忞皇贵妃荟蔚明白弘历言出必行的性子,便福一福身,缓步走到外头。阔大的廊下,硕大环抱的红柱林立,如巨大的壁垒,将跪伏于地的嘉贵人金玉妍衬得渺小而卑微。
金玉妍穿着一身月白的素色无纹长袍,袖口与衣襟滚着浅银灰的镶边。她脱簪披发,换下象征嫔妃身份的花盆底,只穿平底软鞋,跪在殿外不断叩首。
在看到金玉妍面容的一刻,荟蔚有微微的惊诧,这个一向妩媚娇艳的女子,却未在此时展露她梨花带雨的更能惹人怜爱的哭容,只是倔强地抿着嘴,重重低下一贯高昂的头颅。
荟蔚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将弘历的话复述完毕,方才吩咐进忠道:“送嘉贵人回启祥宫,无事不必再出来了。”
金玉妍素白的没有任何脂粉装饰的脸,除了眼角细微的如金鱼尾上柔软摇曳的纹理,依旧那样完美,是几乎没有瑕疵的玉璧。甚至连续以额叩地后带来的肿起红色,亦不过为她无神的面孔增加了一点儿明艳的桃色芳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声音并不如她的容颜一般诱惑,充满了愤恨与恼怒:“就算我有错处,那就冲我来了!为什么要把贞淑送回!”
荟蔚双眸微扬,顺手将鬓边一缕垂覆的红璎玉滴珠流苏掠起,那瞬间流露的神采有几分淡然的鄙夷,隐约又带着倔强的不屑,轻轻一嗤:
“要怪就怪你算计了本宫,你认为本宫挡了你的路。可你忘了,只要这后位一日无人,那么人人都有可能是皇后。所以你的算盘打错了,太后很是重视娴妃呢。”
她剜了金玉妍一眼,目光似森冷的磨着骨片嚓嚓微响的刀,“你的如意算盘落空,是你自作自受的缘故,干系不到本宫。”
金玉妍的身体栗栗颤抖着:“我自作自受?我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我的孩子好,我又有什么错!?一定是你教唆的!”她咬着嘴唇,全然不顾雪白的齿落在暗红而柔软的唇上咬出深深的印迹。
荟蔚冷淡的眉眼仿若这个季节最末的流火炎炎,隐隐带着冷峻与肃杀将来的气息:“你算计本宫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呵!怕是为了你自己吧!如果当日本宫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早已被你算计致死了。”
有泪水在眼眶里泫然欲落,金玉妍用力举袖狠狠擦拭,抹杀了那即将要涌出的泪水滴落的可能,继而以灼灼的目光直视着荟蔚,仰着脸道:“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看我伤心难过,我偏不哭,偏不让你如愿!”
她的眼神冷漠如十二月的霜雪,覆落于金玉妍之身:“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远胜于本宫教唆皇上。皇上这么做,已是看在你生育皇子的分上格外留情了。”荟蔚说罢,嫌恶地不欲看她狼狈而狰狞的面容。
金玉妍忽地站起身,扑上前来欲扇荟蔚脸孔。她张扬的手高高扬起,凌厉的风贴着皮肉刮过的一瞬,荟蔚不避不闪,淡然道:
“你要打只管打,只是这巴掌一落下来,位分不说,你的三个阿哥必定是不能再接回你身边养育了。你可想清楚了么?”
金玉妍举起的手掌悬在离荟蔚的面孔只有半寸之地瑟瑟发颤,仿佛找不到着落一般。许久,那白如葱根的手终于重重落在了她自己的脸颊上,响亮的耳光声和着她的悲鸣凄幽无尽。
“皇上…皇上…您不能弃绝臣妾,弃绝臣妾母族啊!皇上!皇上!您可以责怪臣妾,惩罚臣妾,但求不要迁怒臣妾的母族,臣妾求您了!”
荟蔚缓缓摇头,注目她良久:“没有人要弃绝你,是你弃绝了你自己,是你为求荣宠不择手段才可能会牵累了你的母族。私通?”
她不屑,“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污秽东西,难道生你养你的玉氏便没有教给你一点点聪明良善与懂得进退么?”
鄙弃的神色如刻在金玉妍面庞上一般不可抹去:“皇贵妃,你以为你是什么良善之人么?你和我都不是善男信女,又何必说这样的套话?”
“你有你想得到的东西,可我也有我不能不得的东西,既然狭路相逢,我算不过你的心机计谋,便也罢了。但我身为玉氏宗室之女,责罚可受,颜面绝不可丢!我才不会哭,不会任由你看我的笑话!”
金玉妍一壁说,一壁有热泪无可抑制地滚滚而下。她一向自恃身份,将自己与玉氏的颜面看得极重,如今提及,显然是伤心害怕到了极处。
她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越是擦泪水越多,将她的袖口染上星星点点的圆晕,仿如灰败的落花,四散弥漫。
她极力遏制着喉间可能溢出的悲声凝泣,梗着脖子道:“我不会哭,不会让你看见我哭!不会让你笑我玉氏失了颜面!”
“颜面失却与否,只在你自己做了什么。愿赌服输,你承受自己的恶果便是。”荟蔚俯视于她,凝神片刻,悄然迫近,衔了一丝诡谲的笑意,极轻极轻地道,“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不是么?娴妃是最有可能坐上后位的,只因太后中意她。”
金玉妍睁大了眼,像僵死而不能瞑目一般:“你说什么?”
荟蔚伸出纤长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晃:“本宫可什么都没说。”
这时安吉波桑大师身着红袍,手持一串橙黄的蜜蜡佛珠,神态祥和,缓缓步上养心殿的台阶。
荟蔚颔首施礼:“大师安好。”
安吉波桑眉眼间有淡泊清澈的笑意:“皇贵妃积福,一切安好。”
荟蔚瞥了掩面啜泣的金玉妍一眼:“有大师佛法庇佑,邪灵不侵。”
安吉波桑微微一笑:“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
荟蔚会意,眼底闪过一抹明亮的笑影,如澹澹天光。“缘是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窗前点滴到天明。”她欠身,温言道,“大师为何此刻来养心殿?”
安吉波桑和缓含笑,有拈花看尘的闲雅之态,道:“中秋已过,特来向皇上辞行。”
荟蔚微笑道:“宫中污秽,不是大师清修之地。”
安吉波桑微笑道:“修行处虽然苦寒,但自有清静大自在。”他侧过脸,看着金玉妍的目光无比悲悯而慈和:“你有一张美丽胜过格桑花的脸,却没有一颗美丽的心。”
“你有你的孩子,有你的家族,有你的未来,为何不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不要求无相,求虚妄,否则你的罪过会绵延到你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
金玉妍美丽而狭长的眼睛鄙夷地转过,她娇艳的嘴唇间狠狠往地上啐出了一口唾沫,以此来表示她的愤恨与不满。
安吉波桑宽和地微笑,对着荟蔚道:“皇贵妃,你以后的路还很远,荆棘与险阻还很多。那日你问我什么是禅,其实圆明清净就是禅,不是麻木不仁,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一切声音动作清清楚楚,而此心明白,了无挂碍,毫无执着,一片祥和。这样,所有的尘埃都侵扰不了你,因为你没有破绽。”
荟蔚双手合十:“多谢大师提点。”
波桑含笑:“我也只是提点而已。在雨花阁那几日,我已经发现,皇贵妃娘娘虽然来雨花阁参拜,但所求皆是关乎于孩子,不为自己,娘娘其实是不信神佛的。”
荟蔚失笑:“大师目光清明,被您看穿了。本宫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波桑凝视她须臾:“信神佛的人有心软之处,只信自己的人必然受过谁都不可信的创痛。但皇贵妃娘娘终有一日或许也会觉得,神佛不在于多么神明灵验,而是让漂泊无助之心有一寄托安慰之处,扶持来日之路而已。”
他待要再说,李玉已经出来,见波桑与荟蔚说得正开心,眼里划过一丝醋意,后客气道:“大师,皇上在里头等您了,快请吧。”
荟蔚见安吉波桑进殿,静静看着进忠半押半送了金玉妍回去,便也离开了。
—未完—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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