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九同解老爷回北京解决了那一件事。回来时,大街小巷中,野草燎原般散播着长沙新主的称呼。
张大佛爷。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解九与他有一面之缘。新官上任的那三把火,其中的一把烧向了陈忠曾经的旧党,同解家一样一个巨贾钱焕章因不满于张启山,张启山随便找一个理由抓去杀了。刚站位不久就杀人,杀的还是大款,这分明是杀鸡儆猴。
“正重糊涂啊。”解九进门,听看着窗子的老人感慨了一句。
“爷爷,我听了些消息,张启山上位,日本人也帮了忙。”
“依我看,张启山上位,虽然长沙的这半边天是日本人,但他不会完全听命于日本人。”老人玩弄起核桃,“你再看,日本人虽然强盛,但盛极必反,日本人说一个月拿下上海,可是他们打了整整半年,自己也损失惨重。依我看,日本人并不为畏。”
“爷爷,你的意思是?”解九问道。
“张启山有些条件受限于日本人,我虽与陈忠相识,但他不会对我们下手。”解老爷拿出桌子上的那封信。“我们回来之前送来的。”
解九打开帖子,里面却是一首令人费解的诗:
临江仙·柳絮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逝水?
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解九看了半天,这首诗出自曹雪芹的《红楼梦》第七十回。这首诗用的也莫名其妙,是一首幽怨的词,照理来说,此时此刻应该用些得意的诗词才对。
“他用错了典吧。”解九问。
解老爷即答:“不然,我曾经认为他是一个只阅读兵法的后起之秀,也看过《红楼梦》,这是借景抒人罢。”
“后面才是他真实企图。”
“或许一些是吧。照理来说他不找我们,我们得找他才是。”“还是回这封信好。”
“可是爷爷你刚才又说他不敢对我们下手。”
“我感觉这封信似乎是他的某种含蓄的表达。解家是助他而上的“好风”。因此我得出了他不敢对我们下手,再说了,张启山自己是盗斗的,我们这有着一系列销货的渠道,他必然要三思而后行。”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解九道。
“正是。”
“报,解家那边来帖。”下人毕恭毕敬地递上了帖子。
张启山拆开来看了一眼,写的却是: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张启山明白这首诗的意思,回信也只是玩文字游戏,改日再去往解家,现在他换上便装,叫管家备好车,去拜访一个高人。
道上齐铁嘴靠着看风水算卦象的幌子守着堂口,至于卦象看得怎么样,倒也没多少人在意,风水倒是看的有模有样的。
在不少的达官贵人面前混了个好口碑,这对齐铁嘴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既能扩充自己的实力,又能稳固自己对堂口的控制,两全之事,何乐而不为。
这些天里,有一个姓虞的老板把齐铁嘴给请了过去,说是为了让这齐铁嘴给算算自己这对半岁不到的龙凤胎的命相如何。
齐铁嘴见礼待不薄,这姓虞的是个有权有势之人,自己也落得个无聊,便应了这档子事。
谷雨前一日,齐铁嘴便让人给那老板送了口信,说是明日必定会到,让这位老板准备写些东西。
虞老板一听,心中自是惊喜不少。东西也隔在那日备齐了,齐铁嘴传话的伙计临走前,虞老板让给交代一番,明日有人会去接齐八爷,寅时半刻便在齐府门外候着.
伙计应声好,回去报给了齐铁嘴。
齐铁嘴拿下书架子上的青瓷白釉罐,开了盖子,就往桌上的黄纸倒去,看到黄纸大半已经晕染得赤红,便收住了手.也不看纸张是不是干了,直结巴黄纸卷起来,用一旁的檀木纸镇压在上边。
次日谷雨,雨下得很小,但是足以打湿衣衫。
家里管事的大爷把齐铁嘴送到府邸门口,看到一辆洋汽车稳当当的停在一旁.
坐在前座司机模样的人下了车,俯身为齐铁嘴拉开车门。
两人都坐好,关上车门,车子发动。
汽车可要比黄包车快上许多,也舒适不少.可是齐铁嘴还是偏爱小时候坐过的马车,不是因为有趣,只是因为怀念。
汽车吱呀一声停在虞府大门,车刚停稳便有人撑着一把油印着荷花的素色油纸伞把齐铁嘴送进门里,才进门,便看到一面用作隔断的墙,还真是挺有钱的。墙上阳刻着的样式是满洲那地方的吧?齐铁嘴心里渐渐有了些底,把这姓虞的底细摸了个大概。
坐到正堂的椅子上,虞老板一脸堆笑地叫人把那对龙凤胎带了出来。
兄妹看上去差别不大,但是总给人一种不和的感觉。
“昨天让虞老板你准备的东西,可已准备好?”齐铁嘴撇撇杯中茶末渣子,抿了一口。
“太平猴魁?”
“准备好了,这就拿上来。”虞老板把一只牛皮纸信封递给齐铁嘴,一脸期待神情看着齐铁嘴拆开信封。
女孩子叫虞宁,男孩子叫虞清。
“名字不错,可是都是命中犯大劫。”齐铁嘴看过信封里的东西,才淡淡抛出这一句。
“怎么化解?”虞老板有些急,毕竟关系到自己的血脉骨肉。
“令尊小姐的劫数是在劫难逃了,放着她去吧,命冲巳刹。令公子犯的可是桃花劫,得靠他自己。”齐铁嘴此时笑得像只狐狸。
“还劳烦虞老板记得把酬劳送到在下寒舍,告辞了。”
齐铁嘴抖抖衣袖,转身便走。
“不…不送。”
虞老板也不阻拦,看着齐铁嘴离去的身影别有一番深意。
齐铁嘴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绕到隔断墙旁边的小院子去了,虞老板的小公子正在院子里的亭子里坐着。想要过去给个离别的拥抱,只是外人看起来是这样。
齐铁嘴把自己身上那张晕得赤红的黄纸叠好,在把小公子抱起来的时候,偷偷塞入了上衣的口袋。
这一切细微的举动完成了之后,让虞府的司机把自己送去了堂口。
不知道下一个找上自己是谁。
张启山坐着汽车,脸上挂着与往常应付公关不同的表情,张副官便问:“佛爷,什么人值得你亲自去问候?”
“这人可不是江湖骗子。齐铁神算的传闻你应该也听说过。”
“喂哟,原来您拜访的是他呀,那件事传的神乎其神。卑职也略有耳闻。”“曾有一个掮客来齐铁嘴香堂里买货,什么东西都没看上,却看上了香堂里的一只香炉……”
掮客走进内堂,指着香堂中的一名掮客,向齐铁嘴询问道:“八爷,外面那面那位爷说看上了咱们香堂的香炉,问您售价多少。”
“香炉?”
“我齐家开这盘口是卖古董的,又不是随便什么物件都可以拿来售卖。规矩就是规矩,告诉那客人,古董以外的东西,一概不卖。”齐铁嘴朝门外的香堂看去,见掮客正站在香炉边上观察。
“啊?”
见伙计愣着,似乎不理解,齐铁嘴摆摆手,说:“愣着干吗?去啊!”
“哦……”伙计郁闷的朝香堂走去,心中不禁喃喃自语:“这八爷脑袋不开窍啊…香炉才几个钱?我卖给他偷偷再买一个来替换上,那钱不就是我的了吗?”
“于是那伙计偷偷的把香炉卖了,又怕被发现,赶紧打发那掮客快走。”张副官继续道。
香堂里,掮客手里抱着香炉,将一袋子银两交给了伙计,说道:“多谢这位小爷了…在下……”不等掮客说完,伙计赶紧打发掮客离开,“行了,行了,快走吧,别给我家掌柜发现了!”
掮客拿着香炉离开香堂,伙计朝内堂半掩着的门望了望,没什么动静,然后掂了掂手里的银两袋子,嘻嘻一乐道:“这掮客也是傻大方,要多少给多少!”
“小满!小满!”齐铁嘴从内堂走了出来,边走边吩咐道,“时候不早了,叫客人进来卜卦吧……”
齐铁嘴走进香堂一看,只有伙计一人,十分疑惑问道:“怎么没人了?”
伙计一看齐铁嘴来了,连忙将袋子藏在身后,哆哆嗦嗦,“八…八爷,那位爷没什么想买的,说是…说是改日再来算卦!”
“改日?”齐铁嘴疑惑的看着伙计,长原先摆放香炉的地方看去,伙计连忙挪着步子挡在放香炉的位置,前面齐铁嘴看了看伙计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背后的手臂,“让开。”
“八爷……”
“老子叫你让开!”
伙计没辙,只好挪动一步,身后的位置是空荡荡的,那香炉已经不见了。
“香炉呢?”
伙计犹犹豫豫,不敢吭声,齐铁嘴抬高嗓音,怒斥道:“我问你香炉呢!”
伙计被吓得浑身一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举起了装着银两的袋子说:“八爷饶命!小的错了,小的把香炉给卖了!”
“当真卖了?”
“当真卖了,这、这是换来的银两那掮客出手阔绰,给了一个大数目都在这,小满一分不留,全都孝敬八爷您了,八爷息怒。”说着,伙计便将那袋子往高处举了举。
齐铁嘴一掌打翻了袋子,袋子落地,里面的银丙掉了出来。“谁让你孝敬我了?!”伙计有些疑惑,抬头瞄了一眼齐铁嘴,齐铁嘴就叹了口气,缓缓坐下便道:“唉,你个傻孩子,不该贪的钱财就不要贪,你这么做啊,一是冒犯了神明,二是冒犯了祖师爷,这是大忌,恐怕要遭报应。”
伙计一听,吓得不行,连忙前面抱住齐铁嘴的大腿,求饶道:“八爷都是小满利欲熏心,求八爷救我一命啊!不知这报应可有化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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