边上,拉住他手臂,摇曳道:“三弟弟啊,你伤病这些日子,都是谁的功劳?闷这么些时候,也该出去散散了。我才刚说,见佛,就是去南府白月庵,弟弟你能好,听说多亏普度师父日夜祷告,没有功劳有苦劳吧?这功劳,你不还她,佛愿,也得还一回吧。说到白月庵,还是琂妹妹给的名字呢!”
庄琻怕庄玳不出声,轻轻捏了他手臂。
庄玳巴不得远离大人们的,哪里用庄琻示意,早出口声援:“是了是了。话说,我还没好好谢普度师父呢!今日那么多人在,倒是个逛园子的好时候。当着大伙儿的面,我去谢人家,才够诚心的。”说着,转身对幺姨娘作揖:“婶子,给去不给?”
幺姨娘脸色通红,这事儿推到自己身上了。幺姨娘怕出岔子,不太敢回,巴巴地望住郡主。
郡主眉头一蹙,道:“哪里就见外了去。”
郡主的意思明显,不愿意孩子们出去玩,再说,白月庵理佛静地,一下子去那么多人,叫普度如何招呼?又说,女孩儿无妨,男孩子一堆,传出去没好的。
老太太摇头,笑道:“无妨,去吧!老太太都准了。你们太太这些,得个个留来陪我,顾不得你们的。你们到白月庵那边,好生对普度说话,别惊扰人家礼佛祷告。”
庄玳听得,欢喜拉庄琻起身,吆三喝五,叫大家一块走,又眼眸生辉,流连寻找庒琂。庄琻则去拉住庄瑛、庄瑜等姐妹,催促锦书、肃远等跟自己走。
庄玳见庒琂在人堆里,便招呼:“琂妹妹,你怎坐那边去了。我们也去吧!”欲去牵拉庒琂,还没走到庒琂跟前,郡主便截住他。
郡主道:“吃了药再去。你嫂子好意送来的,怎不顾人呢!口口声声说知道嫂子一片心,我看你口是心非。”便叫金纸:“金纸,把药端来给你三爷吃了。”
金纸端药过来,庄玳瘪瘪嘴,捞进嘴边,一口仰尽,拉住庒琂飞快跑了。
被喝完的药罐子,庄玳随手扔在金纸的托盘上,大约没放得稳当,滚喽喽的几下,竟“哐当”一声,碎地绝响。老太太等人吓了一跳。郡主正要发狠责怪,哪里还见庄玳的影子?
末了,郡主指着复生和金纸道:“日头要是大了,叫你们爷往树底下躲一躲。”
复生和金纸连忙跟去。
老太太看出郡主有几分不悦,为解开尴尬情景,道:“孩子们大了,该有些去处。只去南府,不曾出我们府院,太太不必担忧。我看玳儿才刚扔药罐子的手力,怕是好全了。”便很欢喜,又道:“幸好是破药罐子,说明七灾八难碎碎康健,挥散走了。样子是吉祥的!”
爷们和姑娘们走光,满院空去不少,老太太见大奶奶仍旧伺候在秦氏后头,闷声不发的,眼目不住看外面,便有些心疼她,故而道:“孙大媳妇儿也去吧,你是长嫂,该跟去照顾看着。别留在这儿了,一帮子年纪的人,我看你陪着也不安乐。平日你与他们又是亲近的。去吧!”
索性,叫年轻的人们都去了,余留下,是上年纪的太太,老婆子们。
众人去了之后,郡主主觉起身,引请老太太入内歇息。老太太由着竹儿、梅儿扶着,去了。众人跟在老太太身后,入房内,按位坐好。
老太太坐在朝南的炕上,郡主对坐,其余站的站,坐椅子的坐椅子。
又有婆子们递茶传水。屋内,鸦雀无声。
见只有婆子们动手,庄瑚在一边看着不太舒心,悄悄走出去,看有无年纪小的丫头子,好叫来伺候。到外头看一圈,无一人。正当婆子端盘子出来,庄瑚拦住她。
庄瑚低声道:“肮脏老货不知礼趣儿的,放着那些小蹄子不给进来,你们想在老太太跟前儿得脸?我看是不要脸的。”
婆子道:“大姑娘,我们原也不当这差,才刚老太太不是言语了么?叫年轻的去耍。这留下的,也就我们这样的了。”
庄瑚听后,大怒,道:“什么我们这样的?”
婆子不会说话,明明想表达说自己老,可把庄瑚也带进去了,话后很懊悔,苦楚道:“姑娘息怒,都是我的不是。那……我去找小的们来伺候。”
庄瑚哼的一声,催促快去。
那婆子离了庄瑚的视线,便啐骂个不停,可有什么能耐呢?自己是下人,人家是主子,也只能忍着。婆子放下手中的东西,只身往外头找小丫头子们。
这会子,西府年轻的人儿,几乎倾巢出动,无论主子下人,如潮地赶去南府白月庵。
婆子顶着烈日赶去,心中越发的怨恨,嘴里不住咒骂,恶毒的言语自然多,最毒的话竟有:“这些个害人的小主子们,该被毒日头毒死才好。活着做什么,男男女女个个不要脸!还见什么佛?佛生气了,施法给他们,好叫见一个倒一个……”
这话够毒!
或许咒怨过重,给应验了。当她赶到白月庵,真有一个人倒下,倒在白玉观音面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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