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知道陛下驾崩的那一刻。”程悠若道。
这一次,她的答复比上一次龙非然问道之时,更加确定。而且这一次,她知道,她说的绝对不是假话。在龙非然驾崩之前,乃至驾崩的那一刻,她都会一直在他的身边。龙非然,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得到了程悠若肯定的答复,龙非然原本紧绷着的情绪,仿佛瞬间舒展开来,不多时,竟是沉沉睡去。
看着窗外的天,程悠若却是睡不着。千年之前的夜空,总是这样的繁星璀璨,因为这一时代,还未经过“进步科技”的污染。但是这个时代,又真的干净么?
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这人世间,亘古以来,就从未真正安宁过、干净过。
听着龙非然匀称的呼吸声,程悠若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一刻,对他的恨意却已经不那么坚定。可是抬头看去,又仿佛夜空之中,程家七十余口人,正在血海中苦苦挣扎。他们控诉着,他们在向她呐喊着,要她去报仇!
有些路一旦踏上了,便不能回头。这一点,她早就清楚。
因着龙陵睿要将长相思排成乐府的曲子,程悠若借着这个由头,便直接去婆娑岛上摆放龙陵睿。自然,行事还是要以稳妥为主,在摆放龙陵睿之前,她早趁着龙非然心情大好的时候,向他请示过了。
龙非然怕她多心,倒也不敢表露出不许之意,只是再三嘱咐了,莫要留人话柄之语。
婆娑岛很小,不过是两三座宫苑那么大。中间的静园是淑贵太妃清修的地方,左边的清院是龙陵睿的居所,而右边的“安居”之中,现在则软禁着龙陵玉。
“娘娘,王爷去乐府了,还没回来呢。贵太妃又是向来不见客的,不如娘娘先回御花园转转,待到王爷回来了,奴婢再去请娘娘?”龙陵睿的一个小侍婢道。
“知道了”,秀清道,“你且去忙着吧,娘娘还未来过婆娑岛呢,在这赏一赏风景便走。你放心,我们断然不会打扰了贵太妃的清修的。”
“娘娘若是想要在岛中转转,不如奴婢给娘娘引路?”小婢道。
程悠若笑笑,道:“本宫不过是过来和十七王爷探讨些词曲上的东西,并不十分奉了圣谕而来,也无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且不必如此紧张,忙你的去吧。好歹你也是伺候十七王爷的人,你若特意陪着本宫转悠,本宫倒还觉得叨扰了岛上。不如本宫自己转转,倒也自在。想必不多时,王爷也便回来了。”
“是。”小婢也只好退下。
程悠若看这婆娑岛上的奴才倒是少得很,这样一来,眼耳自然也少了些。给秀清使了个眼色,便是故作无意般,向“安居”而去。安居外面,龙非然倒是并未派守卫把守,因为守卫都直接把守在婆娑岛外。
也就是说,在婆娑岛内,龙陵玉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龙非然这样做,估计也是在故意向龙陵睿表现他的仁厚。
不过,龙陵玉身边那两个伺候的侍婢,应该是龙非然的人。她刚刚接近安居,这两个侍婢的脸上,便是一脸的警惕。
程悠若笑笑,问道:“你们两个,可是陛下派来侍奉八王爷的?还是八王爷自府中带来的?”
这两个侍婢却只是隔着半敞开的院门,向程悠若一福身,道:“奴婢给娘娘请安。”
之后,便是再不言语。
“你们怎么知道,本宫是‘娘娘’,而不是‘小主’?看来你们是陛下派来的了?”程悠若还是笑容和悦,这话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到真像是在和她们闲谈一般。
这一番交谈,自然引起了屋内的龙陵玉的注意。此时六月间,自是敞开着门窗。龙陵玉倒还沉得住气,这时候还能看得进书去。只不过,估计他这一番与世无争之相,也只是做给龙非然看的。
“陛下担心八王殿下在帝宫之中生活不便,便派了奴婢二人过来侍奉八王爷。”其中一个清瘦的宫婢道。
程悠若看她们刚才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警惕的神色,就知道她们一定和陆芷溪是一样的人。要想接近龙陵玉,首先要解决掉的,就是这两个人。可是这两人看起来,又的确很难对付。最主要的是,一旦这两个人这边出了什么问题,必然引起龙非然的注意。
程悠若只是给了龙陵玉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便是对龙陵玉丝毫不感兴趣一般,对这两个婢女道:“好生伺候着王爷,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是,娘娘。”这两个婢女虽说是在向她恭敬地行宫中的礼节,但是程悠若还是从她们干净利落的动作中,看出了她们是受过专业的训练的。那绝对是死士的训练。
“这岛上还真是没什么可看的”,程悠若和秀清闲谈着,“平日里游御花园的时候,看到这婆娑岛,总觉得这岛上一定有难得一见的美景,好奇得很。整日里惦记着想要来看看,如今好不容易得到陛下的准允,得以过来意见,却是大失所望。”
“是娘娘整日在宫里闷坏了,发现这么一个没来过的地方,就总想着好”,秀清笑道,“恕奴婢直言,其实娘娘就是闲得。要是陛下的政务不是如此繁忙,有人每日陪着娘娘,娘娘可就不会对这小岛有什么兴趣了。”
程悠若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猛然转身,向身后看去。果然,那两个婢女还站在原地听她们讲话呢!
心内一声冷笑,面上却是和悦道:“陛下政务繁忙,若是八王这边有什么缺的短的,便不要直接去叨扰陛下了。去荣苑找本宫,或者去庆安宫找淑妃,都是一样的。”
“是。”这两人又是施了一礼。
程悠若心想,就让你们禀报去,看看龙非然能从这些闲谈中听出什么来?
这种情况下, 她越是避讳,龙非然反而越是起疑心。反而就把自己真的当做一个人一心为龙非然着想的妃子,随意吩咐他派来的人,倒是能够让龙非然以为她并无什么不可靠的地方。
龙陵玉却是回想着刚刚程悠若看过来的神情,总觉得似是有话要说一般。而且,他总觉得,这位珍妃娘娘的眼神,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在哪儿见过呢?
声音也有些像,眼神也很熟悉,只是单从这张脸上看,却又不像是认识的人。
“殿下可让本宫好等”,程悠若笑着,看着泛舟而回的十七王爷,“本宫正想着改日再来呢。”
“不知珍妃娘娘到访,是小王的疏忽。娘年怎么不去屋里坐?这午后的太阳毒得很。”十七王爷说着,笑如暖风一般轻施一礼。
“现在还好些,没那么热,再过些日子,到了暑天,可就难熬了。”程悠若道。
和龙陵睿交谈,总是会让人提不起一丝防备来。这人如同春风一般和煦的声音和澄澈的面容,总是让人见了便心情大好。难怪就连龙非然在他面前都是笑容满面。真不知道龙陵睿到底是不是仁宗皇帝亲生的,怎么性情上,就和龙陵夜、龙陵玉如此不同呢!
“看殿下一脸轻松,可是曲子排好了?本宫还想要再听听呢。不如殿下吹奏,本宫为殿下唱曲儿如何?”程悠若笑道。
却仍旧只是站在外面说话,并不进清院去。自然是想要引起龙陵玉的注意。此时龙陵玉正是心情憋闷之时,若是能听到动听的曲调,想来必定心情舒缓,自然而然,也会对这唱曲儿的人感兴趣。
“岂敢岂敢?娘娘千金贵体,岂能为小王唱曲儿呢?若是让陛下知道了,还不得直接将小王的箫收入禁库了。”龙陵睿道。
程悠若知道龙陵睿也不是什么顽固不化的人,而且平日里定然也不是如此墨守成规。只是因为她珍妃的身份,所以才如此循规蹈矩的疏远。便笑道:“本宫与王爷君子之交,陛下又非昏君,岂能不解?况且陛下也是准许了本宫与王爷探讨箫曲儿的。还说要本宫和王爷学会这吹箫的本事呢。本宫可是奉旨而来,难道王爷不想要教本宫?嫌弃本宫资质鲁钝吗?”
龙陵睿笑道:“娘娘的才华,乃当时女子之翘楚,何来鲁钝之说?既如此,小王便不再推辞了,不然反而辜负了娘娘和陛下的一番好意。”
程悠若微微一笑,略一挑眉,示意龙陵睿吹奏起来。龙陵睿也是微微一笑,并不推辞,这笑容既不晦涩、也不唯唯诺诺,只是如同清风一般坦然吹拂,令人看了便觉得心神安然。
想必龙陵睿平日里也是一个十分闲适清雅的人,只是也知道这皇位之争的险恶,因而在面对龙非然以及和龙非然有关的任何事的时候,难免小心谨慎一些。倒是这一番小心谨慎,凭白折损了他自身的气度。
如今看着他站在这岛上的一片翠坪之中忘我地吹奏,程悠若知道,这才是龙陵睿本来的样子。这皇室险恶、如履薄冰,即便是最恬淡性情之人,也是难免要做出些许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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