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之言（百花加更）

弘历进了慈宁宫，笑吟吟行了一礼：“皇额娘正用早膳呢，正好儿子刚下朝，也还没用早膳，便陪皇额娘一起吧。”

太后甄嬛招招手，亲热地笑道：“只怕慈宁宫的吃食不合皇帝你的口味。福珈，还不替皇帝把冠帽摘了，这样沉甸甸的，怎么能好好儿用膳呢。”

福珈替弘历整理了衣冠，又盛了一碗粥递到皇帝手边。弘历一脸馋相，仿佛还是昔日膝下幼子，夹了一筷子酱菜，兴致勃勃道：“儿子记得小时候胃口不好，最喜欢皇额娘这里的白粥小菜，养胃又清淡。皇额娘每天早起都给儿子备着，还总换着酱菜的花样，只怕儿子吃絮了。”

甄嬛欣慰地笑，一脸慈祥：“难为你还记得。”她看皇弘历吃得欢喜，便替他夹了一块风干鹅块在碗中，“纯妃病了这些日子，皇帝去看过她么？哀家也知道她病着，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拣了些皇帝素日喜欢吃的小菜，也赏了她些。”

弘历喝完一碗粥，又取了块白玉霜方酥在手：“儿子去看过她两次，不过是心病，太医使不上力，朕也使不上力。”

甄嬛微笑着瞥了弘历一眼：“太医无能，治不好心病，皇帝难道也不行么？”

弘历唇边都是笑意，仿佛半开玩笑：“儿子要治好她的心病，就得收回那日说过的话，得告诉纯妃永璜和永璋还有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儿子还年轻，空口白舌地提起太子不太子的话，实在没意思。”

甄嬛叹口气，替弘历添了一碗枸杞红枣煲鸡蛋羹，温和道：“慢慢吃那酥，仔细噎着。来，喝点羹汤润一润。”

弘历快活地一笑：“多谢皇额娘疼惜。”他吩咐道，“毓瑚，朕记得忞贵妃很爱吃这个白玉霜方酥，你取一份送去永寿宫。”

毓瑚忙答应着端过酥点去了。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还是很在意忞贵妃啊。”

弘历生了几分感慨：“儿子对忞贵妃的情，亦同皇阿玛对皇额娘的情是一样的。”

甄嬛闻言后无再进食的兴致，接过福珈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皇帝言之有理。可哀家冷眼看着你的许多嫔妃，年轻的时候你待她们不过尔尔，年岁长了倒更得你的宠爱。”

“譬如孝贤皇后，皇帝哀思多日，从未消减。但有件事皇帝也不能不思量，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后位久虚，人心浮动，皇帝在前朝也不能安稳。”

弘历的笑意如遭了寒雨的绿枝，委垂寒湿：“皇额娘，恕儿子直言。孝贤皇后刚刚去世，儿子实在无心立后。若真要立后，也必得等皇后两年丧期满，就当儿子为她尽一尽为人夫君的心意吧。”

晨光透过浮碧色窗纱洒进来，似凤凰花千丝万缕的浅金绯红的花瓣散散飞进。甄嬛侧身坐在窗下，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人心里去。

她沉思着道：“皇帝长情，哀家明白。可六宫之事不能无人主持，忞贵妃虽是贵妃，但到底不如纯妃老练，可以让她们一起料理六宫。”

“或者皇帝可以先封一位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她悠然叹息，“昨日哀家看到璟妍与永瑢来请安，儿女双全的人，真真是有福气啊。”

弘历眼底的笑影淡薄得如落在枝叶上浅浅的光影：“若以子嗣论，纯妃有永璋、永瑢与璟妍。嘉妃有永珹、永璇。嘉妃腹中这个孩子，太医说了，大约也是个阿哥。忞贵妃有永玮、璟嫃，倒也是儿女双全。纯妃性子温和婉转些，嘉妃张扬犀利，不如忞贵妃沉稳妥当。”

甄嬛闭目须臾，“可忞贵妃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弘历的神色极静：“没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甄嬛一笑：“你是怕有人倚仗家世，外戚专权？这样看来，马佳氏是比富察氏合适，但纯妃的娘家也是小门小户，且纯妃子息最多，忞贵妃只有一儿一女。宫中，子嗣为上。”

弘历坦然：“忞贵妃一儿一女，倒是成全了儿子儿女双全的想法。”

太后脸色有一瞬的僵冷，很快笑道：“好，好！原来皇帝已经打算得这样周全了。原是老太婆操心过头了。只不过先帝在时，有句话叫满汉一家。纯妃是汉军旗出身的，你可还记得么？”

弘历恭谨，欠身道：“皇额娘为儿子操心，儿子都心领了。皇阿玛生前是说满汉一家，所以纳了许多嫔妃都是汉军旗的。但要紧的当口上，皇后也好，新帝的生母也好，都是满军旗。”

“皇额娘不也是大姓钮祜禄氏么？其实当年皇阿玛在时，疼爱五弟弘昼不比疼爱儿子少，但因为弘昼的生母耿氏乃是汉军旗出身，才失之交臂。皇阿玛的千古思虑，儿子铭记在心。”

他顿一顿，深深敛容，“皇额娘，儿子已经不是黄口小儿，也不是无知少年。儿子虽然是您一手教导长大的，但许多事，儿子自己能有决断，可以做主了。”

挂在檐前垂下摇曳的薜荔蘅芜丝丝缕缕，碧萝藤花染得湿答答的，将殿内的光线遮得幽幻溟濛。气氛有瞬间的冷。

甄嬛凝神良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罢了。孩子长大，总有自己的主意。你既然心里选定了马佳氏，哀家说什么也无用了。但皇帝你要记住，哀家宁可让你选择了乌拉那拉氏为后，可断断不能让你选马佳氏为后。”

“马佳氏出身上三旗的正黄旗，阿玛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这些都足以为后！但她是庶出，为后显然不够格！若她为后，六宫前朝皆不认可，到时候皇帝你要怎么办？”

弘历的脸庞日渐冷峻，冷然道：“人人都拿忞贵妃的出身说事，可儿子也是庶出，不一样当了皇帝，一样受万民敬仰。”

甄嬛怒气反笑道：“马佳氏若为后，哀家第一个不答应。”

弘历冷着脸起身，“前朝还有事务，儿子先告退了，晚上再来陪皇额娘用膳。”

甄嬛点点头，目送弘历出去。福珈点了一炉檀香送上来，袅袅的白烟四散，眼前考究而不堂皇的陈设也多一丝柔靡之意。

那香烟温润，游龙似的绕住了人，将甄嬛的容颜遮得雾蒙蒙的：“皇帝果然不是刚登基的皇帝了。皇帝如此桀骜，若是新后再不能把握在手中，哀家在后宫的地位岂非形同虚设？”

福珈取过一枚玉搔头，替甄嬛轻轻挠着发际：“太后的阅历，后宫无人能及。忞贵妃也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何况皇上不是说了先不立后么，只是皇贵妃而已。太后自然可以慢慢瞧着。”

“有哀家在一日，马佳氏就不能为后。”甄嬛深吸一口气，道：“马佳氏有心计有城府，更得到皇帝的情深。若她为后，皇帝就会以各种理由来推脱宠幸其他女子，那岂不要整个后宫如同虚设一般。皇后之选必须能压得住马佳氏，否则就会出现顺治爷与董鄂妃的事情来。”

—未完—

2020.08.30

鲜花过百，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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