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悬崖沉落的时候,厉风如刀一样剜着凌绝的血肉,即便他满身煞气都抵不住这挫骨扬灰般的痛。
他这才明白,那些阴兵鬼将为何会那么惧怕这个地方。
这迷雾中铺天盖地都是戾气形成的风刃,密密麻麻如锉刀,任何东西落下来都会锉成灰。
凌绝是天魔,冲破迷雾时也觉得像在被千刀万剐,身上估计被割出不少口子,有血气。
很多年前,他记得离火提过,她当年就是从九幽一路杀上来,想必也是经过这个地方。
那时候的她,一定风华绝代。
迷雾太深,凌绝眼底所见一片漆黑,于是他拿出了引路符。
但他刚用灵力将符箓点着,身体就好像失去控制一般重重坠了下去。
——砰啪!
深渊下是水,飞溅而起的水浪直接将凌绝卷入水中,他像被无数双手拽着,不停地往下沉。
不,不是好像。
的确是有无数双手在拽他,试图把他往水深处拖。
凌绝回过神来,覆手一道天魔神压掌震开了裹挟他的水浪。
“——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水底冒出来,震得人头晕。
凌绝摒着一口气飞身而起,冲出了水面。
没等他喘气,一片冒着黑气的锁魂箭铺天盖地朝他飞过来,根根如淬过毒似的。
“一群卑鄙无耻的混账!”
凌绝气得破口大骂,覆手召出探灵杵狠狠插在了水里,将飞来的锁魂箭全都挡住。
等箭雨过去,凌绝才来得及看一眼四周,才发现这儿竟是浩瀚大海。
只不过,海中的水不是碧蓝,而是透着血气层层。
无数浮尸骨骸飘浮在海面上,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都是一层摞一层的尸骸,随着浪头起伏。
这是幽海。
凌绝所在的地方正是海边,但他身后不是方才恐怖如斯的悬崖,是引路符将他送到这里的。
海面上掀起狂风巨浪,厉风中夹着腐烂腥臭的味道,令凌绝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
那身妖娆的血色霞衣,此时也黯淡下来,被这幽海的水浸透,滴答滴答都是臭味。
他这霞衣是魔族天边的锦霞所制,不沾尘埃,却被这幽海的水浸了个透,还沾了不少恶心的东西。
记忆中,凌绝从没有这般狼狈过,哪怕当年承载九道弑魂咒的时候,也没这么窘迫。
他幽幽望着这浩瀚的水面,双眼寒得能滴出血来。
难以想象这鬼地方会这样恐怖,比起魔族的灵池有过之而无不及。
魔族的灵池虽然也是个天然坟冢,吞噬魂魄,但绝不会留下这等触目惊心的尸骸。
“奇怪,这海面的浪为何如此怪异?”
凌绝站在岸边看了许久的海面,才发现巨浪翻滚过后,那些浮尸骨骸就会变少。
海中央,像是有个巨大的旋涡在吞噬这些东西。
“难道是定魂珠?”
凌绝狐疑至极,他收起探灵杵,拈了个手决踩着水浪往旋涡那边去。
刚靠近,只见阴霾的半空忽然风卷残云般出现一道泛着黑气的血符,如雷霆之势朝他压下来。
凌绝覆手便用天魔神压掌回击过去,但没把血符震碎,反倒被血符上的黑气狠狠打入旋涡中。
天旋地转的旋涡将凌绝裹挟,宛如分筋错骨将他折弯又拧断,而这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那些凌厉的哀嚎和咆哮,如魔音穿孔般钻入凌绝的耳朵,脑海,蛊惑他的心神。
这是洪荒之力!
幽海居然有洪荒之力?
等凌绝反应过来时,他身体几乎要被旋涡拧断,血气嗖嗖往他嗓子眼冒,这种窒息无法言喻。
来幽海之前,他压根没把这地方放在眼里。
所以在吴庄南昭和萧暮提及幽海时,他都很不以为意。
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这幽海分明就连着上古大荒,这股力量是洪荒之力,是来自宇宙混沌时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凌绝,本君以为你多能呢,原来你也不过如此。什么天魔,呸!”
嘲讽的声音是十殿轮王的,但他不在幽海,像是透过术法穿送过来的。
凌绝没理会这声音,吃力地召出探灵杵,用天魔神压掌狠狠拍入了海底。
轰——
闷雷似的声音从海底汹涌上来,带着汹涌的巨浪,将凌绝高高卷起又狠狠砸向海面。
他只觉得满身的血气在沸腾,像要冲破四肢百骸。而后,他的脑子在一点点空白。
“绝哥哥,绝哥哥……”
恍惚间,凌绝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在心头,在耳边,仿佛无处不在。
这声音……
“无双,是你吗?”
“是我,绝哥哥,是我,是我啊!”
这嘤咛般的声音,将凌绝拉回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天,他刚十二岁,被老魔尊册封为魔族少尊。宫中大摆筵席,满朝文武都在恭贺。
凌绝觉得甚是无聊,于是和魔焰偷溜着穿过漓河,来到了人族。
漓河过来就是一块荒无人烟的空地,杂草丛生。
荒地上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坟堆,上面坐着个小女鬼在嘤嘤嘤地哭,哭得可伤心了。
凌绝好奇地打量她很久,走过去问:“你是鬼吗?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哭啊?”
小女鬼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哽咽着:“人家没有名字。”
凌绝觉得小女鬼的眼泪好漂亮,是淡淡的血色,于是忍不住伸出指头去勾了一下。
小女鬼脸一红,羞涩地捂着脸:“你,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啊,为何看得见人家?”
“我乃魔族少尊,你呢?为什么不去投胎转世?”
“我犯了错,轮王罚我永世不得超生。”
凌绝好奇地坐在了小女鬼身边,问她:“你这么小,犯了什么错不能转世投胎啊?”
小女鬼托着双腮看着凌绝,犹豫很久,小心翼翼道:“那我告诉你,你不能跟别人说哦?”
“嗯,我不说。”
“我不小心看到轮王身上的戒印,我听孟婆婆说,只有犯过弥天大错的仙,才有那样的印记。”
小女鬼说着,指了指手腕,脚腕:“就是这四处地方有戒印,我不小心看到了,他便将我以恶鬼论处,丢入荒漠。”
凌绝瘪了瘪嘴,十分不屑:“阴司真是个污秽不堪的地方,你被撵出来也好。不然你跟着我修魔道吧,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
“……你要教我功夫吗?”
“嗯,你要学吗?”
“好啊好啊,等我学了功夫过后,再去阴司找那轮王理论,我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哗啦!
浪涛声拉回了凌绝散乱的思绪,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截白骨托着,慢慢落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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